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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鸿雁长飞光不度(六) ...

  •   虽然鸿雁没像说得那样一炮而红,但也算颗冉冉新星,让些金陵的大人物差人请他到府上挨个唱过去,于胧自然逮着机会磨她爹,一定要跟着同去。
      长这么大,她最远也知道过临县,还是一大群人一起去的,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美,让她大哥这么恋恋不舍。

      她看见了小洋楼看见了脚踏车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忽然间眼前一亮,她瞧见了群抱着书本的小姑娘,相仿的年纪,满脸的朝气蓬勃,没在笑却依旧有种由内而外的力量。
      于胧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哥哥从前总说外面的新气象,原来还不太想象得出,都是差不多的人,怎么会这般夺目,世界上能有她们真好。”
      她低头望着自己被布条束缚的脚,幸亏出身新式家庭的娘极力阻止,才让她免去断骨之痛,改用布条裹紧,仅仅是这样,她跑快了还会觉得疼,更别提参加所谓的女子运动会了。

      她因窥见了时代的进步而高兴,又难过于走向远方的那些人里或许永远不会有她,即使她知道向前的每一步都是有意义的,鸿雁是,她也是。
      鸿雁顺着他的小姑娘的视线看去,见她所见,听她所听,想她所想,于是他笑着戳了戳她的脸颊:“等稍微熟悉点,有空我陪你转转,没空我请人带你去。”

      于胧想着自己到底顶个帮忙的名头,有些犹豫。
      “带了好些人出来,不缺你一个,登台前帮忙张罗就好。”
      她正感动呢,又听某人说:“谁叫……于胧帮忙,越帮越忙呢。”

      果然不能指望他吐出象牙来。
      说是要躲懒,她总是放心不下,觉得对他万事亲力亲为才妥当,但一忙完,除了鸿雁偶尔能逮着她外,撒手就没,晚上歇息的时候才会冒出来,神采奕奕的和他分享今日的见闻。

      他们总是要回家,离开对远方的幻想,回到日常中去。
      而他却问:“你想留在这儿念书吗?”
      于胧点头:“如果可以当然想,爹爹不会同意的,读书已经把他的宝贝儿子读飞了,女儿再远走他估计该气疯。”

      得到答复的鸿雁笑:“好,回去我找爹谈谈。”
      她欣喜,转而反问:“那你呢?”

      “若是一同逐光反倒容易迷失来时的路,总有一个人应当留下承担责任,愿你向着光明振翅飞翔。”此刻鸿雁仿佛能将他的爱人及爱人希冀的世界一同融进灵魂中。
      于胧飞速的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谢谢,我一定会回来的,留下不意味着原地踏步,我还想跟同学显摆我家当红小生呢。”

      约莫是在大人物前挂了名,鸿雁一跃成了省里的头牌,谈及时下的名角必少不了提他一嘴,更有人开始以鸿老板吹捧他。
      他在看来自远方爱人的信件。

      虽然院子里已经添了电话这个稀罕物件,可两人能同时在电话前的机会不多,他们主要还是靠书信传递思念,连带着鸿雁这个名字都变得与往日不一样。
      他描述班主初次接电话的惊吓迷茫,聊起小院里新种的花儿,说着平日里一点一滴的感触,见面虽少,但他们已经开辟了以往很少谈及的话题。

      “半月没来信,想我了没?前些天曲艺社有个同学带来了你的唱片,可算让我逮着机会了,诶嘿,回信的时候记得给我写十张八张签名,不少女同学喜欢你,她们巴巴的盼着你的戏,唉~而我想听随时能听,还是专场,就很爽。

      外面的世界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再繁华的地方都会有阴影,看到他们时,我总会惭愧的企图帮助他们,可有时候分不清驱使我的究竟是出于对人本身的关爱,还是仅仅出于想要获得一种傲慢的自我满足,说到底,我能做的十分有限。

      想起之前你提过义演的计划,不知道现在准备的怎么样了?
      ……”
      鸿雁提笔写起回信,他告诉于胧,没有人是救苦救难的神明,她不必想着拯救所有人,真正有生命的力量来源于自身孕育而非外物,她可以做的事是引导正向的环境产生,他们的力量过于孱弱,比起登高而呼,不如从影响身边开始。

      他说,义演大概在下个月,在这年的年底。
      鸿雁是知晓苦难的,他十分感激班主当年允许自己从打杂做起,有时候人是需要外力推他一把的,如果没有他们,他这会大概依旧在黑暗中沉沦,亦或是早已化为枯骨。

      一直以来他都有模糊的想法,真正促使他这么做的转折是,洪家倒了。
      那日他受邀去齐家府上唱选段,主家选中了哀江南,那家人正是瓜分洪家的主谋,说是完全巧合,他自是不信的。
      他回了洪家一趟,见证它的末路。

      十几年来,他无数次想象过结局,甚至一度企图亲手报复他们,以他如今的地位,实施起来不是很简单但亦不是难事,没想到拖着拖着一不留神,落井下石都没让他赶上趟。
      当年放走他的吴婶已不知流落到何处,风光无限的少爷少奶奶一个死得早一个家破时悬了梁,偌大一个家有能力的卷了余钱散去,剩下了孤儿寡母小猫三两只。

      鸿雁放过了他自己,寻了块地儿安置了他们,不好不坏只要他们安分度日不至于饿死。
      也不是想赚名声,他只不过想着,至少不能成为曾经自己所厌恶的人。

      好似自那一天后,有一股力量从他内心深处不断涌现,他想,这约莫是从于胧身上习得的爱,爱不能拯救一切,却可以催生出属于自身的力量。
      一日,阳光正好,于胧躺在窗前的椅子上迷瞪着,一道阴影挡住了她的光,以为是室友捉弄,于是嫌弃的伸手扒拉两下。

      “千里迢迢来见你,你却正眼都懒得瞧我一下,唉。”熟悉的声音连带着气息环绕着她。
      “明明是为了义演的事儿。”于胧嘟囔着。
      “也不全是,还打算寻一处宅子充当落脚点,这两年省城的邀约愈发多了,打算迁过来。”

      她顿时精神了:“爹爹同意了?”
      “人往高处走,他也会为亲人徒弟们着想,但他本人不愿意跟来,准备在家里专心带徒弟。”
      听着鸿雁的话,她不免想家,父亲老了说话也不像早些年一样硬气,有些心疼的说:“火车快通了,不如我们常回去看他。”

      “那当然。”说着他拿出照片,“这是学校,主要收些孤儿和寒门子弟,这会儿已经招上五十人了,这张是纺织厂,明年开春等机械到了就可以正式正式投产,打算请些女工做活,不求能赚到多少钱,勉强够维持运转就很好了。”

      毕竟身后有着信任他的人们,他不可能一心扑在慈善上,他要为他们负责。
      于胧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辛苦啦,刚学会了做些小点心,等会弄给你吃。”
      “那我是不是该先去请医生来?”

      白云瞧着这对情意深重的小儿女,脸上的笑容没消下去过,可转而她想到了现在的局面,她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她认识的鸿雁,他假装愉悦,他偏执又时常陷入癫狂,他以疏离甚至嘲弄的眼神看待世界,很难想象他也曾如此炽烈过,也曾用爱向苦难之人伸出援手。

      难道上天不能给追逐希望的人再多一点点的怜悯?
      白云在为他们悲鸣,又不只是为了他们,那双眼好似从很久之前便已见证过无数她爱着的人们的末路,也似今日一般无能为力。

      天都要塌了,她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又是一年春,红老板喜提红大善人的名号,虽然还有些报纸费尽心思的揣测他的不良居心,质疑他作秀的,捏造他克扣女工工钱的,污蔑他跟异族狼狈为奸的,但大抵还是捧着他。

      人前他端着仿佛只当过眼云烟,私底下不晓得有多吃这一套,左手拿着花边小报读得津津有味,右手举着感谢信美得冒泡,要是给于珑看见准要说一声德性。
      于珑今年毕业,这会儿提前回了家,准备婚礼,置办新房。

      本来他也要跟着回去的,结果被于珑摁住,要他忙完这边才准挪窝,去年溜早了害得大哥收拾烂摊子焦头烂额的。
      仆人敲开门,是掌柜的亲自来送他订的衣裳首饰。

      珍珠的耳环项链,宽大的披肩狐狸毛油光水滑,丝绸的新式旗袍用料考究,手在上面一摸,细软丝滑极了,还配了一枚他精心挑选的红宝石胸针。
      端详着新衣,他想于珑一定会喜欢这套。

      年头愈发不太平,连这儿都能隐隐闻见硝烟的臭味儿,过完年办完婚礼就把他们都接过来,家那边的位置危险,比不得城里安全,至少在这儿消息灵通,他能早些得知。
      鸿雁掰着手指头数归家的日子,一天夜里,他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就这么呆呆的凝望着窗外的景色,许久才沉入梦境,却是一夜不详到极点的噩梦。

      清早天刚刚亮,他便接到了友人焦急的电话。
      昨夜异族终于撕下矫饰的和平,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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