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的宠儿》秋水微澜

23、松动的记忆

　　出了庄园，找到白羽驾驶来的车子，被塞进后座，李晨钰的感觉已经麻木。望着庄园渐离渐远，心里如同溺水一般难受。迷糊中，他想起了很多已经遗忘的事情。小时候，妈妈也喜欢给他讲故事，邪恶的吸血鬼和勇敢的猎人的故事，他曾经那么欣喜地为猎人战胜吸血鬼而欢呼，而现在他却变成了那些邪恶的吸血鬼。

　　晨钰，快点儿长大，要当那个勇敢的猎人。

　　妈妈最喜欢对他说这样的话，每当那个时候，他总是感到自豪，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妈妈的支撑。但是，他现在知道那只是孩子的幻想和天真。他并不勇敢，心中总是充满恐惧。他害怕空无一人的走廊，害怕记忆中昏黄惨淡的灯，沿着走廊前进，会听到奇怪的声音，混浊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不安的气息充斥整个空间。偷偷推开父母房间里的木门，看到他最喜欢的爸爸把妈妈压在墙壁上，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问：“爸爸妈妈，你们在玩什么？”那男人回头，满嘴鲜血，四颗尖长的獠牙尤其恐怖，双眼满是嗜血的红。孩子纯洁的世界猛然被眼前恐惧的斑斑血色污染了，幼小的他害怕得不能动弹，两只脚抖得根本迈不开步子，怀里搂着的恐龙布偶掉落地上，染上了血污……他的妈妈厉声惨叫：“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

　　刻意尘封的记忆之锁有了松动。妈妈……李晨钰泪流满脸，长大后第一次控制不住泪水。

　　他怎么会把这些记忆都忘记了呢？妈妈是为了保护他才死的！他不但没能保护得了妈妈，还变成了杀害妈妈的凶手的同类！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插入了手掌中心，血腥味渐渐弥漫了整个车内空间。他的意识变得朦胧，头部昏昏沉沉的，身体深处的异端渴望仿佛冬眠过后的动物，渐渐骚动。这种渴望如此陌生，并非他熟知的情欲的躁动，而是一种具有毁灭性的冲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直想扑到前面驾驶座的白羽身上，仿佛白羽身上有什么东西是能缓解他的渴望的！但仅仅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理智，眼前朦胧的一切渐渐清晰，车还在摇晃着前进，车内依然没有半点人声，只有他不知何时长长了的指甲撕刮着车座皮革的声音。

　　李晨钰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尖长的指甲，脑袋中轰的一声，被自己意识到的事情炸晕了！难道……他猛然掩住嘴巴，尖细的獠牙咬得嘴唇生痛，却不知道睁大的眼睛已经殷红如血，完全暴露了他的原型！

　　“……吸血的怪物！”白羽说过的话在耳边一遍遍地回响，这才深刻地意识到他和白羽之间有什么不同，白羽又为什么否定了他的存在。

　　他在后座里开始瑟瑟发抖，默默地抵御着对鲜血的渴望。白羽和他近在咫尺，他却不敢向他求救。

　　咫尺天涯，大概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白羽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强行压抑着向后看的冲动。后车座渐渐粗重的呼吸混合着指甲撕刮皮革的响声，让他知道李晨钰隐忍下的极度难受。

　　杀了他！杀了他！潜伏在内心深处的魔鬼叫嚣着！变成了吸血鬼的李晨钰还是以前的李晨钰么？以前的李晨钰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人，更不会伤害他。他就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即使受了委屈，也总是不由自主地为别人找理由。现在呢？他居然要杀他！

　　白羽咬着牙，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几乎把方向盘抓碎，只感到铺天盖地一般的悲哀。

　　车辆在夜色中飞驰，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近在咫尺，却连一句话关心的话语也说不出来。

　　天一亮，过了吸血鬼活动的时间，白羽才敢停下车，在李晨钰身上下了特殊药物以维持他的生命，使他不至于因为缺血而疯狂，又能抑制他的力量。李晨钰体内的属于吸血鬼的力量并不强大，因为成为吸血鬼的时日尚短，七夜月也没有教他怎样修炼和运用他的力量。这样的他，在白羽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李晨钰被装到密不见光的睡袋中，车帘拉得严严密密，冷气开到很低。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感觉到白羽带着他不停地转移地方，走走停停，有时才停留了几个小时，马上又被带上车离开。
　　昏昏沉沉地走了不知道多久，车子终于再次停下。睡袋被拉开，李晨钰再次见到了光。白羽看见他醒来，什么话也没说，抱着浑身几乎不能动弹的他下车，动作利落地不知走向何处。

　　李晨钰艰难地转动快要麻木的头部，一轮巨大的满月挂在天空，视线移到稍下一点的地方，看见一个巨大的银色十字架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那银色的光芒刺得眼睛剧痛，尽管已经马上闭眼，眼睛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短暂的失明。更令他不安的是，他那久久不曾在没有太阳的情况下感受到热量的身体，竟然感觉到如火焰灼烧般的疼痛。

　　他咬着牙，胸膛因疼痛剧烈地起伏，却一句呻吟也没有泄漏。

　　白羽抱紧了他，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浅吻，李晨钰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那在自己唇上留下印记的是什么，一时怔了。

　　“别多想，猎人的祝福——猎人的魔法，能够使你在短时间内不受十字架力量的侵蚀。”白羽的声音并无起伏，仿佛刚才惊世骇俗的举动再平常不过了。李晨钰试着睁开眼，果然十字架的光芒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目，灼烧的感觉仍然还在，但已不是不能忍受了。再次打量四周，惊讶地发现那居然是一个教堂，那十字架正是教堂前巨大的石雕。

　　李晨钰愕然，许久才断续地自语：“我还以为，Vampire不怕……十字架。”

　　“你说的也没错。”白羽继续说，“普通的十字架的确伤害不了你们，但如果是专门的除魔的武器，即使Vampire只是看见，也会被伤害到。”

　　“所以你才选择这儿。”

　　“没错，别指望它能救你，即使它来了也做不了什么！”白羽冷笑了一声。

　　李晨钰丝毫不寄希望地闭上眼睛。白羽抱着他走进暗无一人的教堂内，把他安置在第一排座位上，递给他一袋子透明的红色药物。

　　“你能自己动就最好不要我来喂你。”

　　白羽话语冷硬，嫌恶得连一眼也吝啬给他，李晨钰接过药物，没有喝下去，两人沉默着，安静中似乎两人又恢复了以前的亲密。

　　久久，李晨钰才沉闷地问：“仙儿和立文呢？”

　　“怎么？难道你想着他们知道会心软救你离开？”白羽讽刺一般笑了，“哦，你一定不知道，仙儿的妈妈就是被吸血鬼杀死了，你别指望他们会救你！”

　　李晨钰心头一颤，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哀痛，苦涩地一笑：“是么？”

　　“你也别想逃走，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那些老家伙一定不会让你活下来，不管你曾经是他们的谁！”

　　“他们是谁？我认识的吗？”

　　“认识，他们就是我父亲和他的朋友。我可不敢保证父亲会饶过你。”

　　“是他们！”李晨钰感到一阵心痛。白羽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养父，一向视他如己出，想不到一次无心的选择，会令他失去这么重要的人。

　　“后悔了？”白羽轻轻哼了一声。

　　“我还没有报答他的关爱，”李晨钰紧紧地握着拳头，“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出乎意料地，白羽没有再打击他，转身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到外面看看。”

　　“白羽，”李晨钰拉住白羽的衣服，“你……为什么不把我交给他们？为什么救我？你不是不在乎我的生死吗？”

　　白羽甩落他的手，嘲讽地道：“你以为我在乎你？我只是觉得那个吸血鬼还是有些在意你的，留着你也许还有用而已。”

　　李晨钰一愣，还没有回过神来，白羽已经走出大门。握着手中的药袋，胸口如遭重击，七夜月……他会被利用来对付七夜月？不……怎么可以这样？也许那晚七夜月不管他的生死杀掉白羽的做法对她来说是最正确的，但是，为了他，七夜月选择了让他们离开……

　　“可恶！”李晨钰很生自己的气，激动得双肩颤抖。虽然经过了前一晚的事情，他还是狠不下心伤害七夜月。

　　“我们马上离开！”白羽忽然跑进来高声说，“他们已经发觉我们了！”

　　是长辈们！李晨钰第一时间领悟到白羽的意思，点点头，连日来没有鲜血的滋润，他的身体和精神已到极差的地步，支撑着说了这么多话也很难得了。白羽抱起他，跑出大门。突然，两人一起呆了。才一会儿，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个样子。

　　一轮巨大的红月挂在天空，月亮表面黯淡的黑斑清晰而诡异，月光笼罩下的每一件东西仿佛都披了一层红色的血膜。空气中飘着血的腥热，还有一丝熟悉的夜来香的香气。

　　“是她？”李晨钰不禁脱口而出，咬紧了嘴唇。

　　“谁？”
　　“Methuselah！我见过她。”

　　“Methuselah？这个世界还有Methuselah？”

　　白羽放下李晨钰，已经放弃了逃跑的打算。“这里已经成了红月的地盘，我们避不开，”他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拔出银枪，对着外面的天空幽幽地说，“只有面对了。虽然很渴望和Methuselah打一场，可现在也太不是时候了。”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滑过李晨钰的脸，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浮现眼底。

　　这时，空中传来一阵夸张的笑声，噗的一声，一个巨大的黑色飞鸟降落在十字架石雕上。不，不是飞鸟！李晨钰已经看清楚了，那黑色的像鸟儿一样的生物是一个人。那人舒展着娇小的身体，站在十字架的底座上，裸露在绿色裙子外的四肢缠绕着十字架，石块碎裂的声音，十字架上竟出现了数不清的小裂缝，本来发出银光的十字架马上黯淡无光，如同被遗弃的破玩具一般。李晨钰感到全身都轻松了，十字架的力量几乎已经不存在。

　　是漱菲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