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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雪接连下了两天,第一天下大雪,第二天飘小雪。直到29号早晨太阳才出来。

      下午丁文婕来了汽修厂。他们大方地并排走出来汽修厂,丝毫不把四周窥探的目光当回事。

      一辆白色夏利汽车停在大门口一旁。丁文婕拉开车门又顿住,隔着车顶问绕过车尾的范欣荣:“你会开车吧?”

      “会。”范欣荣折返回来。丁文婕绕到副驾那边上了车,坐到座位上她激动地反复抓我皮包袋子。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每次看见钟大丰开车带杨梅出去,我都羡慕的不行。那会儿就想等我以后……也要让他开车带我出去。”

      范欣荣没接这句话,岔开话题道:“吃西餐吧。”

      丁文婕有些委屈又很诧异。她自然喜欢吃西餐,那家西餐厅虽然不伦不类的,至少环境比老火汤小馆好很多。她爽快应道:“我也想吃西餐。挺长时间没去了,上次咱们去还是刚开业那会儿。不知道上新菜了吗。”

      白色夏利从南厂后街与平安路交口向西拐,经过四十一号小区门口,径直开到下一个路口然后调头往回开两百米停在路边。

      天是纯粹的深蓝色,路灯的昏黄灯光洒在街边堆起雪堆上,仿佛一堆一堆被人遗忘的金子。

      丁文婕下车走到路灯下的雪堆旁边,用手指戳雪堆。手指上沾了洁白晶莹的雪,她笑着把手举到范欣荣面前让他看。范欣荣锁了车,站在车旁看她玩雪。余光里两个小丑正在给路过的人发传单。

      大雪过后的夜最是冻人,行人恨不能把整张脸缩进帽子围巾里,他们揣着手步履匆匆,念叨着“不要不要”便走了。餐厅外面不及夏秋时节一半热闹。

      小丑穿着滑稽的衣服在雪地上不停地跺脚,呼出的哈气在睫毛和彩色的假发上挂了一层白霜。
      五点半一到,两个小丑转身往回跑。
      其中一个人道:“我去后门抽根烟。”
      另一个人不屑道:“你他妈是抽烟吗!”
      两个人推搡打闹着跑上台阶跑进餐厅里。

      丁文婕终于玩够了雪,把抟的三个雪球送给范欣荣。“像不像冰淇淋球?我去香港玩,他们那边吃冰淇淋都是弄成这样的球,可爱吧。”

      “嗯。”范欣荣用手托着雪球走上西餐厅门前的台阶。

      穿着服务生衣服的青年跑到门前,边擦脸上的水珠,边推开门边大声道:“欢迎光临大富豪西餐”。

      范欣荣的视线从服务生脸上扫过,又看向服务生跑出来那间房间——是卫生间——他是小丑中的其中一个。

      丁文婕站在门口抖落皮鞋上的雪,抬头看了一眼服务生噗嗤一声笑了,她指着服务生的鼻子提醒道:“颜料没洗干净。”

      服务生转头对着玻璃门照自己的脸,回头对丁文婕笑道:“天天涂洗不掉了。两位是吧,您这边请。”

      丁文婕负责点餐。范欣荣落座后抽了纸巾垫在桌上的餐盘里,然后把三颗雪球放到纸巾上面。

      丁文婕从菜单上面偷看他,菜单后面的嘴角高高翘起。

      “我去卫生间。”范欣荣道。

      服务生站在餐桌一边等着客人点菜,闻言指向他之前跑出来的房间,“卫生间在那边。”

      长方形房间用半堵墙从中间隔开,外面是三个洗手池,里面是厕所。洗手池旁边另开了一扇小门,跟他差不多高。门里是只供一人容身的空间,中间横着一条置物板。置物板下面堆放着拖把、水桶,置物板上面是草草塞进去的小丑服。

      范欣荣关上小门,打开水龙头洗手。小丑从跑进餐厅里再到穿着服务生的衣服跑出去给他们开门,用了两分多钟的时间。
      脱掉小丑服,穿上服务生的衣服,再洗干净脸上的颜料。两分多钟的时间显然很难做到。除非其中一个步骤省略了。
      小丑服必须脱掉,颜料必须洗掉……服务生的工装,可以一直穿在身上。

      范欣荣又偏头看向厕所里面,没有烟味,那个要抽烟的服务生去了哪里。关掉水龙头,走出卫生间,范欣荣再次回到卫生间门口的走廊上,走廊尽头是一扇入户门样式的铁门。
      穿过走廊,停在铁门旁,说话声断断续续从外面传进来。

      推开铁门,就见眼前是一条横巷。丰安市许多狭窄的胡同都夹在居民楼、办公楼和商业街之间。

      这条狭窄的胡同夹在平安路西段沿街商铺和政府办公大楼之间。胡同西边出去是学南街,东边出去是南厂医院后身。范欣荣立刻想到了那辆停在医院后门的运尸车。

      靠在墙上的小丑看见陌生的脸愣了一下,叼着烟斜睨着从餐厅里出来的男人。“吃饭的?”他还穿着那套滑稽的小丑服,脸上的颜料也没洗。寒风里紧挨着旁边的女人。

      范欣荣走进后巷,往小丑身边走去。他的目光落在小丑旁边的女人身上。她穿着红色皮衣和豹纹短裙,脸上浓艳的妆遮盖了她面上的僵硬。她的妖娆与凛冽的冬夜格格不入,她身上几乎没有能保暖的衣服。

      透过小丑手里的那点猩红,他看着她。她愕然一瞬便低头以波浪长发遮住了半张脸。

      “来根烟。”范欣荣对小丑道。他虽然这么说,却料定这人没烟。他是顾客,他来了,偷懒的人怎么都会赶紧离开。

      如他所料,小丑挂着一脸颜料,不好意思地朝他摊摊手道:“我没有。”说罢他把剩下的半根烟弹进雪堆里,又对女人扔下一句“10点别忘了”就跑了。

      胡同里只剩范欣荣和叼着烟的女人。老北风卷着还没冻实的雪粒子打着旋从身边刮过去。

      “看什么看!”女人蛮横道,随即讥讽道:“汽车站的羊肉饺子到底是没有西餐好吃。”她一直没再看那双眼睛,她从皮包里掏出烟扔给旁边的人,然后看向对面的墙。“我做过那个畜生的生意。她知道我在哪儿,抢过我一回。”她转过身用肩膀抵住墙,背对着范欣荣。“我报警了,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一直没抓到。”

      “我知道。”范欣荣道。

      “都他妈混到吃西餐了还在这个破地方待着!你有病吗?去其他地方啊!”女人突然转过身体激动地朝他喊道。

      对上那双冷漠的眼睛,女人忽然惶恐地问道:“你还记得?忘了吧。”她用乞求的语气哄劝道,她抓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道:“她不需要,真的,你相信我……”

      她忽然闭口不言了。她看见,严冬寒夜的风雪不及他那双眼睛十分之一冰冷。
      他眼中的冷酷和坚定一如十四年前那般。

      ——

      1976年,原丰安市西汽车站拆迁,周边老旧的平房区、棚户区,以及一条倚仗西站交通枢纽建起来的商业街(红灯街),在“建设美丽新城”的春风和“扫黄打黑”的飓风下化作一片废墟。

      新汽车站建在西南面,大家不再叫它西站,而是叫它汽车站,仿佛新名字总能赋予新生命以希望。

      飓风过境后,徐小燕在汽车站旁边的饺子馆里洗碗。她一直记得,王莲的男人领着枯瘦的小男孩儿走进饺子馆的那一幕。他比记忆力更瘦更小了,身上的衣服破旧,脸蛋挂着泪痕,一盘羊肉饺子只吃两个。

      男人吃饺子喝酒,偶尔给对面的孩子夹一个饺子,一边吃一边啰嗦道:“他是你哥,打你也打不坏你,他们俩在屋里你就去外面待着,躲着就行了。老实点别惹事,以后我周周带你出来吃饺子。”

      小男孩第一眼就认出她了。

      徐小燕也认出了阔别一年的小男孩儿——王莲还再时,他时常从瞎眼老太太那里跑出来,来红灯街找妈妈。每次跑到店里,老板娘就会把小孩儿塞给她。她忙着洗碗、做饭,便给他一块蘸了白糖的馒头。他乖巧地坐在灶台前,盯着灶膛里红通通的火苗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

      时间如走马灯,从一面转到另一面,转的快了,有的人会忘了前面看见那一面是什么,而有的人哪一面都不会忘记。
      后来她发现,他便是后者,什么都记得。

      父子俩每周都来饺子馆,或是点一盘羊肉饺子,或是点两笼猪肉包子,或是点一份杀猪菜。男人喝酒,小男孩儿吃饭。男人吃饱喝足就会出去买五金零件,把小孩儿独自留在店里。

      她端着菜从他身边经过,偶尔会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姐姐”。看见他长高,听见他的声音,徐小燕会觉得生活有盼头。他不来她便揪着心等,直到瘦小的身影坐到餐馆里,她的心才会落回肚子里。

      有一次老板把绊了耗子药的苞米粒给她,让她塞进墙角的洞里。她端着粉红色的苞米粒经过他旁边,他忽然道:“药是假的。”

      她顿了一下,依旧把苞米粒塞进老鼠洞里。等老板回了后厨,她立刻去翻他的兜:“你拿了?吃了吗?给我。”

      “我没吃。她吃了。”他坐在那里,抱着一个猪肉包子安静地任她翻兜。八九岁的小孩儿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着她说:“但是没死。”

      那天,她才知道他一直偷墙角洞里拌了老鼠药的苞米粒。他想毒死那个扒着他眼皮、让他看王莲被处决的女人。

      曾经的嫖|客认出她,她被撵出餐馆沦落为站街女。她偶尔会等在通往南河大桥的路边看他一眼。他越发沉默,越发冰冷。她帮不了他,她还不如那些在墙缝中打洞的老鼠干净自由。她去过谢李乡中学几次。亲眼目睹那个畜生把他推下小巴车,下课时将他拖进厕所里。当上课铃响起,所有人都跑向教学楼,一个女孩儿逆着人流跑进了男卫……

      她是他头顶遮天蔽日的阴云里透出的那缕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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