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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离控尸的手法是从邻居那儿学来的。
他老家同一层的邻居里有个人在干这行，专程负责将客死异乡的尸体运送回家，让他们魂归故里。
谢离小时候不但吃百家饭，本事也是这学点那学点，许重选邻居的本事不错，小时候谢离虽然过得很不好，但接收到的善意却很多。
他赶尸要借助符咒，但符咒被谢离改良过，其中融合了净心神咒，能在一定程度上慢慢消解戾气。
谢离没有在警局呆太久，宋萍淑身上的戾气急不得，需要放缓步调慢慢来，操之过急容易对她造成伤害。
见溢出的戾气消失不少，剩下的还在可控范围内，谢离就带宋萍淑离开了。
他没再回之前的酒店，重新找了休息的地方，位置距离刘阿姨家很近，方便宋笑笑上门来。
到酒店后，谢离排查完整个房间，拆掉几个摄像头后，信手写下数道符咒，一一贴上门窗，很快这些符咒就把这间房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屏障之外，旁人连声音都窥探不到丝毫。
于是谢离关闭鬼门，把宋萍淑从世界反面拉出来。
她身上的黑色符文已经减淡不少，完全解决掉只是时间问题。
对视之后，谢离礼貌道：“接下来可能会有些头痛。”
宋萍淑眨眨眼睛表示知晓。
于是谢离伸手将她额头上的符咒扯下。
控制魂魄与尸身的咒法撤销后，宋萍淑只感觉到头部有一阵剥离般的不适感传来，但又很快消失，随后她就发现自己能动了。
宋萍淑立刻就要给谢离下跪，谢离头都大了，立刻伸手扶住她。
“这都什么年代了，您别！”谢离道，按照岁数来讲，他也要叫宋萍淑一声奶奶，这可受不住对方一跪。
宋萍淑被他拦住动作，也没再坚持，但还是朝谢离拜了拜，谢离也受了。
“这一次真的感谢老板的救命之恩。”宋萍淑沉沉道，“又给您添麻烦了。”
谢离正疑惑她说的那个“又”字，就听宋萍淑问：“这么多年没见，辰先生还好吗？”
“……还好。”谢离想了想回答。
他对辰先生也不了解，但这几天见到对方的状态都还不错。
宋萍淑看着谢离，有些恍神地说：“一晃眼都二十八年了。”
她看着谢离，又后知后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如今她看上去神志要比二十八年前去古董店时还要更年轻，这张脸下夹杂了多少腥风血雨，宋萍淑自觉有苦难言。
听到她说的，谢离这才把正事想起来，他转头去拿放在桌上的木匣子，打开后连带着嫁衣推到宋萍淑面前，说：“这是您典当在古董店的嫁衣。”
“老板您不用这么客气。”看着面前的嫁衣，宋萍淑有些怀念地伸手去碰了碰，随后一缕秽气便沾染上那金色的丝线，她一愣，脸上泛起苦笑。
谢离伸手捻住那丝晦气，轻描淡写地碾碎，说：“不用在意。”
接收到他的安慰，宋萍淑情绪好了许多，她道：“当票在笑笑那里，这场交易要拿到当票才能结束。”
两天后就是当期截止的日子，谢离算算时间，在拿当票之前应该能解决完宋萍淑身上的煞气。
于是他点点头，说：“两天后拿到当票，这件嫁衣我会还给宋女士，但是要想完善上边的刺绣……应该还是需要您来。”
这就是谢离想到的办法。
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将图案绣上去，即使有尘缘这条线索，也让他理不清思绪，而辰先生也说过，这件事只能靠他自己。
后来谢离想了想，与其他自己思索半天找不到方向，那不如就找找绣工本人，即使宋萍淑死去多日，但按照下边投胎排队的规矩，真要转世为人也得等上许久。
谢离原本打算先找到尘缘的另一头，找到目标后，就招魂宋萍淑，等嫁衣绣好一切结束，就把东西送去宋笑笑那边。
只是没想到会撞见宋家的肮脏事，见到如今这种状态的宋萍淑。
宋萍淑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谢离，她伸出自己缠满黑雾的手，微微叹气：“可是我如今的状态，已经拿不了绣针了。”
谢离也蹙眉，问：“宋家到底做了些什么？”
谈起这个，宋萍淑眉头紧皱，说出了一个与外界传言截然不同的故事。
宋家祖上其实有种特殊的能力，几百年前，正反两个世界的壁障不如现在这么分明，那时候正面世界妖魔横行。
建国前华国龙气不足，曾有过一段国运被压制的时光，但也正是那段时间，各路能人异士纷纷出山，聚集起来，以己之身挽救这颓势。
宋家有位先辈，具体姓名已不可考，曾经就是这批能人异士中的先驱者。
在建国后不许成精的现在，为了大局考虑，上边不再允许这些东西出现在明面上，于是他们的身影也被从历史中抹去。
后来龙气复苏，华国境内禁止封建迷信，宋家先辈的能力和天赋不再往下传承，宋家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和这件事了，直到宋萍淑的出生。
宋萍淑不算那位先辈的直系血脉，但对方神奇的能力在她身上返祖了。
“什么能力？”谢离有些好奇。
宋萍淑碰了碰自己的脸，眼神中深藏着厌恶：“他们把它叫做‘回颜’。”
回颜，顾名思义，回春驻颜，宋萍淑的能力就是让人返老还童，青春永驻，但这样做的前提是掠夺，掠夺一个人的命力，转续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其实那位先辈的能力并不是这样，又或许是这样，但她并没有将能力充做这样的用途。
“先辈其实并不姓宋，是宋家祖上某个男人的妻子，我查遍了族谱，也只是猜测她约莫姓林。”宋萍淑的语气很遗憾。
那位林前辈去世的时候大概只有二十多岁，她并没有多大的功绩，因此从没有在历史上留名过，她只是救了几个差点战死的童子军。
用自己的命数，去续了那些十二三岁小孩儿的命。
没有病痛，也没有受伤，林女士在二十多岁的年纪老死了。
“这些也都只是我的猜测。”宋萍淑说。
族谱上没有林前辈的名字，她问遍了所有相关的人，零碎拼凑着信息，才得出这样一个过往。
所谓的刺绣工作室，也不过只是个噱头，在宋萍淑能力被发现的时候，她就开始了自己被掌控的一生。
而收养宋笑笑，是她逆来顺受的人生中，唯一反抗的结果。
谢离不由得想起追悼会上见到的那些人，那些官方年龄过了半百，却看上去年轻许多的有钱人们，于是脸色越来越沉。
“我没告诉他们这是换命。”宋萍淑朝谢离眨了眨眼睛。
“什么？”谢离诧异。
“我告诉宋家人，这是一种契约，只有宋家人能跟他们结契，从此福祸相依生命共享。”
于是宋家人高兴疯了，这么多年以各种渠道结识有钱人，以寿命换金钱，自以为获得了金钱与地位，实际上却在慢慢走向死亡。
宋萍淑做的很隐晦，她每次只抽取宋家人一点寿命，细水长流下，他们并没有发现自己流失的生命，在精致保养的表皮下，是早已腐朽亏空的身体。
他们不会得病，也不会痛苦死去，只是会在自认为年轻美好的岁月里老死。
而那些得了他们寿命的有钱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我告诉过他们，那些青春是以宋家人的生命为代价换取的，他们全都知道，但却都瞒着沾沾自喜的宋家人。”
宋家与虎谋皮，却丝毫没有察觉。
“虽然契约作用是我编的，但他们之间的确有契约。”宋萍淑道，这都是她留下的后手。
这个契约只有一个作用，生死与共，宋家人一旦死掉，那些跟他们绑定的人也会暴毙。
其实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无病无灾，原本也可以缓慢老去，但是宋家给出的驻颜术太吸引人了，重利之下，他人的死活已经与自己无关，人性也就此扭曲。
“你的做法虽然短时间内不会被发现，可一旦时间长了还是会露馅。”谢离一针见血。
他几乎是在宋萍淑说完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她这么做的弊端。
人的寿命在无功无过的情况下，大致上是恒定的，恒定的岁数通过特殊手段分给了另外的人后，这人一定会在中途死去。
宋萍淑这么些年来，把宋家大半知情者的寿命砍半，到现在已经至少有快三十年，宋家人失去了至少三十年的寿命。
如今很少有人能活到九十岁，即使把他们的寿命按照八十岁来计算，宋家那些人也没几年能活了。
近些年宋家中年突然死亡的人不少，全都五一例外查不出任何急病，只是身体对比同龄人的数据，要苍老太多太多。
于是这引起了宋家人的警觉，他们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与此同时，享受好处的那些人，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很快就跟宋萍淑撕破了脸，但最后还是求着宋萍淑帮他们续命。
宋萍淑已经老了，她三十几岁的时候能力初现端倪，五十多岁的时候领养了宋笑笑，八十多岁的时候东窗事发。
她这八十多年中，有四十年都过的不如意。
不想再跟这些人周旋，而宋笑笑如她所想的那般长大，宋萍淑唯一的牵挂也放下了，所以最后她是自杀的。
说到这里，宋萍淑怀着些歉意地对谢离道：“原以为当初的那场交易没办法再完成，没想到兜兜转转，古董店又开张了。”
不过宋萍淑有些疑惑：“老板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谢离想起那封请柬，看着宋萍淑却没有说出口，索性对方也不需要她回答，笑了笑道：“古董店神通广大，老板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
只是宋萍淑低估了人性的恶，她死后宋家和那些人几乎疯魔了，面对即将戛然而止的生命，他们找遍了能人异士续命。
即使这样逆天的方法并不常见，但还是被他们找到了一线生机。
那人强行拘住了宋萍淑的魂魄，把她封在尸体中，想采用极端催生厉鬼的方法，让宋萍淑“活”下来。
他们先是用宋笑笑来威胁，逼宋萍淑跟一个宋家人签订了契约，但宋萍淑已经是个死人，那个跟她签订契约的人算是被献祭了。
“他们让我沾上人命，无法再从中脱身，同时也是在进行一个疯狂的实验——”
“如果我以厉鬼的方式活下来，那么那个暴毙的人，是不是也能活过来，而不会有任何的副作用？”
“这不可能。”谢离道。
所有的计划都被突如其来的谢离摧毁，宋萍淑已经不再受他们控制，而有古董店在，宋笑笑的安危也不再成问题。
很快所有的知情者都会尝到自己种下的恶果，至此，宋萍淑才算真正了无遗憾了。
宋萍淑笑着擦去眼尾的血泪，再次对谢离一拜：“多谢老板。”
“但我现在的状态碰不到绣花针，嫁衣的事情，抱歉……”宋萍淑道。
她身上的阴气会损坏嫁衣，上边尘缘线本就脆弱，更是一碰就碎，即使宋萍淑有心，也没办法再以这样的状态继续绣制。
听到她说的原因不是技术方面的，谢离松了口气，道：“问题不大。”
宋萍淑有些不解，但她对谢离倒是很信任，有些好奇地问：“老板是想怎么做？”
谢离唇角微微上扬，他侧目确认了四周防御的确固若金汤，又转头对一旁沉默的画卷道一句：“等会儿要是出现意外，就劳烦各位救一救我的小命。”
于是谢离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准确来说，他挖出的并不是本体，而是一张附着在他眼睛上的封印。
许重当年在谢离眼睛上下了两道内嵌封印，左眼封他魂魄，让他不再走魂，右眼封他躯体，将满身不可控的气息收敛在其中，鬼怪也无法再进行夺舍。
而现在，右眼的封印被他解开了。
随着谢离的动作，他右眼金光越来越盛，一团完全由符文组成的光球渐渐浮现，然后被他拔除，握在掌心。
谢离的双瞳愈发漆黑了。
封印一经解除，他的气息骤然四散，在整个房间内瞬间弥漫开。
方圆百里的鬼怪无一不被吸引，随后疯了一般顺着气息寻找过来。
“——轰隆！”第一道攻击落在了屏障上，很快，整个房间外如坠地狱。
这样的轰动吓到了宋萍淑，她有些惊慌地看向谢离，可谢离却笑了一下，像是对四周的变化视若无睹，对她开口。
“宋大师，我接下来的动作可能会有些吓人，但你别怕。”
宋萍淑面色一僵，他到底要做什么动作，还能比现在的情况更可怕？！
屏障外的攻击越来越激烈，整个结界已经快要不堪重负了，沉默的画卷又缓缓展开，美妙的曲调再次被哼唱出来，琴萧骨笛齐奏，疯狂生长的梨花树下，谢离对宋萍淑伸出了手。
宋萍淑忽然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过去，与此同时，谢离的手伸向了他的左眼。
转瞬间，原地已经没有了宋萍淑的身影，头顶的梨花树微微摇曳，而谢离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此刻化为血红。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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