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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梦中乱神者(二) ...

  •   在县里读书的甄莳总是笑着的,努力学习为自己赢得奖学金,空余的时间做针线活,放假时带回家让妈妈帮忙卖掉,偶尔还可以用攒下来的一点零花钱和朋友去看电影。
      甄莳离家前,父母为了钱的事情天天吵架。

      修缮墙开裂的房子需要钱,妈妈吃药需要钱,弟弟要到县里读书也需要钱。
      哪来那么多钱呢。
      最后还是外公拿出棺材本让她得以继续读书。

      她是以倒数的成绩考入高中的,镇上的学校资源不足,外语老师都是偶尔过来临时客串的,甄莳一直清楚自己的外语水平,但到了市里才直观的发现自己的读音有多么蹩脚,而且回回测验都是倒数。
      一想起外公的笑脸,学习对于她的意义更加不同了起来,发现她努力的老师请她的后桌,也是课代表帮忙她补习。

      甄莳其实一开始不敢和后桌说话,后桌高高瘦瘦的,言谈举止温文尔雅,气质干净,学习也很不错,开学没几天就成为女孩子私下聊天的焦点。
      后桌慢慢开始在意她,时常对她笑,轮到一起值日时还会聊星星聊月亮,聊属于大学属于大城市的美好憧憬。

      后桌对甄莳的特殊照顾招来了女生们的妒忌,由于她本人的人品不错再加上后桌的回护,只是偶尔有酸唧唧的闲话传到她耳朵里。
      那是她为数不多只要想起来就会不自觉笑出来的记忆。

      转眼到了高三,甄莳生日时收到了后桌送她的蛋糕和钢笔,很少有人给她过生日,在家的时候父母也只会看心情买块小小的糖面包,还要给弟弟分一半。
      她挺喜欢甜甜的东西,吃上一口心情都会变得阳光。

      甄莳的第一反应是拒绝,那只钢笔怎么看都不便宜的样子,她实在还不起。
      后桌笑着向她告白。
      她没有立马答应,而是相约日后考进同一所大学,在心底她还是认为后桌值得更好的女孩子。

      这一幕看在白云眼里,白云想,她是值得的,而且连喜欢这种单纯且本能的事情还要考虑自己值不值得,这未免也太卑微了。
      甄莳是个好孩子,就算日后成为阴魔也让她感觉到温柔,想到这里,她长长的唉了一声。

      是怎样的变故才让她由人堕落成不容于世的魔?
      变故来的比白云想象得还要快。

      甄莳去大城市做工挣大学学费,一天夜里下班太迟,被拐子拽进车里,再也没能回来。
      男孩受到此事刺激,放弃了大好前途,毕业后一头扎进了一线,立志为她报仇雪恨。

      甄莳一直努力的活着,希望能等到重见天日的那天,她恨极了,她要等待时机,死也要将一村子恶霸拖入地狱,为此她必须忍气吞声,假装驯服。
      可她还是过早逝去,连块像样的坟包都没有,花钱买来还生不出孩子,嫌她晦气,稻草一卷随便埋了。

      白云听见她身为人最后一刻的怨愤质问——
      凭什么?

      甄莳死得惨烈,死后凭借执念没有立即消散,在尽全力复仇和见家人之间抉择,她有预感只能二者选其一。她被这群恶鬼敲骨吸髓了,死后还要为了他们放弃见家人的机会吗?可她真的好恨啊,猪狗不如的东西怎么配活着?

      她长久的站在村口。
      后来,她强忍离开埋骨地的痛苦,回到家乡,她外公已经过世,家里人也接受了现实,弟弟虽然被惯得有些毛病但大体上不错,偶尔还会用怀念的语气谈起她,她很欣慰,选择跟在男孩身边。

      若是男孩一生顺遂,过些年甄莳那弱小的灵体便自然而然的消散了,她生前活得卑微,放弃复仇后,只要自己在意的人平安。
      男孩因公殉职,连同几个队友死于报复性虐杀。

      不知是甄莳的幸运还是不幸,游离在虚空的一缕魔气受到她的感召,让她成为阴魔。
      即使是妖魔中,阴魔也是相当令人不齿的一族。

      白云气得直跳脚,恨不得把命数这种傻逼东西揪出来爆锤一顿,踏马的,别跟她扯什么天道有常,这都有常出什么鸡掰事情。
      人间灵气匮乏,魔气更是稀少,初生的阴魔凭借本能游走于阴暗面,不断的与种种怨气结合,吞吃的东西太杂,它成了一团躯干人头瘤子等等奇奇怪怪东西拼凑成的缝合怪,看得白云头皮发麻。

      白云的直觉告诉她,没有理智的阴魔不可能在人间活动多年不被无名阁的人发现,是谁隐藏了她的存在?
      顺着记忆的脉络,白云反复的推敲阴魔融合魔气恢复理智的片段,可惜她不是青枫洛月,缺乏术数能力,想破了头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最后放弃对幻境力量的抵抗,顺势跌入记忆旋涡。

      甄莳没能如同他父亲对他的期望一般发大财走向人生巅峰,成为一位平凡的中年男人,平凡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千好万好开心就好。

      人到中年生不由己,在职场上比不过新进同事更得领导青睐,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敢像年轻时说走就走,未来几年孩子上大学工作需要一笔钱,男人嘛,该有担当,做爹的辛苦点也没什么。

      最近身体状态差,工作也出了点纰漏,下班后拐了点路去取女儿的生日蛋糕,站在门口搓了一把脸,想把烦心事一起搓掉,回到家里就是个宽和的好老爹。

      他父亲就是太情绪化了,时常把工作上的坏脾气带回家,所以他小时候一听见父亲的敲门声就紧张,生怕因为点破事挨骂。
      所以他自己当了爹以后,发誓绝不搞迁怒那套,家人本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存在,相互包容,何必势如水火。

      今儿娘俩上街采购去了,还问他想要什么,现在还没回来。
      他瞧了眼时间,在厨房忙活,准备给女儿一个惊喜。
      锵锵锵,他把热腾腾的菜端上桌,打电话催促她们回家。

      未接通,或许路上吵没听见。
      坐在沙发刷视频,等到菜凉透,太阳也落山,依旧没打通电话。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拿上手机钥匙,准备边报警边往外赶,换来的却是噩耗。
      酒驾肇事撞上人行道,妻子当场死亡,女儿正在急救中。

      配型输血,他坐在急救室外,双目赤红,这才从慌张中惊醒。
      肇事者的父母在当地小有权势,半是利诱半是恐吓,总得概括起来就是——
      一百万私了,你女儿的伤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如果敢对簿公堂他们就拖着,拖死你女儿不成问题。

      他是个无能的丈夫,也是个无能的父亲,他不是没有求助过,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最终还是接受私了,正义总是晚来一步,可他躺在医院的女儿等不及了。
      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因为缺钱失去女儿。

      男人握住女儿冰冷的小手,企图将热量传递,可他自己的手也是凉的。
      是爸爸没用,爸爸没能为你和妈妈讨回公道,没办法为你分担伤痛,你还这么年轻,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没体验过,以前算命的说过咱们萱萱是个有福气的小孩,爸爸等你好起来。

      可他的女儿还是死了,死在了大雪天。
      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
      他蹲守在葬送他们一家人幸福的罪人门前,看他们喜气洋洋的迎接新年。
      凭什么?

      甄莳是一位结巴的小孩,总是被同龄人嘲笑欺负。
      她不知道结巴有什么错,天生如此她也不想的,明明因此欺负她的坏孩子们才有错。

      她后来看到另一个被欺负小孩的家长屡次堵门教训坏孩子,才明白为何一定是自己,因为他没有父亲,母亲又不够强势。
      跟他们讲理是没用的,唯有拳头才是真理,可瘦小的她难以抵抗。

      新买的mp3消失不见,好看的文具也不见了,课桌被刻上38,喜欢的新棉袄被扯烂。
      让甄莳很久都无法忘却的是所谓的‘朋友’,在她挨打的时候没人站出来为她说话,甚至和欺凌她的人手挽手结伴去厕所,他们扔她东西的时候朋友也在场,但却只偶尔在时候告诉她,也从来不为她作证,哪怕悄悄的也不行。

      她无数次向班主任求助,一开始班主任还会帮助他,次数多了就变成了苍蝇不叮无缝蛋,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转学到这里前这群疯狗的日常就是互相撕咬,之后通过欺负她变得异常团结,合该给她颁一个校级□□。
      也是,班主任拿钱上班,跟她无亲无故,不能指望他会有多大的耐心,新闻里的那种老师终归是少数,一个人的痛苦和十多条疯狗比起来过于微不足道。

      挨打后的体育课,她会躲在围栏的一角,透过围栏看向操场,把围栏想象成狗笼子,而她拿着钥匙站在笼子外,是她把这一群狗东西关起来了,免得他们狂犬病发作乱咬人。

      她一直觉得动不动就说宽恕别人也是宽恕别人的人相当虚伪,做不到给伤害她的人揍回去解气,只会一张嘴叭叭叭,通过所谓宽恕强行产生拔高灵魂的幻觉,但受到伤害的人确实还是她自己,就像此刻的她——
      自欺欺人。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也许长大后她回过头看时不再那么痛苦,可她已经没有淡忘的机会。
      甄莳趁体育课溜回教室,匆忙在白板上用血写下那群疯狗的名字,她就算下地狱也要诅咒他们不得好死,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

      其实跳楼不符合她的人生美学,摔成一个烂西瓜,收殓时拼起来都难,更重要的是太浪费了,她不喜欢这种无法创造价值的死亡,本来她还想比较完整的死去,然后看看能不能捐出点有用的器官,这么一跳估计最多只能当花肥。

      尼采以死亡为世人敲响警钟,她做不到那么崇高,她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要给所有旁观者和施虐者一场噩梦。
      凭什么?
      砰,重物砸在地上。

      下班的甄莳拿出家门钥匙,疲惫的她忽视了房间传来的声响……
      组成阴魔的那些灵魂碎片已无法读取,但白云依旧从它们的悲鸣中感知到绝望。

      不属于白云的悲愤在她心底蔓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核桃仁大的小脑瓜瞬间宕机,她在记忆中一路狂奔,恢复理智的阴魔以甄莳的灵魂为主导,它穿梭于人们的梦境中,让作恶者魔气缠身,逼迫他们洗刷自己的罪孽,夺去阴德有损之人的寿数,赠与给被她所认可的人们。

      随着记忆的涌入,白云不再只是旁观者,她与阴魔共享知觉。
      她感知到夺取寿数吞食怨气的快意,感知到赠与寿数凌迟般的痛苦,感知到对不公的愤懑,感知到对同类的关怀。

      她听见“自己”对李想说:
      “凭什么?”

      凭什么真善美不一定得到应有的回报?凭什么不公得不到正义的伸张?凭什么总会有沉默的人作为代价死在黎明前?
      组成阴魔的灵魂并不都像甄莳一样可以保持清醒,他们无时不刻的叫嚣着复仇,即使复仇的对象罪不至死

      的确如她所言,甄莳帮助李想们并不是出于所谓善良,他们只是希望有这群本真灵魂的努力,能让世界上少一个悲愤而亡的同类。
      不过是物伤其类。
      那是自绝望淤泥深处绽放出的希望之花,它并非纯白,却足够令白云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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