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之子苟命中》雨叨叨

4、人言可畏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塞缪尔仍能察觉到罗伊相当正直——
　　他完成工作干净利落，既不会对不了解的事恶意揣测，也不滥用权力、伤害无关人员。他有着一套明确的行为准则，严格执行，绝不逾越。

　　塞缪尔确信，身为隶属协会、遵照协会派发委托做事的赏金猎人，罗伊绝对会秉公无私地将宝石上交。

　　塞缪尔抿着嘴，看起来不太情愿，但手臂却还是大大方方地伸着，等罗伊拿走宝石。

　　“好漂亮的石头。”罗伊没急着接，问他说，“你在哪儿发现的？”

　　塞缪尔指了指脚边，诚实道：“就在这里，刚才踩到了。”

　　“你希望我拿去交给协会吗？”

　　塞缪尔愣住，他没想到罗伊会主动询问自己的想法。
　　“我……”他一时语塞，忍不住流露私心，“难道可以不交吗？”

　　“这是你捡到的东西，当然由你说了算。再说你还不是登记在案的助手，没必要完成协会派发的任务。”

　　“你是说……我可以留下这宝石？”塞缪尔生怕自己理解错了，再次确认。

　　“是啊，决定权在你。”罗伊伸手，点了点塞缪尔的左额角，虽然塞缪尔戴着眼罩，但他还是记住了塞缪尔左眼的颜色，“这石头和你眼睛一样，我猜你会想留下做纪念。放心，这并不违规。”

　　塞缪尔终于笑起来，放心将宝石揣进口袋，还宝贝似的拍了拍。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新的问题：“等下，你管它叫石头？”

　　“是啊，不对吗？”

　　“所以你朋友喜欢的石头也是这种吗？”

　　“不知道，我不懂。”罗伊摆摆手，“管它什么颜色，透不透光，总之看到又硬又圆的东西捡了回去带给他就是了。”

　　塞缪尔非常有理由怀疑罗伊朋友的爱好是收藏宝石，但罗伊捡了不少普通石头带回去。

　　这都没有友尽，说明是真朋友。

　　罗伊的确对石头不上心，很快转移了思绪和话题。
　　“我本来还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大火才能令全村无一人生还，莫不是村子太小，本就没什么人。”随着太阳落山，四周愈发黑了，罗伊点亮油灯，“我曾去过被巨龙袭击的村庄。要知道，龙焰已经很可怕了，但还是会有不少幸存者，村子也并非像这样毁得彻底。”

　　塞缪尔还机会见识那么危险的生物。他听出罗伊语气严肃，静静地等他接着往下说。

　　“我刚才去看那些尸体，他们还躺在床上，像是迅速被烈焰夺去了性命，快到都来不及从睡梦中惊醒。”罗伊顿了顿，伸手一指，手臂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整个村子都是这样，一瞬间起火，然后什么都没了。”

　　塞缪尔不寒而栗。
　　“所以……真的是女巫做的吗？”

　　“你能做到吗？”罗伊反问。

　　“我？”塞缪尔生怕罗伊把自己当成什么很厉害的角色，赶紧否认，“我不行的，我其实……”

　　“对吧，不然你也不会被富商抓住了。真正的女巫也是同理，如果女巫真的这么厉害，又怎么会被围猎到如今局面？”

　　其实塞缪尔对女巫知之甚少，信息大多来源于平民口口相传，其中不乏捏造虚构的成分，有夸大其词，更有无中生有。
　　罗伊走南闯北见识多了，自然思考得也会更多，逐渐意识到人言可畏，事事还是要眼见为实。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并不排斥塞缪尔，只当他是寻常人，愿意友善相处。

　　罗伊提出的新观点让塞缪尔眼前一亮，他觉得罗伊不仅实力可靠，还见多识广。
　　塞缪尔迫切地追问：“那女巫不老不死是真的吗？还有她们不需要男性也能繁衍后代，所以种族中只有女性？女巫真的会用魔法迷惑男性人类，然后把他们丢进坩埚煮了吃掉吗？”

　　“这些我哪里知道……”罗伊被塞缪尔的一大串问题逗笑，“你自己就是女巫之子，应该比我懂得多才对。”

　　“妈妈没跟我说过这些，就算说了也不记得，我那时候太小了。而且我是混血，女巫该有的特质我或许都没有。”塞缪尔垂下头，语气里有失落，也有怀念，“我只知道妈妈很漂亮。她头发很长，有时候会辫成松散的辫子，抓在手里很安心。女巫会占卜吗？她会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

　　他挂念的并非女巫，而是这世上唯一亲他疼他的母亲。

　　塞缪尔鼻尖愈发酸涩，他后知后觉自己讲得多了，不该说这扫兴的话，会让别人讨厌。
　　于是他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有点……”

　　罗伊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说：“不会占卜也没关系，我们以后还要去很多地方，我可以陪你慢慢找。”

　　后来天完全黑了。
　　两人在村子旁边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升起篝火。

　　罗伊把面包切片，外缘烤脆，然后递给塞缪尔，由他抹上调味的咸黄油。

　　塞缪尔一边抹一边跟罗伊闲聊，问他做赏金猎人多久了。

　　“赏金猎人的年龄下限是十六岁。”罗伊笑着反问，“难道我看起来很老吗？”

　　塞缪尔不会从外貌分辨年纪。他只看得出罗伊不苟言笑的时候有点凶，但笑起来却很和善温柔，和他真正的性格一样。

　　“不老，但你好像很有经验，什么都知道。”塞缪尔解释说。

　　“我需要养活自己，所以年纪一到就去参加考核并且顺利通过了，算起来资历还没满三年。”

　　塞缪尔算了算，原来罗伊就大自己四五岁。
　　他忍不住去想，自己四五年后能不能像罗伊一样又高又壮，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这些年里你一直是一个人四处奔走吗？从没有过助手？”

　　“是啊。因为我以前不觉得接取高阶任务很有必要，结果后知后觉这么长时间过去自己竟然一点钱没攒下来，才决心要找个助手，刚好就遇见了你。”

　　“然后立刻就认定是我了？”

　　“我没什么特别的要求，所以只要你愿意和我合作、不介意到处奔波就行。”

　　塞缪尔只用几片面包就填饱了肚子，剩下的时间都在观摩罗伊展现大胃王属性。

　　罗伊一度怀疑是他故意省吃俭用，跟他说车上还有好多干面包，不必忍饥挨饿，绝对够吃。
　　塞缪尔再三表示自己真的吃不下了，罗伊才悻然作罢，叹气说：“我都做好了多一个人多一份伙食的准备，吃的不多还不占地方，总觉得像捡了只小猫似的。”

　　天亮后，两人又在废墟中溜达了一圈。罗伊多挑挑捡捡了些东西，让科克鹫送走，最后就这样结束了实地搜查。
　　他打算先去往朋友所在的城镇，然后在着手写那该死的文字报告。

　　那个朋友名叫阿舍尔，经营着一家武器铺。他脸颊上有不少雀斑，左耳耳廓有个很明显的豁口，发色比罗伊深，发质硬还偏偏留得长了些，于是不可避免地炸起来，显得乱糟糟的。

　　塞缪尔特地留意看罗伊把那袋石头交给阿舍尔。
　　果然，阿舍尔刚打开袋子就炸了锅，抓起其中一块石头朝着罗伊丢过去。他一点没收劲，石头“咣当”一声砸在罗伊的铠甲上。

　　塞缪尔不适应如此激烈的相处模式，以为这俩人要动真格的，赶紧躲到马车后面避免被误伤。
　　马儿大概已经见多识广，悠闲地咀嚼着干草，不时发出惬意的鼻音。

　　被砸的罗伊倒是纹丝不动，还说：“再高兴也不至于这样吧？”

　　这语气太平常，塞缪尔还真听不出是反讽还是真心实意。

　　阿舍尔果然更生气了，指着罗伊鼻子骂，质问他这次又想白嫖什么。

　　罗伊当真是个迟钝的实诚人，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自己的长剑需要打磨保养，顺便还想给塞缪尔配个武器防身。

　　阿舍尔刚想接着破口大骂，但视线顺着罗伊手指的方向移动，他注意到半个身子躲在马车后面的塞缪尔。

　　许是见塞缪尔怯生生地盯着自己，他的表情一下子平复了，对着塞缪尔打量了几秒，然后扭头冲罗伊惊讶道：“你从哪里拐回来的漂亮少女？这也是赏金任务吗？”

　　“你错了，他是男的，是我助手。”

　　闻言，阿舍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男的？不可能，除非你发誓。”

　　被认错性别的次数太多，塞缪尔已经习惯了。
　　他打圆场道：“我确实是男的，总会被人认错，不要紧。”

　　听见他出声，阿舍尔才勉强相信罗伊没诓他，插着腰连连感叹，真是荒诞。

　　但罗伊却说：“这不是很明显吗？不过是头发长些罢了，怎么总被认错的？”

　　这下轮到塞缪尔意外了。
　　罗伊果然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吵归吵，阿舍尔还是把罗伊的剑接了过来。
　　“好吧，男的就男的，过来吧小矮个。”他冲塞缪尔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走进铺子里，“告诉我你擅长使用什么武器。”

　　塞缪尔向罗伊投去迟疑的目光。
　　他一是觉得自己的能力还驾驭不了武器，二是亏欠别人太多，他快要还不起人情。

　　但罗伊全然没注意到，把自己的剑交给阿舍尔后就大摇大摆地采购物资去了。

　　于是塞缪尔不得不硬着头皮和阿舍尔单独相处。他跟着阿舍尔走过铺面，一路走进房子深处的仓库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松木味。
　　墙面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小到飞刀暗器，大到战锤巨斧，还配有大小不一的盾牌。

　　阿舍尔炫耀一般地展示：“说说看，想要哪个？”

　　塞缪尔看来看去，脸上浮现出为难神色，吞吞吐吐：“我其实……”

　　“我懂了。”阿舍尔是急性子，立马自顾自道，“瞧你细胳膊细腿的，一定是魔法使对不对？早说嘛，各式魔杖我这里也有，就在隔壁。”

　　说完他就拉着塞缪尔往门口走。
　　塞缪尔赶紧拒绝：“不是的，我不会魔法。”

　　“不会魔法？那总不会这里的武器都看不上吧？你之前用的是什么？大不了我现给你打一把出来，我还就不信了。”
　　这武器铺世代经营，阿舍尔从小就在铺子里打杂，奇奇怪怪的要求见过太多。

　　塞缪尔小声说：“我……我还没有用过武器……”

　　“那罗伊怎么选你做助手？”

　　这个问题的答案塞缪尔也想知道。
　　他明明没有任何优势，只有受人欺负的份，谁来都会比他强，但罗伊却主动提出助手需求，还说他能过考核。

　　塞缪尔紧抿着嘴唇，迟迟没有作答。

　　“算了，那我帮你选。”
　　所幸阿舍尔没多纠结，插着腰环顾墙上样式多到眼花缭乱的武器。
　　“看你身板，那些大个头的武器就算了……弓箭怎么样？”

　　不等塞缪尔回答，阿舍尔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否定了方才的想法：“啧，不行，你瞎了只眼，没办法瞄准。”

　　塞缪尔没有纠正阿舍尔。毕竟比起自爆女巫之子身份，还是让他继续误会左眼失明来得安全。

　　“那就只有这些匕首、飞刀之类的咯。”阿舍尔走近摆放着小型暗器的区域，“我算是想明白了，罗伊就是想随便找个人充数，好获得接高阶任务的资格。大概是看你模样不错，看起来顺眼。他倒是舒服了，也不管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虽然自己也有这样的猜测，但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是格外刺耳。
　　塞缪尔把手背到身后，自卑地攥在一起。

　　“但你总得有防身的本身吧？毕竟还有考核等着你。”阿舍尔见他还站在原地，催促道，“过来试试啊，就算是匕首我这里也有很多种，挑个趁手的才好。”

　　“要不……还是算了……”

　　“啊？”

　　“罗伊已经帮了我太多，而我也确实不擅长用这些东西。”塞缪尔欠了欠身子，表达感谢，“耽误你时间了，真是抱歉。”
　　说完，趁阿舍尔没反应过来，塞缪尔埋头跑出武器铺。

　　他顺着错综街道跑了很远，想就这样一走了之，省得给别人添麻烦。
　　但又考虑到还欠罗伊钱，一定要先还上才行。

　　于是塞缪尔渐渐放缓脚步，在陌生的城镇中边走边看，试图找到赚钱的办法。
　　他要求不高，就几个金币而已。

　　走了许久，塞缪尔在一间典当铺前驻足。
　　他从头到脚都没有什么值钱东西，除了口袋里的那个宝石。

　　塞缪尔将宝石掏出来，捧在掌心。
　　他当真喜欢这块宝石，就好像其中有些说不出的缘分。

　　能遇到这块宝石并保留到现在，还是托罗伊的福。

　　塞缪尔劝自己说：“只是典当而已，以后有钱了再买回来就是。”
　　然后慢吞吞地走到铺前，把宝石放到台面上，留恋地抽回手。

　　“您看看，大概能值多少？”

　　他个子小，穿得又简陋。典当铺老板没把他当回事儿，把手里这账算完才瞥了那宝石一眼。

　　但就是这潦草一眼，老板面露惊愕，甚至还要拿出单片眼镜来好好瞧，连连咋舌。
　　“我也不问你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你开个价吧。”

　　塞缪尔一时拿不定主意，心怯手软：“您看呢？我急用钱。”

　　见他是外行，老板又换了副面孔，挑着眉拖长音说：“你要诚心卖——”

　　话还没说完，从塞缪尔身后伸来了一只大手，把宝石严严实实地盖住。

　　是罗伊的声音：“我们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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