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夏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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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库从来都是替别人做选择的，他决定一个人去生还是去死，他被赐予了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他自己的选择也从来都是别人定的，别人要他做CP9，他就成了CP9。别人要他把最青春的年月隐藏在一座城市的地底，他就来到了Water Seven。他无需选择，也没有选择。
是的，他是没有选择的。只要卡库人还在这座城市，他就只有那唯一一个选择。可是为什么明明知道了答案，他对眼前的这个问题却迟迟做不出决断。茜微笑着的脸庞屡屡掠过卡库的脑海，短暂的春天随着时而到访的春雨点滴溜走，眼看夏天就要来了。
茜是不会催促卡库尽快做出答复的，与她相处这么久，卡库深知她体贴的为人。茜已经变得像从前一样精神了，她白天又坐在广场中间为行人画着肖像，周末照样约卡库出来散心。关于嘉年华上的那个答复，尽管茜只字未提，卡库却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路奇和卡莉法一定早就注意到他和茜的关系又恢复到从前，布鲁诺每天笑脸迎人，但他必定也知道了。他们谁都没有向卡库提过这件事，但是卡库却不能装作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抛在火车交轨的中点，如果他不马上做出一个决定的话，不仅茜会离他越来越远，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都会抛下他走得远远。
就在卡库的精神状态陷入最低谷的时候，有一天，他路过商店街，看到了鞋店沿街的玻璃橱窗。
夏日的新品女式凉鞋都被陈列在了橱窗中，其中有一双白色的凉鞋很快吸引了卡库的注意。在一排坡跟和高跟的鞋子中间，只有这双鞋是平底的，牛皮制的绑带像细细的花藤，搭扣则是一朵制作精巧的粉色小花。这双鞋子穿在谁的脚上会是最美的，卡库几乎是想也不用想。他急冲冲地推开店门走进去，对店主指指那双白色的凉鞋。
看到是Galley-La的卡库，年轻的女店主笑了，“那双鞋吗？是送给女孩的吧，不过那双是平底鞋，最近女孩间还是比较流行坡跟的呢，真的这双就可以吗？”
“是的，那双就可以。”卡库的心急切地跳动起来，他喜欢的女孩是穿平底鞋的，所以那双一定是最适合她的。
“呵呵，好的。”店主掩嘴笑起来，“卡库先生有优惠哦，那么是要多少码的呢？”
“多少码？……”卡库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一下又慌了起来。但是最终是职业杀手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帮了他，他回忆起茜摆在门厅旁的那些鞋子，用手比了比，“大概这样大小。”
看到他的动作，女店主像是误会了什么，红着脸笑得更欢了，“这个码是吗，有哦，请稍等，我给您包起来。”
拿上包装好的鞋盒，卡库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店门跑了起来。风滑过他的脸，卡库想起在那个结霜的冬日清晨，茜对他说过的话：不见就不行，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见见卡库。
他也是这样，尽管明白这个决定将是他有生以来最鲁莽，最不考虑后果的决定，他还是要这样做。他要跑起来，见到茜，把这双鞋子交给她，不管事情最终会变得怎样，有一件事是他可以做的，他要告诉她：他喜欢她。
卡库像是一阵风一样卷着来到了茜的家门口，他腋下夹着鞋盒，正想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茜？”卡库探了个头进去，他环顾房间四周，却不见茜的身影。
平时这个时间她应该是在房间的，卡库觉得奇怪，就推开门走到了房间里去。茜果然不在，但是桌上却摆了两杯咖啡，一杯没有动过，一杯喝了一半，还冒着温温的热气。卡库又仔细看了一看，只见一些画作仍旧堆放在地面上，茜平时用的生活用品也好好地放在原位，只有她随身的画板和那顶红色的帽子不见了。
卡库的直觉告诉他茜并不是单纯地暂时走开了，她像是被什么催促着，走得非常匆忙，只来得及带上最重要的随身物品。
卡库一下子从慌张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冷静，他放下鞋盒，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整个房间。等到风和他的呼吸都平稳下来之后，卡库在空气中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那是颜料混合着淡淡香气的气味，女人用的香水……茜是不擦香水的，那么是谁……
卡库突然想起一件事。今早一个和船厂做着一笔大生意的商人来找冰山，那商人恰好带了一瓶香味珍奇的香水送给秘书卡莉法。因为香味会留下痕迹，卡莉法原本也是不涂香水的，但是为了显得礼貌，她还是象征性地喷了两下。
……就是那个气味！是卡莉法？卡库根本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他冲出门就往船厂的方向飞去。
卡库一路跑到社长室门口，他顾不上敲门，几乎是嘭的一下就撞了进去。社长室里却没有卡莉法的身影，冰山正和路奇谈着话，看到卡库疯一样地冲进来，都惊讶地扭头看他。
“怎么了，卡库。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冰山忙问。
“卡莉法，卡莉法呢？”卡库也顾不上说抱歉，只是大声问道。
“卡莉法啊，她有事去车站那边了。到底怎么了，卡库？”
“不，没什么。老朽有事，先告辞了。”
卡库正要转身离开，哈德利却突然咕咕叫起来。“冰山先生，我有事想和卡库谈，可以先离开一下吗？”
得到冰山的应允后，路奇推着卡库来到社长室远处一个无人的角落。
路奇身上冰凉的质感让卡库沸腾的血液少许冷却了，他问：“路奇……你知道什么吗？”
“你问什么？”路奇闭着嘴巴，这感觉非常微妙，明明是他在说话，发出声音的却是哈德利。又看了卡库一眼，路奇露出一个了解了的表情，嘴角咧过一丝属于阴暗的笑容。
“是那个画家啊。是被卡莉法带到哪里去了吧，你要感谢先动手的是她而不是我，不然……”路奇竖起一根食指……指枪。
“路奇，你！！”看到路奇那轻描淡写的表情，卡库遏制不住怒气，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
“怎么，人的性命对你来说已经是那么不得了的东西了吗。”路奇的脸变得带了嘲弄和戏谑，“卡库，告诉你一件好事吧。一个人如果深陷于黑暗中，那么他是会无意识地去避免点起亮光的。因为那亮光只会让黑暗显得更加深邃和可怕。我们就是黑暗，和光亮的接触只会让你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黑色有多么深而已。你只要离开光亮，静静呆在黑暗中直到死就可以了。”
这段话还是从哈德利的嘴里说出来的，鸽子咕咕的说话声让只有两人的廊下角落变得更为诡异。卡库慢慢松开抓着路奇的手，皱起眉头看他一眼，然后奋力转头跑去，他隐隐觉得身后路奇所在的地方就像是一个黑色旋涡的中心，他跑得多远，黑色的触手就可以跟随他多远。
卡库在跑去车站的路上见到了卡莉法。他停下步子，抓住卡莉法的肩膀狠狠晃动，“茜呢？！”
面对他激烈的反应，卡莉法只是静静地回答：“我把她送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另外一个岛上了吧。”
卡库张嘴看她，本想说什么，但还是很快松开手，试图朝车站跑去。
“没用的。”卡莉法叫住他，“没有听到广播吗，今晚水之诸神就要来了，刚才的车已经是最后一班了。”
卡库的脚步因为这句话凝结住了，他转回头去，用像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卡莉法笑了，她的镜片划过冰冷的反光，“卡库，我才要问为什么。你是否知道我们身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你是否知道什么是你该做的，什么又是你不该做的？”
“老朽是……”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但是如果有人告诉他，人与人的相遇会无端带出这么多他从未遇到的感情，试图去了解一个人又会遭遇这样啃食着心肺的痛苦，他就会宁愿在那个秋天的下午，自己从没有去扶过那个长了一双梅花鹿般大眼睛的女孩。
“卡库。”卡莉法看着他的目光中有了怜爱，她伸手轻轻拍着卡库的肩膀，“在我们几个人之中，除去路奇，你几乎可以算是最厉害的。但是你的年龄始终是最小的，这也意味着你经历过的感情最少，当有一段情感摆在你眼前的时候，你最容易为它受伤。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我们不能去爱的，我说我这样做不是为了我们的任务是假的，但是那不是主要的目的，相信我吧，这样做对那个女孩最好，也对你最好。”
卡莉法的话讲完以后，卡库身上的时间像是突然被拨慢了，他感觉双手渐渐凉去，膝头被拔去了力气，风渐渐强了起来，他心中好像也有某一个部分被风吹走了。
傍晚以后，风开始一阵又一阵地扫向Water Seven，雨点落下的力道也强了起来，海水一下一下地拍过来，水之诸神就要来了。
所有人都到船坞去避难了，卡库独自站在狂风呼啸的车站前，仿佛整个城市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风声越来越大，那声音在卡库听来是比什么都要凄楚的哭号。他远远地望着波涛翻涌的海面，一瞬间，他突然担心起那些黑色的飞鸟，当海浪来袭的时候，它们是不是已经找好了安身的场所？它们有没有像他这样感到无去无从，就好像在这茫茫然的天地间，一夜之间已经没有了属于他的归所。
渐渐地开始有水扑打到他身上，普通人足以被那海浪打退好几步，卡库却依然像粘在了地面上一样纹丝不动。
突然有人拉他的手，“卡库。”那个人叫他的名字，“你怎么还在这里？！”
是卡莉法吗？卡库木然地扭头看去，却见到了一双褐色的眉眼，那眼睛里盛着水，水里映出他的脸。
“茜……”卡库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他把眼前的人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然后终于颤抖着去执起她的双手。
“你怎么还在……”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听来就是想要哭出来了。
“你怎么了？”茜的微笑像是扫开阴霾的阳光一般，她温柔地摩挲着卡库的手指，然后告诉他，“我当然是回来见你的呀。今天市长的秘书小姐来找到我，突然就要我走乘下一班海上列车离开，我知道可能是你发生了什么事，她催我的样子又那么急，我就什么东西都没拿就走了。……不过，我始终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听说今天可以看到难得的水之诸神，到了对面的岛以后，我就马上坐了那儿的最后一班车回来了。”
说完，茜动了动脚，卡库看到她穿上了那双白色的凉鞋，白色的藤覆在她的脚背，粉红的花攀住她的脚踝。
“这双鞋？……”
“啊，这是卡库送我的吧？”茜也低头朝脚上看去，“我回来以后折回公寓去拿了点东西，就看到这双鞋了。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码，正好合适呢。你看，好看吗？”
“嗯。”卡库用力点头，这次他真的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
“卡库……”茜慢慢靠近他，她仰头望着卡库的脸，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不能对我说的理由，因为那个理由，你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不能和我一起走？”
卡库紧紧闭起眼睛，然后终于点下了头。
“这就够了。”茜温柔的手没有停下，“卡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上是非常非常深的蓝色，那种蓝甚至有点接近黑，我从来没有在谁身上看到过那种颜色。那时候我就对你产生了兴趣，我想知道这个有着奇特颜色的人在想着什么，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心中为什么而矛盾，他的灵魂里藏着怎么样的能量。直到有一天你和我说想记住现在的自己，我突然就在那一瞬间看到你身上的蓝色亮了起来，那股蓝盖住了黑，变得像年轻的海一样活泼而跃动。我想你是非常喜欢这座城市的，即使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离开这座城市也会让你变得痛苦，别人都叫你山风，你是属于这座城市的风呀。现在你身上的蓝色已经比任何海都要漂亮了，我就是被这个颜色迷住了吧。”
不对，茜，你说的不对，卡库想这样告诉她，让我变的不是什么东西，那是你啊。是雨一样的你，秋天降临大地，冬天结成冰雪，春天滋润草木，夏天随风暴而来，又随波浪而去。
卡库像是拒绝着什么一样摇着头，茜看着他，她与他贴得更近了。
“卡库，我之前说过喜欢你，说过把主动权交到你的手里，现在，就当是作为那个的补偿，答应我一个请求好不好？”
“是什么……？”卡库看到茜的眼里有泪水滑下，她把帽檐拉下来，遮住那双褐色的眼。
“抱住我，现在就紧紧抱住我。”
卡库的心在这句话音落下的同时被击碎了。他猛的把她拉到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抱她。他的手臂紧紧环住她，下巴紧紧扣住她，心紧紧贴住她……他感受到茜的身躯在无声地颤抖，她的长发被雨水打湿，她的手也紧紧攀住他的背脊，仿佛怕他就此消散在空气里。
一个更大的浪头朝他们打来，卡库与茜被海水打了个湿透，他们拥抱彼此的动作却不能因此停止，鼻腔里弥漫了海水的味道，卡库更加用力地拥住茜，他向水之诸神祈祷，祈祷此刻永恒。
他比谁都明白，这是最后一个有她的晚上。当暴雨停下，风卷云散，叫Water Seven的城市再也不会降下这样摇动他灵魂的雨。
一个月以后，卡库在Water Seven一家杂货店的墙壁上看到了一幅画。
“这是从一个漂亮女孩那里拿到的。”店长看到卡库注意到了那幅画，于是向他讲起了得到这幅画的原委。
“想起来那天刚好是水之诸神来的日子，我是新来这里开店的，正给店门上钉木板什么的，那叫一个手忙脚乱。这时候突然过来一个女孩子，她抱着这幅画，在雨里跑得很急。我问她怎么了，她却突然问我能不能收下这幅画。她说本来想把它放到画廊里去，但是雨势太大，拿着它跑实在太麻烦了。反正这画已经画完了，对她来说已经没有用了，所以交给谁都一样。说完她就放下画跑了，我看这画虽然奇怪，但是还挺漂亮，就把它暂时收到仓库里。前两天突然想起来，就拿出来把它挂上了。”
顺着店长的目光，卡库细细端详起那幅画来。
画里有一头奇怪的长颈鹿，它的脖子特别长，明明站在一片绿色的森林里，头却高过了所有树木的最顶端。长颈鹿正伸长了脖子朝树林外望着，它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粉红色的海，一只落单的黑色飞鸟从画面的右端飞了进来，长颈鹿的头微微扭向它。
看着远方海面的长颈鹿，它的脸上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
一定是在哭泣吧。
卡库突然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睫毛滴落下来，他捂住眼睛，轻声说道：
“老朽也去买顶帽子吧。”
那个戴着一顶红帽子的女孩已经不在。就像雨水终究会归还于天空一样，他也将化作山风再次融入这座城市。
他在这里等待下一个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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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夏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