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归人,只是过客》甘笔

46、行路难

　　向西而去的官道之上，一辆马车疾驰。赶车的是个三十来岁，面黑微须的男子。由于马速太快，马车上的布帘随着震动而摇摆，隐约能看出马车里还有别人。车后，烟尘随着马车疾驰而被扬起，赶车之人却似还在嫌马跑得太慢，不时扬起鞭子抽打马匹。
　　马跑了一段，速度渐渐放慢下来，任由赶车的男子心急抽打，它也无法再加快速度。
　　最后，马终于悲鸣一声，前腿跪下，再也站不起来。
　　男子拼命抽打，却也不见效果，突然布帘被掀动，秋百合那张虽清冷却美丽的面容露了出来：“巫女大人问这马还能不能跑？”
　　那马夫从车上跳下，站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答：“禀秋姑娘，这马怕是已经累脱力，已经没法再跑了。”靖平王爷派他驾马车到巫女府上，却没说什么事，只告诉他一切听从巫女大人安排。

　　于是巫女大人便命令他一直朝西驱赶马车，越快越好，只要速度快，其他全不在乎。
　　只是马匹再快也有极限，这样连续跑了一夜再加一个上午，这马终于累得脱了力，再也起不来了。

　　秋百合回身对玉倾说明了情况，玉倾看看已经陷入昏迷中的越倾国，咬了咬牙，一低头出了车厢，跳到了地上，秋百合依她的话将越倾国也扶出了马车。
　　玉倾将越倾国负于后背上，对秋百合道：“我们走。”说着也不待秋百合反对，运轻功向西奔去。
　　秋百合看看那马车夫，难得微微放柔了表情：“辛苦你了，请回禀你家王爷，就说巫女大人回来必会登门致谢他的盛情。”说完也向玉倾的方向而去，虽然仅仅是一句话的功夫，玉倾背着越倾国居然已经没了影子。

　　那马车夫看看两人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口吐白沫瘫倒于地的骏马，伸手拿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将马车套子从马身上割下，轻轻拍了拍马道：“辛苦你啦，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慢慢回去王爷府吧。”

　　秋百合勉强追上玉倾，看着她一直心急向前冲着，脸上豆大的汗珠流淌下来，由于赶了大半天的路，玉倾脸上落满了灰尘，被汗一冲，东一道西一条，活似个大花脸般。

　　秋百合只觉得体内的真气都有些运转不继了，自己这样赶路尚且支持不住，玉倾身上背着一个大活人，如何还能撑得住？

　　“巫女大人，我们停下来歇一会儿吧。”
　　玉倾一声不吭，脚下却不停，一直保持着最大速度向前飞奔。
　　越倾国自清晨起便开始陷入昏迷中，现在已经接近傍晚，这一个白天越倾国甚至都没有清醒过，情形看样子已甚是危急，自己如何还能浪费时间？

　　秋百合看了看玉倾，又看了看她后背上的越倾国：“巫女大人，越公子也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尽，要不，先喂越公子喝几口水吧？”
　　这话倒颇见效，玉倾脚下立即停了下来，由于赶路消耗了不少体力，她虽然脸上覆盖着灰尘，仍能看出脸色潮红，胸也随着呼吸急促而不断上下起伏着。

　　秋百合帮玉倾将越倾国放在路边，从身上取下两个水囊，拔掉其中一个木塞，递给玉倾。
　　玉倾接了，却没立即送到嘴边，只看着秋百合将另一个木塞也拔了，将水囊的口凑到越倾国嘴边，缓缓倒了几口进去。越倾国虽在昏迷中，却仍是吞咽了下去，秋百合便又慢慢倒了些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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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倾只觉得全身发热，略休息了一下，对着水囊将水喝了几大口，才觉身上好受了些，也没那么憋闷了。她站起来走了走，虽然疲倦已极，恨不得现在就倒头睡过去，但目前尚有更重要的事去办，越倾国的毒早一天解，韩丹才早一天脱离危险，如何能让她就此偷懒下去。
　　玉倾将水囊递给秋百合，示意她也喝几口，自己则把越倾国再次背到身上，又拔腿向西快速奔跑起来。

　　青牛集上的人大半都是安守田园的人，很多人甚至在青牛集上生活了一辈子都没有出去过，生于斯，长于斯，殁于斯。
　　不过，这不代表他们就是孤陋寡闻的。
　　青牛集上也常有外乡人到来。这些外乡人有贩夫走卒，也偶见文人行商，有时还会有佩刀持剑的江湖人。碰到这些身上带煞气儿的武夫，青牛集的人基本都会绕着走，当然，因为那些人也算是守规矩，不会乱来，吃饭睡觉都照给钱，所以虽然怕惹无妄之灾，但生意还是照做的。
　　那带舞刀弄枪的江湖人来这个小镇子上，十之八九都是求医来的。据说好像他们镇西边的青牛山上住着一个神医，可治世间一切疑难杂症，砍斫损伤，不过这也只是听说，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号人。

　　要问原因，就是青牛山地形太复杂了。虽说叫青牛山，但这名不过是因为这青牛集而来，外乡人更喜欢称它做医仙谷。青牛山里弯弯绕绕的，上山下山虽然都只有一条路，奇怪的是你上山后，如果有第二个人上山找你，就算你从原路下来，你也碰不到那个人。而且若几拨人先后进山，这些人在出山之前，彼此都不会再照到面。
　　明明只有一条路，上山下山都是它，却在山里，永无相见的机会。
　　有人说，这是山鬼在运行搬路之术。所以，青牛山也叫青鬼山。

　　只是，这些名字，外乡人都是不承认的，尤其是那些手里带着明晃晃兵器的江湖人，他们来到青牛集上后，要找的唯一一座山，就是西边那座——医仙谷。

　　凌晨时分，天刚微微亮，街上还看不太清的时候，青牛集已经有早起的人在忙了。开铺子的慢悠悠地往下拿门板，卖包子的正把一屉屉待蒸的包子放到滚开的水锅上，偶尔有推着车走过的镇人，车子的吱呀声里慢慢走过去。

　　一个庞大的黑影很快闪了过去。

　　路边的人擦了擦眼睛，却明明什么都没有，暗想大概是花了眼，转身要继续忙时，又一道纤细的黑影飘了过去。
　　再转头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人心里不由有些发毛，看看还没亮透的天，暗道是不是起得太早撞了什么东西？还是先回房再睡会儿，晚点再出来吧。

　　那一前一后两道黑影便是玉倾和秋百合，两个人不停赶路，路上偶尔停下来喝点水，吃几口干粮，玉倾的体力透支相当严重，嘴唇甚至已经裂开了一道道的血口子，虽然脸上蒙了厚厚一层尘，却仍感觉得到她现在相当憔悴，哪还似平时那个高贵清丽的护国巫女。秋百合数次提出要换自己来背越倾国，但每次玉倾都似没听到般一意向前奔。

　　三个人上了山，沿着唯一的一条路径直向前冲去。玉倾只觉得自己的体力早已透支，每奔出一步，都似下一步便会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般。可是背上似乎越来越沉的重量告诉她，她不能倒下去。若是倒下去，她来古代的目的，就全完了。

　　山路曲曲弯弯，倒是漫山遍野都是鲜花。玉倾跟着山路绕来绕去，虽然一路上姹紫嫣红，她却哪有心思去观赏这些美景，只咬着牙勉力向前奔，心里暗暗祈祷一定要坚持到医仙谷口才行。
　　眼见又奔了多时，随山路连续转了数个弯后，忽地就来到了一处山壁前面，虽然后有退路，却真正是前无去路。玉倾暗想大概到了钱南望所说的那个山洞附近了，于是在山壁上细寻，秋百合也在一边仔细敲打，却哪里看得到山洞的影子？

　　此时天已大亮，一草一木皆看得清清楚楚，玉倾奔波已久，本就疲累不堪，现在眼见医仙谷入口就在附近，仔细寻找却仍是查找不到，心下不由慢慢焦躁起来。
　　秋百合比她沉静一些，四处找不到入口，却发觉此处大概甚少人来的关系，花草都比之前所见要长得高大一些，几可与人比高。她挑几处花丛密实紧凑生长在一起的走过去用手拨开，倒也都没看到钱南望口中所说的山洞。转身时她看到旁边的花丛似乎更加密密匝匝，试着用手向两边拨开，里面密密层层的花草都长得挤在了一起，秋百合费力向里走了几步将花草一一摆开，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处，玉倾背着越倾国又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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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力挤过丛生的花草之后，眼见前面又是石壁，秋百合弯腰将石壁处丛生的杂草野花全部拨到两边，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洞口，看尺寸大概仅容一个人爬行通过。
　　玉倾心上一喜，顿觉似全身都失了力气，她这一路上勉力振作，如今希望就在眼前，如何能不高兴。
　　“我先进去，然后你把他也推进去，最后你进。”连续奔波两夜一天，玉倾的嗓子已经哑了，她费力说完这些话，便伏下身子从阴湿的洞口处向里面爬去。

　　三个人都爬过洞口，展现在三人眼前的赫然是另一番景色。不远处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淌，满山的花红柳绿，一派的烂漫阳光。阳光下蝴蝶翩翩起舞，偶尔也有一两只落于三人身上，看起来并不害怕人般。

　　只是这处却再无什么路可走，那钱南望所说也只是找到谷口的办法，并没具体说谷中如何行走，玉倾与秋百合对望一眼，扶着昏迷中的越倾国试着向前走了一段，近了溪边，只听溪水叮咚作响，宛如仙境。

　　玉倾深吸了一口气，扬声道：“谷外人玉倾前来拜访医仙，望医仙现身援手，解我兄长所中之毒，谷外人感激不尽！”
　　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气贯丹田，又混了灵力，声音一直在谷中萦绕不去，不论医仙在这谷中何处，必能听到这番请求。
　　玉倾连续说了三遍，等了片刻，四野一片静悄悄，却并没有回音。

　　秋百合取下水囊，拔了木塞，向昏迷中的越倾国唇上倒了几点，又询问地看向玉倾，玉倾对她摇摇头，秋百合便将木塞塞好。

　　玉倾隔了一会儿又提气说了几遍，但谷中仍是静悄悄的，浑似无人居住一般。
　　秋百合猜测道：“是不是医仙出谷未归？”
　　玉倾摇摇头，在她的印象中，乔容若不是为了找越倾城比试的话，每年都会隐在医仙谷中不出，哪会四处奔波？

　　再等一会儿，越倾国忽地又咳了起来，虽然尚在昏迷中，可是随着咳嗽仍是有鲜血从他的嘴里溢了出来。

　　玉倾看了看越倾国的血，一咬牙，忽地一屈膝，在秋百合震骇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重重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