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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款待 ...

  •   等到再次搭班的时候,黑尾又同他讲起这桩案件。答卷已经上交,摆脱不及格命运的月岛,对于错题分析毫无兴趣。日常巡逻冗长无聊,早高峰又堵得水泄不通,黑尾的话落进他半边耳朵,月岛咽下一个哈欠,全当在听晨间广播。自从搬到新居,雏田先生便怀疑妻子与邻居有染。上周四晚八点,雏田先生从居酒屋回家,妻子给他炖了汤。两人在餐桌边发生争执,雏田先生抄起高压锅盖,失手打中了妻子后脑勺。等他反应过来时,妻子已经停止呼吸。他说自己整个人都懵了,想过报案,又觉得报案对自己不利;打算把尸体埋了,又觉得这样太显眼,便打算分成几部分,偷偷扔掉。他知道市郊有一批老宅近日即将拆迁,定点爆破,血肉都成碎末,想来也了无痕迹。加上妻子早就说过周日要回家探亲,只要伪装成失踪,就能把责任转嫁给没有监控的小巷和当地的飞车族。

      “具体细节还在调查。他宣称自己是过失杀人,我看倒也未必。一来平常夫妻吵架,多少也有分寸,用不上高压锅盖;二来善后手段太缜密,定点爆破就安排在周二,晚去一步,证据都难找。而且我听一课那些人说……”黑尾沉了沉声音,“他把雏田女士的头砍了下来,觉得表情吓人,所以放进了边上的高压锅里,还随手合上了盖子。那个锅里放着雏田女士刚煲好的汤。”

      饶是入职培训时已通过大量案例做足了心理建设,乍听到这颇有变态杀人魔意味的作案细节,月岛还是免不了太阳穴狂跳。他着急出门,没吃早餐,只能消化自己的胃酸,巡逻车走走停停,眩晕感往上泛,即便如此,还要分神瞥一眼黑尾:“前辈挺会分析的,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不说话。”

      他没拿捏好语气,说完就后悔了。本应更加礼貌克制。愈礼貌克制,也就愈有嘲弄意味。月岛知道组内前辈私下里对新人各有看法,日向和影山个性鲜明,相比之下,他则多少有些面目模糊,除了身高之外并无值得炫耀之处,因此他们叫他,“三机搜那个没干劲的大高个”。
      好长的定语,月岛觉得无聊,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叫名字不可以吗。“那个月岛”,要是记不住的话,“三机搜那个新人”,“那个戴眼镜的”,怎么样都好。

      偏偏黑尾对他充满兴趣,似乎竭尽全力要证明他的搭档是可造之才,虽然月岛本人认为这不过是与隔壁队长争先的好胜心。他们首次巡逻那天,多摩地区无事发生,回总部交班时,在走廊里遇上研磨。科搜研的主力近日去了神奈川协助调查连环凶杀案,研磨压力骤增,忙得脚不沾地,连客套都省了,看见黑尾就问他能不能过来帮忙。黑尾眉毛一挑,月岛预感大事不好,正想找个借口溜走,就听黑尾说:“阿月去吧?”

      ……为什么突然叫我阿月啊?我们很熟吗?

      上下级关系摆在那里,又是新人入职,月岛实在说不出“可是已经下班了”这样的话。他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爽,一秒,两秒,末了露出一个为难的微笑:“我没有经验,或许去了也是给研磨前辈添乱。”
      这话直撞在黑尾的枪口上:“没有经验才要学习嘛。而且也用不着什么经验,研磨会教你的。他连四机搜的列夫都愿意教——”

      研磨叹了口气:“不是我主动的。是他自己太热情了。”
      黑尾慢悠悠接上后半句:“所以阿月你也要热情一点,对吧?”

      当然不对。月岛觉得这两人在他面前唱双簧。他不答话,想起之前日向来队里送材料,和木兔前辈打成一片,彼此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语言。黑尾抱着胳膊在边上感叹,“不知道的还以为木兔今年十八呢,和新人在一起自己也会变年轻啊——”然后目光转向他,“相比之下,你倒是更像前辈呢。偶尔也表现得像个年轻人一点嘛。”月岛别开头,说:“我不太习惯。”

      此时月岛不响,试图用表情和眼神表达自己的抗拒,然而黑尾不吃他这套。“而且——”他压低下颌,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笃定表情,“都说机搜是万金油部门,身为‘三机搜的新人’,多了解一点其他专业知识,不也挺好吗?”

      句句意有所指,连茶水间午餐会谈的语气都学了个毕肖。“三机搜的新人”月岛,正是在那个瞬间意识到自己被盯上了。黑尾额前的碎发半遮住眼睛,底下眸光是黑色的,夜间巡逻时头顶天空的黑色,研磨手中咖啡液面的黑色,闭上眼睛感受到的黑色。他隔着碎发打量他,视线沿脸部轮廓下移,汇聚到下巴上,如同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

      月岛终于点点头。

      于是,水珠落到地下。

      他被塞进科搜研,给研磨打了小半个月下手。耳濡目染,学了满脑子零碎知识,譬如自杀和他杀在胸口留下的枪口大小不同;物品断裂后出现的细沟是两枚碎片的结合点;用显微镜观察犯罪现场搜集到的头发,如果在发根发现囊球,说明头发被猛拽出来的时候带出了头皮,现场大概率发生过打斗。黑尾偶尔过来串门,看他身穿白大褂调配试剂,每每露出欣慰笑容,告诉他做这行的,就要学会观察。

      爱讲道理或许是老年人的通病。月岛不响,假装虚心接受。黑尾把“鄙人一向待人热忱”挂在嘴边,然而正是那种包裹在利他主义之下、无法被溶解的东西,让月岛感到不悦。就像新人报道那天,他去人事部领取工作证件,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初次见到黑尾。西装裤配运动鞋的前辈正在和同事聊天,似乎感受到了月岛的注视,他的脸微微转了个角度,半垂的眼睛睁大了,在碎发后面打量他。那肆无忌惮的目光,像风吹过的早稻田,黑沉沉里露出水面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月岛睫毛一颤,凭着本能差点转身。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

      此刻黑尾对他的挑衅恍若未闻。月岛挥出一拳,却打进棉花里,心中颇有挫败之感。他意识到自己有晕车风险,想打开窗户清醒一下,又听黑尾问:“第一次破案,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风吹过来,月岛的声音四平八稳,“毕竟大部分工作都不是我做的。”

      入职培训讲得清清楚楚,警视厅各部门有不同职能,具体到机动搜查队,就是围绕案件各方面进行初次调查,为后续部门的介入提供线索。换成搜查一课的菁英,也能发现厨房的异常,他的存在,不过是从冗杂的信息流中找到最可疑的缝隙,说得朴素点,省时间而已。

      三月间,天气乍暖还寒。月岛把外套拉链拉到顶,下巴缩进去,想起刚才和黑尾一起下楼,电梯门开,外面站着日向。天色沉沉,此人一头橘发相当夺目,音节也都咬得清晰有力,月岛觉得自己视听双双遭受冲击,愣是没敢往外走:“月岛!那个饭盒,还有那团纸巾,我听黑尾前辈说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月岛体内的电量预警系统正在滴滴作响。还没坐进巡逻车,就已感到满身疲惫。他把目光对焦到那小子写满真诚的脸上,当场表演了一个皮笑肉不笑:“我会观察。事实上,只要长了眼睛就可以发现——”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黑尾猛地拍了一巴掌,催他快走。

      前辈下手很黑,月岛的后心至今仍在作痛。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心想,不知道这能否算是一种工伤,如果能算,他现在就该请假回家,或者原地睡着,毕竟人生苦短,不该用来上班……余光瞥见黑尾方向盘一打,偏移既定路线,钻入无名小巷,末了停到路边,嘱咐他呆在车上,留神盯着交警,避免抄牌。
      “最近交通部创收呢,月底了谁都想冲KPI。如果他真要抄牌,你就说是同事,来办案的。”
      知法犯法。月岛腹诽,这便是我们三机搜队长的作风。

      他不知道黑尾要去干嘛,也不感兴趣。空腹和晕车带来的反胃感因为停车略有缓解,月岛闭眼靠在椅背上,知道交通部不至于大清晨来此地抄牌,也暗暗期望黑尾多去一会儿。
      可惜五分钟后黑尾便回来了,手中提着个纸袋。白色打底,红色LOGO,点缀着简笔画的草莓图案,提绳末端还打了个蝴蝶结,可谓是少女感十足。
      月岛眼皮撑开一条缝,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想不到前辈喜欢这种搭配……”

      然后怎么也想不到黑尾把纸袋扔到了自己的膝盖上:“送你的。”
      月岛坐直了。这看起来是个炸弹,他心底里并不想拆。然而黑尾大有你不拆我就不走咱们等着交警来抄牌之势,于是他把手从兜里伸出来,解开蝴蝶结,从纸袋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盒。隔着透明塑料小窗,内容物一览无余。

      ……是一个,草莓蛋糕。
      即使看到日向影山在总部门口比赛谁先冲过闸机,也能面不改色保持节奏缓步上前刷卡的月岛,终于,这一刻,抖了抖眉毛。

      “送我的?”他重复了一遍。
      “你没吃早饭吧?”黑尾坐进驾驶室,顺手回复了几条新信息,“我猜这个应该合你口味。听说他们家的水平一直不错。”

      月岛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黑尾说:“当然,咱们三机搜老规矩,新人出道,前辈都是要恭喜的。这个,就当庆祝你首次破案成功吧。”
      这时黑尾终于抬眼看他。隔着那屏风似的睫毛,月岛仅能窥见他眼底风动烛火的一瞬,有如夏日午后的天空,山雨欲来,光影骤变。此人玩味一番他难掩震惊与无语、又实在抵不住美食诱惑的表情,终于闷笑一声,抬手换了挡位。

      巡逻车再次汇入早高峰车流之中。奶油在唇齿间化开,蛋糕落入空空的胃袋,黑尾问他味道如何,他说了句谢谢前辈。黑尾不依不饶,所以味道怎么样?
      “……很不错。”

      于是他又露出那种仿佛计划得逞一般的微笑,看得月岛很想把蛋糕糊他脸上:“你不好奇我是怎么发现的?”
      “不好奇。”月岛摇摇头,见他笑容卡壳一秒,这才感觉扳回一局,接着问道,“所以是怎么发现的?”

      黑尾的回答已经准备好了,显然只是在等他:“因为我也会观察。”
      ……鹦鹉吗你是。

      月岛只好棒读:“哦,是吗。那前辈真了不起。”

      那天到底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解决了一次街头斗殴,处理了两个未成年飞车族,又把离家出走的小妹妹送回了家。黑尾一张脸太有欺骗性,小妹妹对着他哭得梨花带雨,月岛站在一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写着多余。夜间巡逻的时候,黑尾接了个电话,那边研磨告诉他,雏田宅隔壁的确住了人,可惜雏田女士与邻居家男主人缘悭一面,反倒是雏田先生与邻居家女主人之间,或许有婚外情之类的关系。

      黑尾挂断电话。月岛心想,无非是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然而迎着黑尾的目光,他说出来的话,竟然头一次违背了自己的想法。
      他说:“我之前也觉得,雏田先生可能并不是真的在乎他妻子。他的善后手段相当周到,却唯独忘了注意冰箱和食物。或许他根本没有想过那八个乐扣盒子意味着什么。”

      “哦?”黑尾的声音微微扬起,末了又一沉,“你倒是细致。挺恐怖的。下次摸鱼不能被你抓到。”
      月岛不响。他只当这是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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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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