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莫问潇湘》林陌桑

40、相会终迟迟

　　莫问潇心急如焚，日夜兼程向华山赶去，途中不时有弟子回报，但依然没有收到顾言湘的任何动向。

　　湘南此去华山，平日里即便再快也需半月，他堪堪在数日之内抵达，沿路跑死了数匹快马。

　　才入华山地界，但见路旁狼藉不已，尸首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服色各有不同，比五年前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实是惨不忍睹。

　　莫问潇抱琴上山，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他带来的衡山派其余弟子见此情形，不禁心下生寒，料想之前去的顾掌门怕是凶多吉少，只得瑟缩地跟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莫问潇急奔而行，忽见山道上远远有几个人影出现，他顾不上许多，忙纵身掠上山去，将众人甩在身后。

　　那几人勉强互相搀扶着，走得极慢，显然是伤得很重，莫问潇离得近了，才从身上血污之中辨认出衡山派弟子的服色，心中不由又惊又喜。

　　他惊的是连这些普通弟子都伤得如此之重，喜的却是衡山派鏖战数日，竟然还有弟子生还，可能……

　　他紧走几步，连忙问道：“情况如何？顾掌门呢？”

　　那几个弟子满脸血污，眼神呆滞，似乎愣了一愣，才记起来身前之人是谁，连忙挣扎着跪倒：“莫大先生饶命！不是弟子们贪生怕死，只是十长老实在……”

　　莫问潇伸手扶起他们，只是不住问道：“我师傅呢？顾言湘呢？”

　　弟子们对视一眼，忽地嘴角一撇，眼角流下泪来，瘫倒在地：“老掌门和江长老，都……都已伤重不治，命丧于日月教十长老之手……”

　　“你说什么？”莫问潇怔怔道。

　　身后弟子们早已反应过来，周围很快有啜泣声响起，直至哭成一片。

　　莫问潇胸中如中重击，嘴角颤抖着，少见地额上青筋暴起，抓着那弟子不住问道：“我师傅呢？她……如何？”

　　“掌门……尚在勉力支撑……只是……”那人满脸泪痕，跪着不住磕头，“弟子们无能，求莫大先生饶命！”

　　他心中凄惶，衡山派近些年好不容易日渐势大，如今连连失了主心骨，新任掌门又是如此年轻，只觉如天塌一般，衡山派怕是日后便要一蹶不振，再也抬不起头。

　　然而身前突然一松，他抬眼望去，那少年掌门身形几纵几起，已是在山道尽头消失不见了。

　　莫问潇咬牙切齿，眼中却不住流下泪来，在风中逸散。他只觉头脑之中昏昏沉沉，如在梦中，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支撑他还能继续行动。

　　若真如他们所说，他也必须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告诉她。

　　莫问潇急急掠上华山绝顶，但见此处更是触目惊心，尸横遍野，五岳剑派之中元老一代都已不见踪影，只有左冷禅、定闲、岳不群等人，俱是伤痕累累，横斜在一旁各靠山石打坐调息。

　　顾言湘一身白衣已尽染鲜血，孤身面对十长老，面无惧色，身后是万丈悬崖，退无可退。

　　大力神魔范松狞笑一声，一掌拍向顾言湘胸口，她避让不及，生生受了这一掌，口中吐出一口黑血来，凄然笑道：“我顾言湘纵是身死，也绝不……死于……”

　　说着，似是眸光流转，若有还无地向下山的方向看了一眼。血光已模糊她的视线，朦胧之中，她只以为自己心生幻觉，低低叫了一声：“问潇……”

　　莫问潇心胆俱裂，抽剑前趋，大叫道：“师傅姐姐！”

　　他越过众人奔向崖边，顾言湘却已退后一步，脸上是慷然赴死的微笑，如释重负。

　　“……真好……看来我当真是……糊涂了……”

　　众人见此情景，不由也是惊叫出声，竭力起身赶去，但已无人来得及再行施救。

　　“师傅姐姐！”

　　莫问潇在崖边急停，奋力伸手想抓住她，脚边山石被激得不住簌簌而落，那一瞬他只觉指尖触到了什么，心下一喜。

　　然而——

　　周遭一切皆为虚幻，眼中只剩下她染血的微笑，那原本绝色的容颜，竟如开到荼蘼的白茶花，转瞬即败。须臾之间，顾言湘一袭白衣的身影渐渐坠落，直至在云雾之间消失不见。

　　此去三千里，他日夜兼程，却终是晚了一步。

　　这一步，化为余生数十年的无尽悔恨。

　　莫问潇怔怔望着崖下，慢慢收回手来，掌心只留下一片她的裙裾。那纱绸本是纯白，却被点点血迹晕出了一朵朵梅花，山风一吹，竟也随之而飘向万丈天外。

　　她一生绚烂如朝霞，如夏花，如晚星，却终是去如飞雪，什么也没有为他留下。

　　众人只恨自己身负重伤，来不及救下顾言湘，不由面带戚色，沉默不语。

　　范松五年前败于顾言湘剑下，如今终于洗刷经年屈辱，斜睨了莫问潇一眼，率十长老大笑而去。

　　莫问潇视若无睹，只是呆呆地望向崖外，但见华山绝顶云雾如海，山色青葱，万仞绝壁一片苍茫，哪里有那白衣女子的半个身影？

　　霎时之间，他只觉两侧太阳穴如受重击，一阵一阵若海潮拍岸，胸中不由血气上涌，眼前直冒金星。

　　直到这一刻，他甚至依然不肯相信，那总是言笑晏晏、天塌下来仍是处变不惊的顾言湘，竟然会死。

　　他甚至还没有说出那句话……没想到苍天残忍至此，竟是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临行之前怀中少女的微笑似乎还历历在目，转眼之间，竟然已是天人永隔。

　　“师傅姐姐……”他目中痴痴，低低叫道，恍然间向绝顶外迈步。

　　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忽有一股大力从身侧袭来，直将他摔落山石之侧，却是定闲发觉不妙，堪堪飞掠上前将他右臂拉住，才免于跌落万丈深渊。

　　但定闲这一运力，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身子一歪，倒在一旁气喘吁吁道：“阿弥陀佛，你年纪轻轻，可是要想不开？！”

　　“……”莫问潇浑身瘫软，眼前发黑，也看不清是谁出的手。

　　“莫大师侄，节哀，”定闲不免也心下凄楚，温声安慰道，“人固然有一死，顾小掌门年纪轻轻，一生行善积德，为心中正道而捐躯，也是善终。”

　　莫问潇两眼空空，全然没有听进去。

　　岳不群低头沉默不语，宁中则在一旁终是忍不住，簌簌流下清泪，强忍啜泣：“湘湘……我华山派对不住你……”

　　寥寥几字，她便悲从中来，再也说不下去。

　　莫问潇如失魂落魄一般，缓缓站起身来，脸色苍白如雪，口中低低念念有词，却又突然间双膝一软，扑地摔倒，已是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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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糊之中，他只听四周许多人言语，甚是聒噪，似有熟悉的湘南乡音传来，令他倍感亲切。

　　他恍然又回到了衡山派，师傅姐姐弯腰探身，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

　　“呆徒儿，你怎么了？”她嘻嘻笑道，眸中顾盼神飞。

　　然而不等他伸出手去，周遭却又忽地转为崖外虚空，她的身影向后一坠，骤然下落。

　　“问潇……”她低低叫道，言语之中似有无限柔情眷恋，难以诉说。

　　“师傅姐姐……师傅姐姐！”

　　他猛然大叫，倏地惊醒。睁眼之时，身前人影散乱，似有很多人向他奔来。

　　“莫大先生！莫大先生！”

　　他有些怔忡，呆呆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身在华山绝顶。梦中的情景陡然褪色，之前痛苦的一切记忆重又回转，他只觉胸口一阵无端剧痛袭来，不由揪住心口，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方才的一切都是梦。

　　师傅姐姐已经离他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没有那样惊才绝艳的一个女子。

　　“莫小师侄，你怎么样？”一张有些熟识的脸凑在他眼前，他恍然想起，这是最初入派时那个小师叔，杨青疏。

　　莫问潇沉默不语，神情几度变幻。良久，他抬头起身，眼神亮如妖鬼，咬牙切齿，冷冷道：“日月教十长老，身在何处？”

　　十长老上华山后鏖战数日，自身也遭受重创，带教众盘踞在华山侧峰休养生息，看此情形，不将五岳剑派尽灭于手，不会善罢甘休。

　　但与此同时，华山派老掌门岳肃、长老蔡子峰等，嵩山派掌门韩天鹰，泰山派掌门观清子，衡山派老掌门顾千山、掌门顾言湘、长老江狄，皆已殒命，五岳高手十去七八，余下的都只有年轻一代尚勉强还能一战。

　　当此之时，已到五岳剑派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

　　但莫问潇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至亲至爱皆已离世，仇恨如阴翳挡在眼前驱之不散，若不亲自将十长老手刃，难解心头之恨。

　　可他单枪匹马，双拳难敌众手，即便以命相搏，也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衡山派如今皆仰仗于他，他不可玉石俱焚。

　　然而师祖、师叔祖皆命丧于十长老之手，对衡山派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何况……他的师傅姐姐顾言湘也已香消玉殒，无论于公于私，若他此仇不报，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又有何资格担任此衡山派掌门之位？

　　“掌门……”杨青疏见他形似癫狂，不由忧心，换了称呼。正要好言相劝，莫问潇已抓住他双肩，质问道：“在何处？”

　　“在……在华山侧峰。”似是被他威慑所逼，杨青疏不由吞了吞口水，弱弱答道。

　　不等他说完，莫问潇身形变幻，已倏然下山向侧峰掠去。

　　日月教众人在侧峰安营扎寨，但亦是伤亡惨重，十长老各自身有负伤，正调息打坐休养。

　　大力神魔范松听完手下教众汇报清点后的人数，不由笑道：“放心，五岳剑派伤亡只会更重，何况他们连失数位高手，衡山派更是几乎灭门，不足为惧。哼，我们只等几日之后再攻，便可将五岳从江湖上彻底除名。”

　　其余众人连声附和，更是高声呼喊道：“日月神教，战无不胜，圣教之主，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一时华山侧峰峰顶之上，声势浩荡，杀声震天。

　　范松满意地抬手，却见有一人影远远向山顶掠来，不禁心下生奇，大笑道：“怎么还有人上门送死？”

　　赵鹤五年前伤于莫问潇剑下，自是怀恨在心已久，看不多时便已认出来人，冷然道：“是方才华山绝顶上衡山派那个小徒弟，看我结果了他便是。”

　　他阴森森地一笑，站起身来，双手从袖中伸出，一双毒掌紫气大盛。

　　莫问潇上得山来，抱琴停在他面前，神色凛然。

　　“你是那姓莫的小子，我认得你，”赵鹤冷笑，“衡山派高手都死光了，你还迫不及待来送命？”

　　莫问潇不看他，只双眼赤红，死死瞪着大力神魔范松。便是此人将师傅姐姐一掌击伤，导致她跌落悬崖，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杀了我师傅。”

　　范松双手一摊，大笑道：“是又如何？你能杀我不成？”

　　日月教十长老钻研五年，已将五岳剑派的武功尽数琢磨出了破解之法，如今看这年轻小子不过如瓮中之鳖，自是不以为然。

　　却听莫问潇冷然道：“我是杀不了你们，但有人可以。”

　　“我师傅的娘亲沈岑师出武当名门，她的师兄乃是不世出的高手子虚道长，你们杀了我师傅，子虚道长能放过你们？以他的武功修为，便是你们再多几个，也如同捏死几只蚂蚁一般。”

　　十长老之中，以范松年纪最长，子虚道长的鼎鼎大名，他自是听过，不由嗤笑道：“子虚道长数十年前就已不知所踪，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孩童，好骗得很么？”

　　莫问潇抱着琴，静静站着，不为所动：“他老人家听说此事，已出山莅临华山，专取各位性命。”

　　十长老对战五岳剑派如摧枯拉朽一般，被他言语一再相激，哪里忍得了如此羞辱，连连嚷道：“你说的秃驴老儿在哪，我们倒是想去会会！”

　　莫问潇微微一笑：“这便带你们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