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里》觉初

18、雨后

　　有其他班的同学从旁边跑过，吵闹声在耳边越行越远。
　　路佳意的话音刚落——
　　时屿猛地看向江夏，他的瞳孔剧烈颤动，表情在某个瞬间变得有些呆滞。
　　身侧的手也一下子被攥紧，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江夏，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先天性，心脏病？
　　时屿忽然对这些字眼感到有些陌生，先天性心脏病？他拧眉，脑子短暂的有些空白。

　　以前的种种事忽然一帧一帧的在时屿眼前闪过——江夏体育课经常坐一旁休息，不常喝甜的，也不碰辛辣油腻的，就连小时候，江夏总是给他糖，自己却从来不碰，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而是因为，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么？

　　意识到这些，时屿一旁握紧的手逐渐不可控制的抖了起来，胃也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知道自己这是又犯病了，时屿紧咬牙关，把左手不动声色地揣进了兜里。

　　路佳意见时屿沉默这么久，来来回回将视线落在江夏和时屿两个人身上，安静了片刻问：“时屿你不知道？”

　　江夏下意识看向时屿，发现时屿表情好像不太对。
　　但她又说不上来。
　　江夏看着时屿，轻轻眨了下眼，她也忘了以前的自己有没有与时屿说过，但大概是没有的，以她的性格，如果不是被时屿看见她发病，或者撞见什么，她肯定不会同时屿说的。

　　就连路佳意也是当年在医院的心外科遇到刚做完检查的江夏，在几番追问后江夏才告诉了她。
　　因为江夏觉得，这种事她一个人消化就够了，没必要告诉别人，她不想让她的朋友们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因为她，而有别的顾虑，她不想麻烦别人，也不想让别人为她担心。

　　这些都是江盛在江夏车祸住院后讲给她听的，那会儿江盛还会抓着她的手，半无奈半心疼地说：“什么时候我们的夏夏才会为自己考虑一下呢？”
　　很多事江夏其实还挺为自己着想的，只是她觉得，有些事就是没必要而已。

　　时屿垂下眼，敛去眼里的情绪，很久，才淡声道：“……不知道。”
　　哪怕是在九年前，两人都还很小的时候，江夏也从未告诉过他。

　　“也是，我这问的什么问题，”路佳意后知后觉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夏夏确实不怎么和其他人说这些。”

　　时屿又沉默了下来。

　　“好了好了，说这些干什么，本来我也没什么事，”气氛越来越不对，江夏打断他们，在背后推了推时屿和路佳意，又撇了下嘴道，“你们不想玩，我还想玩呢，走走走，再不去，不知道又要排多长的队。”

　　欢乐谷里大多都是刺激的项目，江夏能玩的屈指可数，但她不想因为自己就扫了他们的兴。
　　边往下走边提议道：“要不你俩去玩？我在下面给你们拍照，我的拍照技术也不赖的，是吧小意同学。”

　　这一点路佳意可不敢恭维，当年江夏给她拍夜景的照片，把她拍成了鬼的事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她适时的笑了两声，没说话。

　　江夏像是也想到了有这么一件事，她想说“那是个意外”，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我认为那次我拍得也很好，充分的把那天夜晚恐怖又安静的气息展现得格外完美。”

　　路佳意：“……安静是挺安静的，我也是挺恐怖的。”
　　江夏当没听见路佳意的这句话，眼神飘向了别处。

　　欢乐谷里面有些小吃摊，一长串的人排着队在买，隔着很远的距离江夏就闻到香味了。
　　时屿有小一会儿没有说话，江夏想了想，转头问他：“时屿，你想吃什么吗？”
　　对上江夏的目光，时屿喉结动了下：“不了。”
　　“你想吃什么？”他接着又说，“我去给你买。”

　　江夏其实没什么想吃的，现在也不饿，但确实有点渴了。
　　她抿了下唇，看向那边的奶茶铺子，诚实道：“吃的倒是没有，就是有点想喝烤奶了。”
　　时屿很轻地“嗯”了声，又转头问路佳意：“你呢？”
　　“还有我的份啊？”路佳意有点惊讶，“这多不好意思，那我和夏夏要一样的吧。”
　　“嗯。”

　　见时屿转身要走，江夏出声叫住他：“我跟你一起去吧，两人好拿一些，你一个人也不方便。”
　　而且时屿还在兼职，总不能每次都是他请客。

　　时屿说：“不用，我去就好，等我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朝那家奶茶铺子走了过去，江夏看着时屿的背影，直到身后路佳意喊了她一声，她才转过去应了几句。
　　两人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今天太阳有点晒，这个位置刚好有遮阳棚。

　　没一会儿的时间，时屿就拿着两杯烤奶回来了。
　　有一杯是无糖的，他递给了江夏，另一杯给了路佳意。

　　路佳意从他手里接过：“谢了啊。”
　　时屿淡淡说了句“没事”。
　　然后跟江夏道：“你那杯是无糖的。”

　　江夏“噢”了声，瞥见时屿手上什么都没有，她咬着吸管喝了口，觉得嘴里的奶有些不是滋味。
　　两秒后，她放下烤奶，起身跟两人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走的方向刚好背对着时屿，路佳意一边喝奶一边看手机，估计也没工夫注意到她。
　　江夏转身便进了奶茶铺子。

　　店员是个戴着猫耳的小姐姐。
　　“你好，我要一杯烤奶。”
　　“需要什么味的呢？”
　　江夏在点单机上看了眼：“要……茉莉味的吧，要加糖。”
　　“好的请稍等。”

　　时屿给她买的那杯就是茉莉味的，虽然不甜，但味道很香也很特别。
　　和她之前偶尔在时屿校服上闻到的淡淡清香，格外的相似。

　　出神间，她的烤奶好了。
　　她从店员手里接过烤奶，说了声谢谢。

　　江夏背手提着奶走回去，看见时屿低着头在看手机，还没等她走近，时屿忽然关掉手机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距离太远，江夏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的烤奶。”江夏走过去把背在身后的烤奶放时屿面前，支了下头说，“要不要猜猜看我给你买的是什么味的？”

　　时屿的唇角似乎勾了一下。
　　江夏注意到了。
　　“猜对了有什么奖励？”时屿抬头看向她。

　　江夏在路佳意旁边坐下：“奖励？那这我可得想想。”
　　说完，江夏还真认真的想了片刻。
　　“奖励你……我给你拍几张单人照吧。”这种时候江夏还不忘宣传自己的拍照技术，“我真的拍得特别好。”

　　“单人照就算了吧，”时屿喝了一口烤奶，“双人照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江夏爽快道：“可以。”
　　她刚说完，下一秒，时屿便给了她准确的答案：“茉莉味的。”

　　“恭喜你答对了，”江夏朝时屿竖了个大拇指，一本正经道，“你放心，答应你的双人照，我一定好好拍，童叟无欺，我还可以再免费送你几张，信我，绝对包你满意。”

　　路佳意在旁边听得表情复杂，忍不住放下手机说：“你拍出来要是能好看，我直播倒立洗头。”
　　“你小瞧我？”江夏把自己的手机全方位展示在路佳意面前，“我告诉你小意同学，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技术早就进化了，随手一拍都能拿个摄影金像奖。”
　　路佳意反正是无所谓：“行啊，那我一会儿倒是看看你能把你同桌拍成什么样。”
　　时屿：“……”

　　三人并没有一起坐太久，路佳意就被飞奔过来的林希给逮走了。
　　最后就只剩了江夏和时屿两个人。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玩？”江夏用手挡了下刺眼的阳光。
　　时屿回答得很简短：“不喜欢。”
　　江夏几乎是想都没想，就顺着时屿那句话脱口而出：“那你喜欢什么？”
　　问完，两人都明显愣了下。

　　江夏轻咳了声，她别过了头，脸有些烫，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别的原因：“那什么，我就随便问问，你别太在意，也不用回答。”
　　“有。”时屿忽然说。
　　江夏还有点懵：“什么？”
　　时屿看着江夏，女生眼睛很明亮，带着些没听懂的疑惑。
　　他看向前方，声音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有喜欢的。”
　　其实还有些话他想说，但那些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现在这样，挺好的。

　　虽然时屿声音很小，但江夏还是听见了。
　　“有喜欢的”，是喜欢的一个人么，还是别的什么，江夏没有继续问下去，这种太私密的事，时屿或许也不会回答她。

　　两人又去下面的园区转了一圈，江夏忽然发现下面还更好玩一些。
　　看到有钓金鱼的，江夏眼睛一亮，兴致立马上来了。
　　她拉着时屿，语气欢快：“我们去钓鱼吧。”
　　“嗯，走吧。”时屿扯了下唇。

　　不过江夏钓鱼的技术属实不怎么样，十分钟过去，她的小桶里一条小金鱼都没有。
　　反观坐在她旁边的时屿，江夏伸着头往时屿的小桶里觑了眼，大概数了数，里面至少也四条了。
　　时屿都可以，为什么她就不行？
　　江夏不信邪，又坐在那儿认认真真钓了半天，最后还是一条也没钓上来。
　　而时屿桶里……至少有十条了。

　　做卷子的时候，遇到困难江夏会勇于克服，但在这种事儿上，江夏果断选择放弃。
　　“我觉得这个不太适合我，”江夏放下小鱼竿站起来，佯装无事发生，提议道，“我们换个别的玩吧。”

　　时屿把桶里的金鱼倒了回去，没拆穿她：“还想玩什么？”
　　“先看看，”江夏说，“看到了好玩的再玩。”

　　于是两人又在周围逛了会儿，前面有送棉花糖的，排了很长的队，江夏看了会儿便走了，如果能吃的话，她还是很想尝一下的，但这东西太甜了。
　　江夏抿了下唇，不再去想这个。

　　他们没逛太久，路上还遇到了刚和林希玩了过山车下来的路佳意她们几个，但她们还有别的项目要玩，跟江夏和时屿匆匆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走到人多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卖面具和头饰的小商店。
　　江夏没按捺住好奇心，因为她太想看时屿戴上这些东西会是什么样子，便索性给自己和时屿一人买了个兔耳朵发箍。
　　她示意时屿低头，时屿脸上虽然有点抗拒，但还是低下了头，任由江夏摆弄。
　　江夏给他戴上，很满意的退开几步欣赏起自己的杰作来。
　　江夏看了半天，评价道：“嗯，不错，挺别致的。”

　　时屿摸了下兔耳朵，表情很麻木：“……你开心就好。”
　　江夏自然是开心的。
　　时屿居然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怎么就有这么呆的人。
　　江夏差点笑趴了。

　　走到一个路口。
　　时屿的脚步停了下来：“要玩旋转木马么？”
　　“旋转木马？”江夏也顿住脚步。
　　她望向右侧，就在他们不远处，那里有个双层的旋转木马。
　　旋转木马没有刺激性，这个江夏是可以玩的。

　　江夏有点蠢蠢欲动，但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几分钟下来她又觉得会很无聊。
　　“你想玩吗？”江夏侧过头来问时屿，有点眼巴巴的意味。
　　看出江夏在想什么，时屿笑了声：“走吧，一起去。”

　　两人挑了个前后的距离，因为江夏说这样拍照拍出来才更好看。
　　江夏坐在前面，没多久，旋转木马缓慢启动，欢快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江夏刚好摸出兜里的手机。
　　她点开相机，翻转镜头对着自己和时屿，她从镜头里叫时屿的名字：“时屿，看这里看这里。”
　　时屿朝镜头里的她看了过来，额前的碎发有些散。
　　江夏迅速地摁下了音量键。
　　“咔”的一声，刚才的画面被定格了下来。

　　看着手机里的这张照片，江夏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她重新拿起手机，对着他们两个人。
　　“时屿同学，你笑一个，笑一个呗，”江夏看似很苦恼的说，“不然，我这个拿过摄影金像奖的大摄影师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时屿哪里的笑点，时屿忍了会儿没忍住，别过头笑出了声。
　　江夏抓住机会，连拍了好几张实况。
　　她放下手机低下头，反复观看着这几张实况，她想，可能是今天的太阳太晒人了，不然就这么几张照片而已，她怎么越看，脸越烫……

　　从旋转木马下来后，江夏把刚才拍的那几张照片发给了时屿。
　　“你看看，我都说了我拍照技术特别好，”江夏说，“看看我是不是把你拍得很好看？”

　　时屿去摸手机，但摸出来，却发现摁不亮屏幕。
　　他抬了下手：“没电了。”

　　“没关系，你可以看我手机里的。”江夏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时屿。
　　时屿接过来，滑动屏幕翻看着那几张照片。
　　“好看吧？”江夏得意道，“绝对的童叟无欺。”
　　时屿把手机还给江夏，抬起头，视线从屏幕里的江夏移向面前的人，他点了下头，说：“嗯，好看。”

　　下午，两人去了儿童乐园，说是儿童乐园，在里面玩的人，却几乎看不见什么小孩子，大多都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

　　江夏和时屿躺在海洋球里，百无聊赖的聊着天。
　　刚和时屿聊到未来想做什么，江夏却忽然被一个人扑了个满怀。

　　“江夏！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打电话你也不回！”路佳意的嗓门大得江夏感觉自己耳朵快要聋了。
　　“你居然和时屿跑来这里约会？！”

　　这都什么跟什么？
　　江夏心头猛地一跳，随即她艰难的坐起来：“等一下路佳意，你在说什么？”

　　路佳意被她这么一反问，更气了：“我说你和时屿居然跑来这里约会！”
　　声音大得丝毫不顾忌另一个当事人也还在这里。
　　“打住！”江夏觉得路佳意有些不可理喻，“我跟时屿，约会？”

　　路佳意哼了声：“不是吗？”
　　“我们纯聊天，ok？纯聊天你懂吗？”
　　说完，江夏心虚的偏头去看时屿，时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海洋球里坐了起来，正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们。

　　“是是是，纯聊天，跑到空无一人的海洋球馆里，躺一块儿纯聊天。”
　　江夏：“……”
　　她的声音低了几分：“真的就纯聊天。”
　　路佳意很冷淡的拖着调子“哦”了声。
　　也不知道路佳意信没信，但她们也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用食堂十个鸡腿哄好了路佳意，几人一起从儿童乐园里走了出来。
　　江夏走在时屿旁边，几次想开口解释一下刚才路佳意的那番话，但都没能开口。

　　这些小动作时屿都注意到了。
　　“我知道，”时屿收回目光，“没关系。”

　　原来时屿早就看出她想说什么了。
　　江夏垂眼嗯了声，没再出声。

　　下午回学校，时屿和江夏一块儿坐在大巴车的最后排。
　　两人谁都没说话，江夏盯着窗外看了会儿，又歪头去翻之前和时屿一起拍的照，她漫无目的的翻动着屏幕，心里有些乱麻，特别是在经历了路佳意那段小插曲后，江夏发现，自己的心跳恢复不过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夏模糊的听见有人在喊她名字。
　　眼前逐渐清明，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晰。
　　“江夏，到学校了，”时屿的声音很近，“马上要下车了。”
　　鼻息若有似无的落在江夏的颈窝处。
　　江夏下意识转过头，鼻尖倏地和另一个人撞到了一起。

　　她一愣，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
　　时屿的呼吸变得有些重，但他最先反应过来，很快就撤开了。
　　但好在他们两人的位置靠后，没人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时屿喉结微动：“到了。”
　　江夏慢半拍的反应了过来，她摸了下鼻尖，又像是被烫到似的抽回了手。
　　心跳这会儿狂跳不止，江夏觉得自己这会儿真的要回去吃药了。

　　大巴车停下，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江夏提起书包，什么话都没说，越过时屿匆匆的下了车。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提过车上发生的那件事，每天该怎样还是怎么样，时间过得倒也算快。

　　久等~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