《海边埋葬着谁[悬疑]》苏津渡

33、入队

　　吴杰研究生毕业就回到家乡任职，是小镇上少见的高材生，而且入职时间不算短，经历过几个案子了，自认为带个实习生没问题。

　　但是两人刚到楼下，就听到副队长裴闻半倚在办公桌旁，正接电话：“好的，主任，我知道了。这段时间我会指导实习生。”

　　随后，裴闻的目光看过了，狭长的凤眼眯了一眯，朝吴杰招了招手。

　　“裴队。”吴杰带着简岚过去。

　　裴闻打量简岚的眼神中有着隐藏得很好的困惑和茫然。

　　但简岚还是识破了。

　　“裴队好。”她微笑道。

　　“嗯，你叫简岚是吧。主任希望你能尽快熟悉案件，那你就去整理案宗吧。有不懂的地方问吴杰。吴杰，你照顾一下新人。”

　　说完，裴闻便侧身和另一位女警继续刚才的话题，交流着案情，对简岚没有过多关注。

　　刑侦工作虽然也有专业对口这么一说，但实践中需要的专业技能恐怕不能用某个单一的技能来概括。

　　因此，警局里一向是广招人才，不过分看中专业背景出身。

　　更何况简岚的生化知识也不是完全发挥不了作用，整理资料的过程中，她甚至能提出一些很关键的问题。

　　天知道，这12年来，她看案件资料的技能早已炉火纯青。

　　当一本案宗整理完后，案发现场、各路人员、各种线索都能像看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重现。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们昨天刚讨论过。”

　　“妹子可以啊，眼光毒辣。”

　　“你要早来就好了。”

　　“光看材料就能有这种意识，有天赋。毕业后考虑加入我们吗？”

　　“别叫我前辈了，直接叫姐，叫师姐也行。”

　　没几天，身着临时制服的简岚很快融入到镇公安的氛围里。

　　前辈们对她关爱有加。

　　只有吴杰心情复杂。

　　一方面对简岚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姑娘的成熟稳重和办事能力，怎么看也不像个学生。

　　另一方面，简岚暂时由他来带，他头一次带新人，虽然不敢以师父自居，却有种带出得意门生的淡淡自豪。

　　“吴警官，根据您昨天口述的情况，拿起斗殴事件的报告已经写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要修改的。”简岚说。

　　吴杰不好意思直说，之前简岚代写的报告让他难得听到了来自队长的夸奖。

　　不过案情事实部分，他还是要认真核实，以免出现偏差。

　　“哦，放那吧，一会儿我看，谢谢。咳咳。”吴杰轻咳了两声说道。

　　“您今天出外勤吗？”简岚问。

　　“出啊，那起大型儿童干尸案的现场还圈着呢。”

　　“今天外面可快四十度了。”

　　吴杰叹气，“没办法，这两天晒得我嗓子都开始疼了。”

　　“上火？”

　　“不是，热气呛人。”

　　简岚微微眯起眼睛，“呛人？”

　　吴杰一笑：“我瞎形容的。你前面的案子资料整理得都差不多了，最近这两个，周清和儿童干尸案的资料你也着手准备吧。警监来了是需要这些资料的。我刚才和队长打过招呼了，你可以去找他们要资料了。”

　　“那我应该先做这两个。”

　　吴杰摇头道：“不是，正因为这两个重要才不让你一开始就做。先从基础的案件开始熟悉，再整理复杂的，有助于你整理思路。”

　　“明白了。我要帮警监做什么呢？”

　　吴杰想了想，“主任的意思大概是要你做秘书一类的工作，前期的案情、芷海镇的一些情况，他问你能答上来就行。答不上来也没关系，还有我们呢。”

　　“好的。”简岚笑了起来。

　　看着吴杰的身影钻进车里，消失在镇公安的大门。

　　简岚转过身，脸上再无表情。

　　吴杰大概因为是临时负责她的人，所以对她比较上心。

　　这其实很影响她的效率。

　　镇公安的办公室比较多，她一个临时文员都能有一个小小的独立办公室，窄长又阴凉。

　　她熟稔地翻着卷宗，人形扫描仪一般扫视着每一条信息。

　　首先是周清案。

　　周清被发现于凌晨4点多，死亡时间大约是前一天即7月19日的22点至23点期间。

　　死亡原因是溺毙。

　　全身没有其他伤痕。

　　体内残存使用过大量安定类药物的痕迹。

　　如果只是这样，还说不上是一桩奇案。

　　周清被发现时，深埋在海边的沙滩之下。

　　除了发现尸体时的挖掘痕迹，其他地方的沙滩表面非常平整，没有任何脚印或者拖拽、掩埋的痕迹。

　　如果不是因为发现尸体的渔民大婶观察入微，显示察觉到了沙滩附近生物的异常聚集，又像豌豆公主一样感知到脚下沙滩的异常。

　　这种异常或许是埋了尸体后些许的高度起伏，或许是脚下密度不均衡带来的奇异质感，但归根结底离不开渔民对这片海洋和沙滩的熟悉。

　　如果没有这位细心的渔民，尸体可能会在许多年后变成白骨才被发现。

　　另一个奇怪的地方在于周清尸体的姿势。

　　渔民大婶只挖出了一只脚就跑开求助报警了，对案发现场的影响很小。

　　警方在细致地拍照取证后，继续挖掘出了尸体的全貌。

　　周清的双手并非放在大腿两侧，像熟睡一样。而是双手举过头顶，像伸懒腰似的。

　　如果掩埋的目的是为了让尸体不被发现，那么伸开双手后，某种程度上扩大了尸体的范围，与目的相违背。

　　而且特意摆出这个姿势本身也不太不符合常理。

　　人类很少会一直举着双手。

　　警方认为这个姿势会是案件的关键之一。

　　简岚也这样认为。

　　但是光看资料，她没有结论。

　　除了案发现场的，还有现有的资料中，还有关于周清的背景调查，人际关系状况等。

　　这些简岚基本了解，她认为对案件没有太大帮助。

　　警局也通知了周清的前妻，但前妻一半精力用于寻找失踪的女儿，另一半精力用来处理一个重大商业合作的关键时期，每天分身乏术，对于他的死漠不关心。

　　她给周明娜定了机票，让周明娜自己去大城市找她，并要求她最晚月底到达，下学期要在新学校上学，不能耽误功课。

　　如12年前一样，周清的前妻不会出现在芷海镇。

　　接下来是大型儿童干尸案。

　　干尸的数量最终确定为13人，包括在周清尸体之下那个穿红皮鞋的小女孩。

　　诡异的是，除了这个小女孩，其他12个孩子的身份都已确认。

　　简岚单独看着那个女孩的照片。

　　手指轻抚过她身上的小裙子。

　　虚拟世界中15岁的简岚被她逼得早早下线。

　　小镇的“自我修复”功能会不断弱化少女简岚的存在，来确保活跃在众人面前的青年简岚的存在合理性。

　　柴美佳案件已经完全定性为意外事件，天台栏杆上的指纹已经无人再提及。

　　关在拘留所里的简岚成为了不存在案件的嫌疑人，渐渐被人遗忘。

　　当然，一日三餐还是会有的。

　　然而，她失去了自由，以及发现真相的机会。

　　不然她会像12年前的简岚一样，不断逼近真相，最后发现，这个惨死在5岁、似曾相识的小女孩——

　　就是她自己。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学姐，沈老师今天下午不在，你要过来吗？”电话另一边的学妹说道。

　　“我一会儿就过去，麻烦你啦。”

　　“没事没事，不过学姐……沈老师真的会干扰学生找实习吗？”

　　简岚顿了一下说：“大约沈老师爱惜人才，希望大家都走学术路线吧。”

　　话说到这里，学妹已经直呼明白，“学姐，你到附近给我发信息。随时联系。”

　　“谢谢。”

　　挂断电话，简岚看完边看边整理完一本案宗。

　　起身回到刑侦队集体的办公室，向队长请半天假。

　　队长见她资料整理得又快又好，痛快批了她的假，还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

　　简岚换下身上的制服，骑上她的变速车，直奔丘溟中学。

　　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从丘溟中学防空洞通向海底祭坛的通道，已被证实是近代开凿的，没有太多研究价值。

　　而且，虽然在工程队的帮助下，从废墟外利用原有的设施通道，开凿了一条通向防空洞的新路，但坍塌的废墟附近十分危险，不能让大家长期作业。

　　于是，各单位的负责人决定堵上了防空洞档案柜后的那面墙。

　　明天起丘溟中学的基地将会完全撤离，由施工队伍接手处理地上的碎石，打扫出空地，以便学校开学后另做他用。

　　她联系了学妹，等到学生们都离开了，仅存的出入口之一进入到教学楼一层。

　　一层、二层两侧的房间尚能维持原样，只是屋顶和地板严重倾斜，全凭钢筋之间形成的夹角来暂时支撑。

　　万幸这几天没有下雨，不然破裂的墙体吸水，加重屋顶的重量，也会引起二次坍塌。

　　以前她是先上到二层档案室才发现通道的，这次她直接从一层进入。

　　一层通向防空洞的楼梯，与她们发现许多档案柜的房间有一段距离，正是当初她告诉黄云希的通道。

　　盖在楼梯之上的不锈钢板错开着。

　　简岚知道考古研究队的师生们已经发现了这里，但是临走时居然没有复原，毕竟下面是有可以通向祭坛区的路。

　　那里的壁画是重要文物，多做几道防护措施是应该的。

　　她略停了停脚步，从地上里抄起一根被掉落的铁制水管，拿在手中。

　　这时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是孟栖岸的来电。

　　“阿岚啊，你昨天说今天会早点下班，我正好出去，去警局接你吧。”

　　电话里背景嘈杂，店里的人似乎很多。

　　“不用了，我要去趟其他地方。”简岚顿了顿，补充道，“不会耽搁很久，晚上回去吃饭。”

　　“哦哦，那好，一会儿见。”孟栖岸高兴道。

　　电话挂断。

　　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她没有开手电，而是选择用更为柔和的手机屏幕光照明，钻进通道之中。

　　很快来到那扇门前。

　　她锁上屏幕，把手机房间口袋，在纯然的黑暗中，推开门。

　　这一刻，只是一种直觉。

　　门开头，她不但没有向前走，反而退后一步。

　　面前地上传来啪地一声重击！

　　她抡起水管猛地向前砸去。

　　对方似乎也有所感，在黑暗中挡住了她的攻击。

　　两个武器在黑暗中相撞。

　　骤然迸发出星星火花。

　　简岚感受到对方的力度，知道那是个男人。

　　如果不是她这段时间联系散打，又发现了不锈钢板的问题，这一下也不容易接下来。

　　她思索片刻，决定先声夺人，不惜暴露位置，在黑暗中开口。

　　“你和孔捷是什么关系？”

　　静默片刻，对面的人打着了打火机，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

　　他三四十岁，黝黑干练，脸侧有淡淡的胡茬，比裴警官更像刑侦队长。

　　“你居然知道孔捷。”他说。

　　“我知道得比孔捷更多。”

　　孔捷就是那具在生前窥见了芷海镇秘密一角的干尸。

　　简岚随即打开手电，让这间地下室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