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来时逢春 ...
-
孟彧此人，天生好命。
举国上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大燕的太子殿下。
传说，皇后临盆前夜，发生了件惊动天下的奇事——
彼时正值隆冬，城村寸草不生。
而皇宫内种下的桃花竟齐齐绽放，一夜间春色满园。
承天禅寺的佛陀言道：太子浸润春风雨露，必是福泽大燕的吉星。
皇帝龙颜大悦，遂下令——蠲免赋税，赈济百日，普天同庆。
孟彧自幼聪颖过人，善诗文，通六艺，体恤民生，深受百姓们的爱戴。又生得面若冠玉，便是天下第一美男也不遑多让。
望女成凤的臣子们，把东宫的门槛都磨矮了一截。
可春风雨露终究不过昙花一现。
孟彧生逢乱世，二十岁那年，青原军节度使叛乱，北梁大肆举兵南下，两方势力围攻燕国。
正在治理旱灾的孟彧临危受任，退守剑门。
孟彧带兵同北梁鏖战，死守阵地整整三月有余。
然而他却迟迟等不到援军，等不到粮草……最终只等来了父皇将他赐死的诏书。
太子被鸩杀，剑门破。
三日后，大燕亡。
千年后，后燕皇陵地宫在成都一带被发现，棺椁、陪葬品以及大量古籍文献相继出土。
经过修复研读，现代史学家以十六字简评孟彧——“乱世无序，手足相残。忠烈太子，尸骨无存。”
2024年，改编自口口文学城、写个集贸原著小说《大燕打工人》的同名剧集，正式开机。
这段扑朔迷离的历史，就这样被搬到了镜头后，犹待后人评说。
***
A市，影视古城基地。
阳春三月，裹挟着草木淡香的风徐徐而来，从群臣宽大的袖摆穿出，掠过皇宫屋顶的脊兽，卷起了檐角的桃花花瓣。
桃花悠悠落在檀木古筝上，惊起短促弦音。
小助理神色匆匆，跑到导演身边俯身低语：“导演，孟听白的状态不太对……可能是身体不舒服？”
导演偏了偏锃光瓦亮的头，目光落去角落——
孟听白拿古筝当枕头，睡得那叫一个雷打不动。
“刚才我喊了他半天都没醒……”
导演鼻腔里挤出一声哂笑，摆摆手说：“那太子爷每天不都这状态？这场没他戏份，你甭管了。”
“可是……”
“哎那人谁放进来的？！场务去把他给我弄走！！”
叱骂声把她后半句话堵了回去。
片刻后，灯光摄像调试完毕，导演坐回监视器前：“《大燕打工人》第一集三场一次，Action——”
话落间，一只皮靴“嗖——”的飞了出去。
“天杀的老贼！你脑瓜子和裤.裆那玩意儿通气是吧！老子十万精兵现在饿得嚼草根！！再不发军饷，谁他娘的还能分清那是士兵还是牲口！”
生得魁梧的猛将黑金刚一只光脚踩在宣政殿上，嗓门震天响。
“你！你敢当着陛下的面口出秽语！简直大逆不道！你！你……”
头发花白的户部尚书急火攻心，登时两眼一翻，直愣愣往后栽去。
“哎！哎——”
“尚书！尚书啊！！快传太医！！！”
四五个大臣忙围过去，掐人中压胸口，总算把尚书吊着的这口气儿撅了回来。
尚书被七手八脚架起来，指头哆哆嗦嗦指对面：“……陛下虽然正值春秋盛年，但登基多年膝下依旧无子……选秀之事不可再拖！早日立储才是一国大事！”
“皇上不急太监急，老子今日就替天行道，阉了你这老贼！”将军作势抽出佩剑，剑锋直指下三路。
推搡间，一人忽然跪伏在地，悲声恸道：“陛下！！北方瘟疫肆虐，已有数十个村子沦陷，再不决策，恐酿大祸啊陛下！”
“陛下！梁军南下！屡次涉江冒犯我朝边境！增援之事迫在眉睫！”
“陛下——！！”
大臣们下饺子似的纷纷跪地，凄声呼唤此起彼伏，鼻涕眼泪差点淹了宣政殿。
皇帝端坐高台，向下冷冷扫了一眼：“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事事都要朕想法子，那朕还养你们这群草包作甚？”
此时忽然站出一人，拱手道：“陛下，臣有一计。”
“讲。”
“既然北方瘟疫盛行，梁军又在此时南下，那何不用投石机，把得了瘟疫的尸体发射到敌军军营，此乃一举两得……”
“大竖子！！你要干什么！！”
一只飞来横靴正中面门，刚才还胸有成竹的文臣顿时龇牙咧嘴捂住脸。
透过指缝，他看见黑金刚光着两脚站在大殿中央，声如洪钟：“休想动我军粮！！”
下面乱成一锅粥，皇帝早已司空见惯，一派气定神闲。
然而某一瞬间，他忽然瞪圆了眼睛，瞳孔猛缩。
——一只鞋子直直飞去某个角落。
它先是不轻不重的落在白衣人头上，紧接着滚向古筝。
随着一道清脆的琴音响起，伏在琴上的人突然毫无征兆的扑倒在地，犹如一尊石像轰然倒地，惊得所有人瞬间愣住。
“……没……没事儿吧？”
导演满脸惊恐，顾不上喊卡，指着地上的人：“快！去！去个人看看他！小助理呢！！”
“哦哦……来了！快帮我把他扶起来！”
耳边兵荒马乱，时不时插进一句呼喊——“孟听白！”
孟彧微微皱眉。
孟听白……是谁？
下一秒，新鲜空气涌进他的鼻腔。
孟彧像几百年没有呼吸一样，趴在地上剧烈喘息，如同溺水的人突然被拽上了岸。
“怎么样，感觉还好吗？”小助理焦急的问。
孟彧头疼欲裂，记忆却异常清晰，像用刀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他犹然记得——剑门崖边，穷途末路。张邺手持天子诏书，称自己奉当朝皇帝之命，将太子格杀勿论……
“他队友是不是说过，孟听白有哮喘？”
“啥？别让他大口呼吸！会呼碱的！”
孟彧咬紧牙关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眼前一片模糊，四肢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挣脱人群。
“哎！孟听白！回来！”
“不是，他去哪儿啊？！”
孟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死守剑门。
剑门是大燕最后一道防线，他做得太子一日，便要保护百姓一日，除非梁军从他的尸首上踏过去！
其他演员你看我我看你，心照不宣的数地砖，没一个敢上前阻拦。
原因无他，只是孟听白来头太大。
——选秀节目C位出道，男团Blue volcano【蓝色火山】人气断层，火的一塌糊涂，是当之无愧的流量宠儿。
孟听白方圆十米之内被视为无人敢踏足的结界，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最终，孟彧停在宣政殿中央。
他微扬下颌，眼神高过人群，落去高台的龙椅。
他看不清，眼中只有模糊的金色。
那是……
孟彧跌跌撞撞的走向高台，跪倒在地：“父皇——”
龙椅上的演员瞬间愣住，动也不敢动，疯狂向导演投去求助的眼神。
导演低声咒骂：“他妈的，这活祖宗搭错了哪根筋？！”
剧本卷成筒，被导演啪啪打在大腿上：“没屁事儿就赶紧给我各回各位！这条给我重新再演一遍！！”
“导演，还是让大家都休息一下吧，孟听白这个状态……”
导演狠狠剜了小助理一眼：“这破宣政殿租一个小时八千块！八千块呐！！”
“可是……”
孟彧还跪在地上，细汗濡湿了他的鬓角，整个人像在水中浸泡太久的纸团。
“……父皇，剑门前线战事吃紧，请兵增援！”
“北梁已占据长江中下要地……王复、崔自成率领三万部骑兵，从凤州沿嘉陵江南下……东路，刘狄宗率领两万部骑兵，沿归州溯江西进。两路人马直逼剑门要塞，兵锋直指成都！！！”
他跪不住，支撑在地的两只胳膊打颤，却依旧挺起脊背，宛如一株清新挺拔的翠竹。
一位大臣目瞪口呆：“他他他……他说得都是我的词啊！！”
孟彧咽下喉中腥涩，声音发抖：“……贼臣张邺……屡进谗言，称儿臣结党营私，意图篡权……可儿臣心中始终牵挂百姓，只为救天下苍生于倒悬，绝无半分谋逆之心！请父皇明鉴！！”
说完，孟彧重重磕头。
直身时，有什么东西忽然从袖口逃了出去，“当啷”一声，落在他的膝边。
一柄利刃。
刀锋涂满了烈性毒物，见血封喉。
“这……这不是儿臣……父皇！”
“听白，听伯伯的话。”黑金刚看不下去，拽起孟彧的胳膊拉他走：“咱们先到一边儿休息着……哎？哎！”
这小白脸瞅着像十指不染阳春水，力气倒是大得很。
黑金刚被他手上的猛劲拽得趔斜，又被一肘子砸到额头，两个鼻孔鼓胀就要蓄势骂了。
“扑通——”
“咚——”
再抬头时，他和孟彧已经双双跪倒在龙椅之下。
“黑金刚！你他妈在干啥！”导演勃然大怒，扯嗓子大骂。
“哈！？”黑金刚冤枉。
孟彧单手扯过将军的官服：“苏将军……您来作证，这刀、定然是张邺想用诡计加害于吾！”
“我不知道啊听白……”黑金刚苦哈哈的看着他。
片刻后，他眼见着那双眼睛从混乱到迷茫，疑惑几秒，最终转为震惊。
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踹出了三尺远。
“艹，我他妈招谁惹谁了！”黑金刚吃痛骂道。
孟听白一个男团爱豆，脚上力道怎么这么实在！唱跳rap需要去武当山进修吗？
“你不是苏老……难道……大燕已经、已经亡了么……”
孟彧失魂落魄，理智全无。
他手中多了柄剑，是趁乱从黑金刚腰间顺来的。
黑金刚隐隐后怕，双手抱住自己的胸口：“听白……你你你冷静点儿，这家伙虽然没开刃，但是戳身上一下子也挺疼的。”
“那……你又是谁！”
孟彧猝然拔剑，剑锋直指天子。
“啊？我我我……救……导演救命！！”演皇帝的骂了自己一万遍，为啥要接这档子戏，没人通知他孟听白是个精神病啊！！！
顶着他惊惧的眼神，孟彧缓缓拾阶而上，目光阴鸷：“龙椅坐着可还舒服？”
不过只是一柄假剑，就让这根插在龙椅上的杂草魂飞魄散，想必是被掌权人推上来的傀儡皇帝……
下一秒，一道残影干脆利落劈手夺了他的剑。
银光一闪，剑面映出一双狠厉的明眸。
仅仅瞬间，孟彧立刻否认了自己夺舍他人的猜测——这双眼睛，这副身体，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
“老子就这点儿耐心别太过分！你他妈把影视城当自己家啊！整个剧组陪你耽误多久了！”
导演出手的那一刻，假皇帝仿佛看见了救星。
他三两下脱掉这身惹是非的龙袍，连滚带爬跌下龙椅，飞快跑路。
带着寒意的目光扫向夺剑人，薄唇轻启：“大呼小叫，做御前侍卫当真委屈了你这幅破锣嗓子。”
这淬了毒的话被孟彧轻飘飘说出，在场所有人瞬间惊得收不回下巴，一时不知道该替谁捏把汗，
“孟听白，你以为自己火了就能为所欲为了？！片场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导演气得眼珠子喷火，差点儿把头顶剩的几根头发也燎了。
孟彧阴恻恻道：“孟听白究竟是何人？你们不但个个挂在嘴边，还总拿他来直呼本王。”
凶戾的怒喝瞬间炸起，惊起一串檐下小雀。
导演骂着孟彧，句句却不离“孟听白”三个字。
若在从前，有人胆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大喊大叫，早就被拖去刑部乱棍打死了。
可如今江山易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罢了。”
剑身竖地，孟彧在狭窄的镜面中正衣冠、理碎发。
他的嘴角始终挂着寡凉的笑，像清冷莹润的羊脂玉，又像蚕食桑叶，细刀割肉。
“梁国以忠仁治天下，却勾结叛党行苟且之事，他们既敢对大燕不忠，日后也难保不负梁国。”
“本王死后若化为鬼魂，便站在奈何桥畔，等着你们自食恶果的那一天。”
字句落地，仿佛听见了旒珠磕碰的稀碎声响。
“我头有点儿疼我现在……”导演快被他活活气死，“小助理，把降压药给我两片。”
说完，导演转身离开。
药片还没咽下，他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刺耳尖叫。
孟彧在众人的惊呼中，倒在了宣政殿金碧辉煌的蟠龙柱下。
鲜血从发丝间涌出，流淌过那张清丽的脸庞。
“本王乃……大燕太子，宁死……不为质。”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来时逢春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