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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铭印 ...

  •   下午,柳莲二照例要去古籍库“打卡上班”,处理昨天没做完的事。前些日子导师牵头,组织了一批汉籍珍本的校对和数字化工作,交稿日期临近,他必须保证完成任务。于是只好把切原留给幸村真田,“可以带他出去逛逛,”柳一边换鞋一边诚恳建议,“买点教辅资料什么的。”
      对此真田深表赞同,切原则发出无能怒吼。

      将近六点时幸村发来信息,问他介不介意其他朋友来看看切原,一起吃个晚饭,如果介意,可以把地点改到他家。风华正茂的网球运动员代言费一大把,去年春天在东京买了房,两室一厅,样板装修,五脏俱全,只可惜没人,通常借给读大学的妹妹住。今天妹妹不在,家里的锅碗瓢盆调味料都是现成,正好庆祝切原远道而来,给他接风洗尘。

      官样文章一套一套的,柳低头看着泛黄纸页上那些几百年前的官样文章,回了个“没问题”。

      只是他没想到“其他朋友”有这么多人。走出电梯就能感到地板在震,开门的是仁王,显然也才下班,一身西装还没换就来聚会,防蓝光的平光镜往鼻梁上一架,看着就是替资本家搜刮无产阶级油水的斯文败类。越过西装垫肩往里看,餐桌边众人围坐一圈,都很有兴致地同切原聊着天。厨房拉门滑开,丸井端着烤蛋糕走出来。柳揉揉眉心,简直是立海团建。

      “算你小子有口福,”丸井摘下手套,“这是品牌的新菜单,刚对接完广告,还没宣发。”
      远远可见苹果挞上点缀着红樱桃和玫瑰瓣,香气飘满了整间屋子。柳中午饭只吃了一半,又高强度整理了五小时资料,此刻自然是腹中空空。饶是平时不喜欢的西点,看起来也格外诱人,更何况手头还有柳生特地带来的红茶,虽说在座各位俗人基本分不清外形和色泽的门道,只会说某某好喝,某某一般,某某像涮锅水,路易波士茶则有股树杈子味。

      盘子、叉子和蛋糕刀被拿上来了。大家甚至条件反射要让切原吹蜡烛许愿,又反应过来今天的聚会和生日无关。他们带着一点大人看小朋友的意思,饶有兴致地看切原分蛋糕,好奇他究竟会给自己多大一块,却没想到,切原确实切了稍大的一块,然后把那块递给了柳。
      “第一块给柳前辈。”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最近给前辈添麻烦了。”

      桌上静默两秒,接着爆发出掌声和狂笑。在这欢腾的气氛中,幸村又发问了:“为什么不给真田?他下午给你买了那么多教辅资料。”
      “是啊,”胡狼目测了一番塑料袋里资料的厚度,忧心忡忡,“都够做到明年了。”

      切原很认真地解释:“我住在前辈家,吃穿用度都是前辈的。而且昨天发烧,前辈还照顾了我。如果不是遇到前辈,我可能就会流落街头。”
      短短三句话里出现了如此多的“前辈”,柳拿叉子戳戳蛋糕,耳根莫名一阵热。这张桌子上只有切原在好好回答问题,其余诸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见惯了他和切原出双入对的场面,面对一无所知的小朋友,自然感到新鲜。

      丸井和仁王对视一眼,跟着起哄:“那你快问问参谋这蛋糕好不好吃。”
      切原很听话,把第二块蛋糕递给劳苦功高钱包出血的真田副部长,然后转过头来看着他:“好吃吗?”

      众目睽睽之下,维持冷静实在太难。柳咽下嘴里的蛋糕,承受着大家温情的打量,最终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说:“赤也,第三块给自己吧。”
      然后他就看到旁边幸村的微笑破裂了。

      *

      秩序井然的分蛋糕终究变成了乱糟糟的混战,并以切原“不小心”把带奶油的樱桃扔到了真田鼻尖告终。在一声压抑许久方才爆发的怒吼中,世界如同经过八级大地震,然后彻底安静了。
      这边,丸井开始带领大家进行灾后重建工作,收拾桌子,端出晚饭。那边,为了缓和气氛,制造响动,胡狼起身打开了电视。

      看到幸村手握遥控器的瞬间,柳便有不妙的预感。一分钟后,预感成真,向来不肯吃亏的幸村,闷不做声,调出了体育新闻频道。
      在座诸位读大学后可能就没看过电视。今天难得看一回,就听见主持人坐在演播厅里念稿,抑扬顿挫,说的是重量级选手切原赤也神秘失踪,休息室内空无一人,经纪人观月称他状态良好,胜券在握,没有必要临时退赛,应当是发生了某种物理不能解释的事情。

      职业网坛是没有别的新闻了吗?柳心中冷嘲,一则消息白天放完晚上放,照理说马德里大师赛激战正酣,镜头也该分给别人。否则叫某个穿越时空的小朋友看到,又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了。

      “估计两个赤也互换了,二十八岁的赤也回到了国中时期,国中的赤也到了现在。同样的人不能共存。”熟读阿加莎全集的柳生推测道,“观月这个说法是对的。赤也刚刚伤愈复出,他要是编些状态不好的理由,反而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不如把话说开,还能炒作热度。”
      “干脆让观月代替切原上场好了,”仁王舀了一勺虾仁,“反正他们长得那么像。粉丝都分不出来。”

      “观月听到这话得生气吧?上回他还说自己的头发是精心打理的微卷,赤也那是自然生长的海带卷。”丸井毫无顾忌,一脚踩在切原的雷区,顺便揉了揉他沾上奶油后乱糟糟的脑袋。

      切原罕见地没有炸毛。海量信息随着电视新闻涌过来,他眼睛亮闪闪,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做。“我现在还在打网球?打职业?真的吗?打得怎么样?”
      幸村把遥控器拿在手里慢慢地转:“挺好的,都上电视了。ATP最高排名能进前四十。”

      年轻人打网球都是奔着世界第一去的。当年站在校门上就敢对前辈下挑战书,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切原满意。他眉头一皱,正要评价未来的自己太不争气,又被幸村安抚了。幸村说:“你还年轻,急什么。”
      “那幸村部长呢?”切原瞥见他手上的茧,“部长也在打网球吧?打得怎么样?”

      “打得一般。”幸村做谦虚状,“不过比你好一点。也就差点拿了大满贯吧。”
      切原:“……”

      跟幸村聊天,只要他愿意,三句话之内就能把天聊死。切原长了记性,决定不再在这里碰钉子,转而问起其他学长的现状。他已经知道丸井在知名食品公司做研发,仁王在投行给有钱人打工,柳生英美文学出身去了出版行业,胡狼和朋友合伙办了街舞学校。经济如此不景气,汇率连续走低,连苹果手机都开始涨价,诸位居然都能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实在是可喜可贺。
      “珍惜上学时光,真的,”仁王刚熬了几个大夜,眼睛下面还带着青色,“前天吧,有个公司,在上市披露的资料表里把自己的名字写成对家的名字了。大新闻,估计律所那边同类业务太多,复制黏贴没查出来,没听说负责人怎么样,可能已经被开了。”

      切原在那些寒光阵阵的专业名词里绕了半天:“这也太蠢……”
      “那可不一定。”丸井冷不丁来了一句,“你当年抄作业的时候也把胡狼名字抄上去了。”

      柳生推了推眼镜:“记得那次真田君很生气。”

      眼见着三两句就要绕回危险区,切原急忙变道,抓着几个学长开始追问他们的婚恋经历。在中学生眼中,二十九岁已经算“老人”了——毕竟父母就是在这个年纪生下了他们。立海诸人的感情也算是丰富。国三便谈过五个女友的丸井,莫名栽在了大学学姐那里,一毕业就和她结了婚。除了这位长辈眼中的模范,剩下几位的经历各有各的出格之处。仁王因为工作太忙惨遭女友抛弃,接到分手短信的凌晨两点还在公司冲刺项目,自我消化了三天发现无法消化,约柳生出来散心却得知后者刚刚结束一段暗恋,对象是杂志部门的主编,原因是对方已经有家庭了。他们这边光景惨淡,胡狼那边,却因为温柔可靠走在潮流一线,又机缘巧合上了舞蹈综艺节目,被同行告白多次,目前正纠结于到底接受谁的心意。

      真田每周都要参加长辈安排的相亲,由于前途大好,是在座各位中最可能步入政治联姻的一个(尽管本人不愿承认)。幸村偶尔被拍到和女生同桌吃饭,但是连周刊文春也拿不出他在谈恋爱的证据。现在问起,依然摇头,给出的答案是,“我的恋人是全体网球部成员哦。”

      “好恶心……”
      “想不到说什么可以不用说的,部长。”
      “谢谢幸村,但是我太太可能会吃醋。不过也可能嗑得很开心。”

      于是,只剩下一人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切原的目光一一扫射过去,被打量的人都自动转向了柳。切原问:“所以前辈呢?前辈不是一个人住吗?还有我呢?现在的我也是单身吗?”

      “我们都是单身。”柳言简意赅,仿佛驯兽师念咒语,“不过赤也,知道太多未来的事情的话,说不定会回不去,或者会改变未来哦。”

      *

      饭后,幸村的妹妹风风火火地跑回家拿东西,虽然早有准备,但看见一群人聚在客厅,还是吓了一跳。抓着哥哥嘱咐了一番不许动我卧室,她带上电脑,走前还翻出几盒桌游来,祝他们玩得开心。
      切原兴致高昂,大家也就陪着他玩,也不知是玩游戏,还是玩后辈。总之玩得开心,宾主俱欢。柳太阳穴突突地跳,自高奋勇收拾碗筷,进厨房躲清静。哪知前脚刚踏进门,后脚幸村便来了。

      幸村说:“你的眼神好警惕。”
      柳没正面作答,只问他准备洗碗还是擦桌子。

      他对幸村进厨房这件事是有点警惕的。还记得某人在林间学习时炸了饭盒,第一次做玉子烧,居然花了整整六小时,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担得起厨房杀手之名。然而也许是多年海外生活磨练了心性,幸村做起家务来,竟也有模有样,挑不出毛病。
      “赤也很依赖你啊。”他感叹,“第一块蛋糕就给你。今天下午出门,他一路都在问,柳前辈现在做什么,在哪里读书,忙不忙,身体怎么样,读博是个什么样子。我又没读过博,这简直是学历歧视。”

      “这只是因为他最近的遭遇太离奇了,在他到达未来的时候,这里只有我。打个比方,一只鸟破壳而出,对这个世界上什么是什么并没有清楚的认知,它会爱上第一个喂养它的动物。”柳缓声道,“这叫‘铭印’,你没办法消除它,一旦它认定自己是一个人,它……”
      幸村来了兴趣:“它真的认为自己是一个人?”

      “可以这么说。它十分确信自己是人,完全无视其他同类,也不跟它们呆在一起,在它看来它们只是一群鸟。”柳拧开水龙头,水声淹没了他的话,“这很麻烦。因为研究者不可能把这样一只被铭印的鸟放归野外,那样它会茫然失措。它不会筑巢、不会捕食,只会想着吃丸井烤的蛋糕,或者希望有人喂它。它无法依靠自己生存。”

      “我明白了。”幸村思考了一分钟,“看来读博就是读很多奇怪而有趣的书。”
      柳决定不理他。刚才那个例子仿佛耗去了他的一部分能量,他现在只觉得喉咙有点哑。

      “所以他还不知道你们交往过的事,对吧?”
      柳把厨房的窗子推开,让凉悠悠的晚风吹进来:“我还不至于对未成年人下手。”

      “的确,你很有原则,”幸村点点头,“所以他刚一成年你们就在一起了。”
      柳:“……”

      幸村精市什么都知道。连做饭收碗对付厨房都学会了,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了。如果有的话,柳心想,那可能是读博吧。

      “我不想告诉他太多事情。他还年轻,还有很多选择,打不打网球、念不念大学、要不要和我交往,都应该由他自己决定。他终归是要回去的。”柳站在风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悠悠的晚风全都变成刀刃,割过他的脸,带来一丝丝干涩的疼痛。
      用了一些力气,他继续说下去:“我作为这个时空的人,不该引导他爱,或者不爱我。我不想改变那个时空的赤也和我的关系。所以我刚才说的话是真心的。知道太多会改变未来,那样不好。”

      幸村说我简直要给你鼓掌了。

      洗洁精泛起泡泡,又被流水冲走。柳背对着幸村,听着一门之隔的客厅里传来的欢声笑语,翻了一下午文献的手仿佛突然患上肌肉劳损,抬起来都变得很困难。
      这话说得深明大义,然而究竟有多少把握,他说不准。

      “但是你的存在本身已经是最大的变量了,”幸村的话终于像山顶的巨石般轰隆隆滚下,“以及,如果柳生的推断成立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来?现在的他,又什么会回到过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4]铭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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