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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见春 ...

  •   不见春
      1.
      团团睁眼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尘泽。

      彼时她与野狼族又打了一架,奶黄色猫背上数道狠重的伤口,涩凉的血如同冷冽的溪流,将她的一身皮毛染成了红,小小的猫身耷拉在一棵梨花树下,气息起伏,衰弱不堪。

      一道淡淡的沉水香飘进她灵敏的鼻腔,费力地睁开眼来,她奶呼呼地低唤了声:“师傅,我好疼呀。”

      尘泽将她抱起来的力度极为轻柔,轻到她的伤口一点也没有发疼,他的手带着灵泽,拂过她的皮毛便带来好一阵熨帖,她很会撒娇,小脑袋伏在他的臂弯,轻轻擦蹭,有气无力地奶声道:“师傅,左边疼。”

      “哪里”他低下下颌来,说话的气息落在她奶黄色的猫耳边,如同三月的微风,丝丝缕缕却又带着淡淡的温度擦在她的耳畔。

      她的整个猫耳朵僵了僵,耳尖竖在那里,像血色未蜕。

      “团团。不要受伤了。打架的话,你有师傅。来,治好了,你下去跑跑看。”

      温热的嗓音从耳尖落入耳廓,她被人轻巧地放在草地上,小小猫身跑了两步,顺着这道声音,扭头望去。

      隆冬的雪粒里,锦白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来,一根玉色的发簪簪住他如瀑的长发,长风一吹,墨发一飘,点点白色的雪花纷飞而落,一片一片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目光如水一样温柔,见她能跑会跳,在山野卷舌的风中雪里,定定看着她,唇角一笑。

      他的笑容这样落入她的眼底,一生之中,见之难忘。

      2.
      他的笑,那样温柔美好的笑,只有她知道全是假象。

      她见过他真正的样子。那是她深恶痛绝的模样。

      那是在三年以前,她还未来到隔水畔,未因和野狼族的第一次战斗而身受重伤,被他救治,收为徒弟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尚未被赐名团团。

      第一次见到尘泽,是在天界派战神下界,灭杀猫妖一族的战况里,彼时的尘泽才是他真正的模样,那时他身穿玉麟铠甲,垂眸间似将整个天下都如同草芥般睥睨,腕中翻转,雷霆怒下,九道战神凌光斩下,九命猫妖,九命立时化为齑粉。

      他不知道,猫妖一族千年来唯得了一只猫,她有十条命。

      她失去了所有的法术,变作一只奶黄色的普通猫,彼时她刚出生三百天,孱弱幼猫,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便昏死在无数的尸首之间。她醒的时候,奶黄色的小猫跳跃在无数尸首之间,以为它们都在同她玩游戏,鼻尖凑凑它们:“哎,醒醒呀。”

      猫形散去,它们早就变作了齑粉,残灵成影,应时立散。
      她失去妖力了,不再是猫妖,化不成人形,她听闻野狼一族有一种草,叫做蒲弱草,乃它们镇族之宝,神仙食之,战力锐减。

      三百年,无一刻不在长大、无一刻不在伺机,终于逮到机会挑战野狼一族却遍体鳞伤。

      她从未料到,那时她死不了,却遇到了她恨不得手刃的仇人。那是她第二次见到尘泽,三百年后的尘泽,失去记忆堕入凡间,变成了一个天壤之别的飘逸凡神。

      她不甘。

      尘泽将她带回隔水畔,那个草庐是他与她的家,入了夜,天边电闪雷鸣,尘泽将她抱入怀里,盖上被子,一同睡去。她睡不着,亮晶晶的猫眼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待他入睡,她亮出猫爪,按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肉体凡胎,她眼睛发红,她不能伤他分毫。

      “团团,别怕雷声。”他在睡梦中轻轻拍着她,她一时愣住,眼圈更加地发红,倘若他还是那样雷厉杀伐,她听到这样一声,不会心口微微一荡。他与他,竟然像是两个人。

      她叹息了一下。

      下一瞬,雷电一闪,床榻之上的尘泽出现了异样。她知道,尘泽又做恶梦了。尘泽自失去记忆,落入凡间,就时不时做噩梦,她并不晓得尘泽梦见了什么,只是每一回,尘泽都是以下这副样子。

      窗外雷电一闪,团被之中的尘泽如同被雷电击打,整个身体痉挛,闪电的光透过窗子,一下子将草屋内照得如同白昼,霹雳短暂的白昼之中,团团抬爪子,碰上了一爪子粘腻害怕的汗水。

      “我不要杀他们。”

      “我不要杀他们。”

      “我不!”她耳中落下熟稔的梦魇话语,在一声无助又仓皇的尖叫声中,她跳到苏醒惊坐起的尘泽腿上,她就着已变昏暗的光线,看到阴影之中那张因害怕恐惧而苍白冷汗的脸。

      尘泽如同一个破旧的娃娃,浑身依然痉挛发抖,不安的情绪比外头交加的雷电还要显眼,清风雨露一样的气质、嗓音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腔的无助、害怕的情绪。

      团团叹口气。伸出粉嫩软乎的肉垫,尽力张开,像人手一样挨住尘泽的两臂,轻轻拍了拍他。尘泽的痉挛微微顿了下,苍白的面色望着团团,“团团。”他似乎见到了救命稻草,抑或是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用一种如释重负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双目看着她。

      团团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生出几分莫名不忍,她这样做过很多次了——无奈地窝到他的怀里,用自己奶黄色的小脑袋轻轻蹭着他的胸膛。

      “噩梦,过去了。”团团奶声奶气地安慰他。

      小小的肉爪子,带着淡淡的温度,低蹭如同羽毛一下一下抚在他躁动惶恐的心脏上,轻轻地轻轻地安慰了他的心灵,夜里的光线极暗,天边的闪电伴着雨水轰隆隆不停歇,小猫轻轻伸出舌尖,跳上他的肩膀,轻舔了舔他的耳朵。

      “真的过去啦,天很快就会亮了。”

      她从前信誓旦旦以为,恨,在绵长的岁月里会历久弥深;三年,她恨他,也恨自己,她恨自己已学会了如何安慰他,学得似模似样,学到如今,这些抬手蹭弄的动作有几分假意,她都说不清。

      3.
      隆冬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奶黄小猫的身上,尘泽用手掌拖着下巴,就这么支着身躯侧卧,挪开了一点空隙,让阳光更多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时常做一些可怖的梦,在梦中,他斩杀无数生灵,总是见到无数尸首,鲜血本应是温热的,不是吗?可在他的梦魇里那些血喷薄不到他的身上,却总让他有一种涩凉如冰的冷窖感,死亡的气息森寒而又凄苦,如蛇缚身他喘不过气来。他抬起手指,很轻地点了点阳光下奶黄色的小猫。

      小猫蹭他怀中,他微微喘出一口气,如冰川罅隙中落下了一丝喘气的口,阳光坠入其中。尘泽扭头抬眼望去,冬霜覆盖,皑皑清白里,窗外的阳光既显眼又温暖,干秃虬枝上落着蛋炒饭一样的光泽,这一刻的光景,唯愿定格。

      “团团醒了。”奶黄色小猫睁开清亮的大眼睛,懵懵地本能朝他挪了挪,他说:“醒了,跟师傅一道去野狼族那里。”
      “去那里做什么?”

      他好笑地捧起睡眼惺忪地小黄猫,眼中温柔,“自是替团团完成夙愿。”

      他与团团初遇时,团团便是与野狼一战身受重伤。此后,为了历练团团,使其成长,他一直暗中跟在团团身后,在她与野狼战斗时保护她。他知道团团在找一样东西。

      “师傅,你知道我的夙愿是什么吗?知道我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替我去完成夙愿。”

      尘泽顿了一下,将她抱举起来,阳光将它奶黄色的皮毛照得发亮,他的眼底也发着亮,只郑重地望着她对她笑:“那团团告诉我要什么,要什么便告诉师傅,天上星河,人间至宝,师傅只想成全团团。”

      “成全……”她哑了哑嗓子,一下子从他的怀中跳下去,逃跑一样地跳出他的身边,他不应当对她这样好,什么成全啊,他懂得她要的成全是什么吗?她所求唯有一样,他身死,她方笑。若知道了这些,他还能这样郑重微笑地对她说成全二字吗?

      天上星河,人间至宝,都不是她要的成全。

      “团团!”

      她回头去看他,两条墨色长发从两额间如绸缎样落下,锦白的袍子像是和外头的霜寒融成了一片,他的眼中却似有江南春水,阳光无限,她别过眼去,说:“太阳大了,太晃眼啦。”

      不消三刻,尘泽如约将她带来了野狼族的领地,野狼一族,胜者为王,蒲弱草只给至强之人。

      他将她放在草地上,“若太阳太大,便去树荫下稍等师傅。伤你的人,师傅百倍还它。”

      腕中翻转,一把玉色折扇立现,他周身快如疾电,所经之处留下一条笔直的土路,须臾,漫起的尘沙从空中坠下,狼影渐次嘭嘭嘭倒下,重伤残喘,两侧路旁乌黑的身影交错。

      团团跳上他为自己开出的土路,奶黄色的小猫张开小腿扑腾腾跑起来,在土路尽头,一朵碧绿色的草摇曳在洞府深处等待着她。

      尘泽识得这株草,“团团去吧。”

      她回头顿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一路小跑奔向那朵绿色的花,尘泽便坐在地上等她,眼眶微微发热,很多事他其实都知道,但这些,不重要。

      4.
      漫长的三年时光,她一直都在等待,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她一直都在等待。等到这一个隆冬,她终于有了蒲弱草,可还要再等多少个春秋,她才能幻化成人形,拥有力量斩杀尘泽呢?她不知道。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她很怕自己坠入了阳光里。

      上苍怜悯了她。时机终于被她等来了。

      那一日,天界降下一个神仙,他名唤秋茗。秋茗是猫仙,但并不妨碍。她早已妖气全失,看起来与普通的猫并不不同。

      可是猫仙能够帮她度化出□□,有了□□,力量终归比一只猫要大很多。她知道,若她有了肉身,便能更好地握住匕首刀剑,那么杀掉尘泽的机会会更多一些。

      她向尘泽央求,尘泽很快应允。她化身的那一日,正是冬季最冷的一天,四野万物凋零,霜雪覆盖大地,桃红柳绿草长莺飞,样样毫无踪迹。

      奶黄小猫所化身出的□□,是一个极为灵动娇俏的少女模样,在寒雪封天的时节里,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铃铛样雀跃娇俏的笑声让整个荒野都显得生机盎然。

      彼时,寒风瑟瑟,尘泽从房内出来,望见她,眼中一动,“团团,今日便算作你的生辰。”

      “生辰礼物。”他狐白色的大氅上落着风雪,抬眸看向了很远的远方,忽然道:“你喜欢梨花,这方圆万里,从此这一日,梨花为你而开。”

      “梨花开了。”一朵一朵的梨花在干枯的遒劲的枝头,一点一点向外舒展怒放,很快簇成一块儿。香味飘入她灵敏的鼻尖,带着一点点甜味,尘泽折下一根花枝,霜雪落花坠在他的肩头,他笑了,“聊赠一枝春。”

      她耳尖微微发红,心口也在发热,胸腔里如同闯入一阵清风,最终一把夺过春天,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那一幕,无论对谁,都很是难忘。

      秋茗将她变作人身,又在这里呆了一个月,她终于习惯自己这副身体,蒲弱草也该是时候发挥效用了。蒲弱草无色无味,混合在酒水里神仙无法察觉。那日,她将蒲弱草碾碎了,制作成了酒水。

      她端着盘子送到尘泽屋里时,听到里头秋茗在对尘泽说话。

      秋茗说:“尘泽神尊,你本是九重天上的战神,是令人敬仰的存在。你是因吃下了忘尘丹,这才失去记忆堕入凡间,食下忘尘丹,前尘往事你忘了,九重天的尊位依旧是你的。你不该沉溺于凡间种种,九重天上,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尘泽问他:“秋茗神尊,我当初为何食下那忘尘丹。这一点,你应当比我更加清楚。”

      “天界战神,杀孽深重,我不想,不愿再杀。成为凡间散仙以来,我总不清楚,为何夜夜成梦,如今听你提起,我已然知晓。人间我已难堪痛楚,若都记得,更难堪负。”

      “秋茗,战神并非器具,我亦有心。他们神形俱灭,梦魇缠身的是我。”

      “你当真不愿回去?”

      “忘了的前尘往事,不必再记起。”

      她终于明白,她亦能想象,天界之中,宫殿深处,在没有小猫陪伴的漫长岁月里,夜里他会惊坐而起,无数尸骸在梦魇中向他索命,手染万千尸,心上尘埃重。难怪,他忘了前尘往事。

      他忘了,一句忘了,太过便宜。她是万千尸骸中独活的一个,她心上的尘埃不是一句忘了便算了的。她抬手,即将扣开房门。

      忽然,一顿。

      房内秋茗说:“不回天界,那那只猫妖,你要如何处置?三百年前,我翻阅过猫妖录,你忘却了前尘,可我是猫仙,猫的每一张脸我记得。”

      尘泽的声音:“她是我的团团,我不许她死。”

      “秋茗,我战力未消,失去记忆的战神也是战神。你也是猫,放过她。”

      蒲弱草酒散发着热气,鼻尖像是被风雪冻红,酸涩极了。

      她挨着门扉的手轻轻发着抖,一点一点将手拢住收回。她犹豫了,只要将酒送入,他们饮下,战力都会消退。只要她送进去,便有了机会。

      一滴清亮的泪掉进了酒中。她抹了抹泪珠,这样想到,一定是雪风迷了她眼,一定是。

      5.
      天气乍暖还寒,真正的春天悄然之间来了。

      大概是化成人形不大适应,尘泽发现团团自从变作人形以后,整日郁郁不乐。天光正好,他便带着她一同晒太阳,用无数人间美味的点心像从前一样逗弄她。

      见她郁郁始终无法得到疏解,尘泽再也无法否认那个真实的原因——同屠族之人在一块儿,谁都不能真正开心。

      那时候,空气里都是春意苏醒的味道。团团吃着糕点,心中所想却是,她不能罔顾仇恨。时光如此漫长,漫长到总有无数的时刻,她希望时间永远定格。

      春天和太阳,都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东西,人只要心里有一个缝隙,它们就会钻进去。她想,她心中的裂缝,早已大到无法缝合了。

      她隐隐觉得,那个要她下定决心的瞬间就要到了。

      那一天,夜色沉沉,她睡不着在院子里乱逛。瞥到尘泽屋子里有光亮,便散去气泽小心过去查看。

      屋内烛火中是两道人影。

      其中一道说:“世间的忘尘丹,这是最后一颗了。尘泽,你好傻。”

      另一道声音,是尘泽的:“忘尘丹,食之,前尘往事断却。没有解法。她吃了下去,一世无忧。”

      6
      她从未想过,一世无忧,还可以这样造就。

      她忽然意识到,尘泽并不是一无所知。她忽然懂得,秋茗为何要说尘泽傻。

      纵使他什么都已知晓,为了留住她,他可以不认得蒲弱草,可以不知道她是猫妖。原来若她愿意,与他的这一场战役,从来胜券在握。

      她的胸腔起伏,鼻息浓烈,望着屋内烛火照出的那个影子,竟然有一丝心酸。

      忘尘丹,食之,前尘断却。没有解法。

      有一天,她练功摔伤,尘泽便拿着一颗黑色的药丸予她。她缩在尘泽的怀里,用鼻尖嗅了嗅那枚药丸,说:“师傅,它好难闻呀。”

      尘泽摸了摸她的头说:“这是上好的灵丹,吃了伤口能好得更快,灵力也能大涨。”

      她装作瞧不出他的谎话,一口,毫无犹豫地将忘尘丹吃了下去。

      那时,春意已经很盛了,屋外飘进来淡淡的花香,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尘泽那样放心快意的模样,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嘴角上扬,连眉眼都完全舒展了开来。那一刻,团团觉得,食下忘尘丹,得他放心,这是此生最值得的事情。

      7.
      忘尘丹功效很大,她的记忆变得断断续续,前尘往事是一分一分断却,或许第二日的早上,她便会将尘泽与她的故事全部忘了。

      这一刻,在心甘情愿吃下忘尘丹的时候,她就计划好了。

      她从尘泽房里出去,再回来时,捧着那瓶温好的蒲弱酒,凑到师傅身旁。

      尘泽笑意极盛,眼里光亮也比往日亮了几分,他如此笑着看她手里的酒瓶,并未发觉什么不对,接过蒲弱酒为自己斟上一杯。

      “团团,今日,是为师最开心的一天。”

      团团说:“今日也是团团最开心的一天。师傅,这是团团特意为师傅酿制的酒,师傅若是喜欢,便多喝一些。”

      尘泽听了点点头,抬起酒闻了闻,一饮而尽,“是我此生所喝的最好的酒了。”

      蒲弱酒并不醉人,功效也是悄无声息。尘泽心情看起来极为好,竟然将这一整瓶的蒲弱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团团坐在尘泽边上,忽然说:“师傅,月色这样好,团团与你讲个故事吧。”

      “你说。”

      “从前有一个猫妖族,有一个战神将猫妖族全部都杀害了,但是他不知道,猫妖族有一只猫,天生十条命,天雷九次以后,那只花猫退化成了原形,活了下来。”

      尘泽倏一转头,眼中疼惜看着她,说:“那独活的猫妖一定很辛苦。”

      她定定看着他,惊觉他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却一转话头,“团团,三界六生,唯有仙人道不入黄泉道,如果有一天师傅死了,你不要去黄泉道,你在那里找不到师傅。你替师傅好好活着,看遍人间山河花草。 ”

      她窒了一下,失笑。“ 师傅你怎么会死呢?”

      “ 三界众生,都有死的一天。”

      “团团,你想过吗,有一天师傅死了,你如何过?”

      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可是很久没有回答,突然笑了,开玩笑说:“那便把师傅这个王八蛋忘了,师傅说好要护团团,先走了是什么道理。”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好了,要忘了师傅。”

      8
      银色长剑的光在深夜里格外显眼,少女细白的手腕上青筋毕现,在尘泽抚摸她头发的那一刻,一剑,极为流畅地捅进他的胸膛。

      那样流畅的程度,全部得益于她对自己的逼迫,她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这一次,没有停顿分毫。她应该开心的,不是吗?

      她的泪珠在月光下,隐隐竟然像是血色的,“师傅,你应该早些走的。”她叹息的声音微微发颤。

      尘泽冲她摇了摇头,“我不能走呀。”他宽大温暖的手落到她的脖颈,很温柔地说:“吃了忘尘丹,又报了血海深仇,只有这样,我们团团才能一世无忧。”

      只有这样——手刃仇人,再将前尘往事忘了,于是天上地下,她不欠任何人,便真正地一世无忧。这些,是他早就想好的。

      那一大瓶蒲弱酒,足以消除他所有的战力,他已然知晓,多少个寒来暑往,这个一声声唤他师傅的团团,他的团团要来与他告别了。

      一杯蒲弱酒,神力散三分。他喝下了一大瓶酒,他的团团,妖力薄弱,他必须饮下所有的酒,才能配合得了她。

      她的泪砸了下来,身体不住地颤抖,“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是啊,你怎会不知道,师傅你从来都是装作不知道。”

      “团团,不要哭。”

      日出的光芒一点一点落在隔水畔,尘泽费力地抬起手掌,想要替她擦去眼泪,最终他望向天边,“天要亮了,很快,团团,说好了,要忘了师傅。”

      他的手终究没有碰到她的侧脸。

      日出的阳光一分一分落在他好看的眉眼上,那双眼再也不会睁开,长剑反射着晨光,透出一丝晕黄的光,落在她的眼睛上。

      可是。

      她没来得及告诉他,漫漫时光里,她对他生出的那份情谊。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在她的心口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像生辰梨花一样美丽的树。

      团团把尘泽的手抬起来,挨在自己的脸上,那手一分一分随着天边的光亮,一寸寸凉了下去。

      “师傅,我不想忘记梨花树下,那一双温热的手。不想忘记,野狼族前那个快如闪电的身影,不想忘记,骗我说这是灵丹时的那个眼神。不想忘记,师傅,你。”

      她轻轻扶起师傅,在血腥味之中,她似乎嗅到师傅身上淡淡的药香,“师傅,我来了。”她像从前师傅抱着她时一样,轻轻地环绕住他的腰,晨阳淡金色的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她用力地向前一抱,鲜血落在了满地的梨花花瓣上。

      金色的晨阳将他们的身影罩住,一把银色的剑从他们二人的身体里贯穿出去,又将他们紧紧地扣在了一块儿,从此再也不会分开。

      “我知道。”她唇角落着血,脸色一分一分惨白,却对着死去的人低声细语:“我知道,从你喂我那颗丹药的时候,我便知道,忘尘丹,食之,前尘往事,都会忘了。”

      “可我还是把它吃下了,我知道,这是师傅对团团的爱,你总希望我,快乐,也忘了你。”

      “我瞒你瞒得好吧,我找到了忘尘丹的解法,这才吃下了丹药。”

      传有忘尘丹,食之前尘往事断却,可死了,往事便被定格了。

      师傅你,太小看我了。我找到了忘尘丹的解法,所以才甘愿吃下了丹药的。我看到你当时见我吃下丹药那副放心的样子,觉得这一切都很值得。

      有些事,我未曾告诉你,就像我未曾说过,死了便是忘尘丹唯一解法这件事一样。我未对你说过,我在这世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和你有关,我不知道忘了你,我又怎么活下去。我未对你说过,初秋的时候,我最喜欢你将我抱在怀里的温度;隆冬的时候,我喜欢你用神力使梨花开放逗我开心;亦没说过,与君这数载的点滴岁月,金贵胜过冬晨里第一缕阳光。

      所以原谅我自作主张,猫妖爱上了一个战神,这件事我不想忘,不能忘,不愿忘。若记忆没有苍老,你我相爱的事便有了铁证,忆亡,我对你的心意就不在了。吃下丹药那一刻,我就想好了,我愿意用性命守护我对你的记忆。

      今生无法与你成双,一个人的黄泉路上我也终要记得你。

      夕阳浅柔的光线偏折,暖洋洋地落在她的唇角,嘭得一声,细白的梨花花瓣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与她的身体一道倒在了涩凉的血水与细白的梨花之间。

      淡淡风中,似乎飘落着一句什么话,哦,是了,是她摔痛前最后一句呢喃:

      师傅,我好疼呀。

      9.
      妖界风华录有一杜撰。

      十命猫妖爱上天界战神,他们彼此都十分深刻地爱着对方,各自为对方付出,却永远不能在一起。

      三生六界,你可曾恨一个人,你可曾爱一个人。

      记忆之中没有你,山川再美,花朵再艳,万里山河,没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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