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死后》禾灼

2、拔得头筹

　　我真的觉得好累啊。
　　有时候真想，真想就这么结束。
　　——陈序录音笔，2023.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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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 。
　　“姑姑，你帮我看看这个车轮怎么装。”
　　一双小手扯了扯宋恩念的衣角。

　　小名阳阳，是她亲哥的儿子，今年刚上幼儿园。
　　她哥大学一毕业就和恋爱七年的女朋友结了婚，俩人从校服到婚纱，成天腻腻歪歪黏在一起，但谁也想不到，就这么如胶似漆的一对璧人结婚不到两年，女方出轨，这段婚姻以失败告终，潦草收场。

　　宋恩念接过阳阳手里的玩具，研究车轮暗扣，两米开外的谈话还在继续。

　　“今儿除夕，大过年的，结果出这事儿你说。”
　　“你不提我都忘了，一会儿赶紧把那牛肉炖上，小火慢炖，晚上现做费时间。”
　　“这中午饭都做好了，恩念起了没有。”
　　“怎么没起，都在那儿坐半天了你没看见啊？”

　　梁女士这才转头，“哦，在啊，那赶紧的，准备吃午饭了。”
　　宋恩念“嗯”了一声，手里亮黄色的玩具车轮咔哒一下扣好，半晌，脑子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今天除夕。

　　厨房丁玲桄榔的碗筷声，听着比外头的鞭炮都要热闹，过年呢，就是这天必须把一年到头所有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好东西通通拿出来才算完。

　　梁女士端了两盘热菜出来，忽然说，“今天不能请个假吗，年三十儿的。”
　　宋恩念顺着豆浆，咽下那口凉透的油条，“不了吧，别人都回家过年了，就我住的最近，我走了该没人了。”

　　听这口气，感觉像500强的上市公司没她还不转了一样。
　　其实就是不好意思拒绝。

　　昨天店长给她带了一盒蛋糕，说“恩念啊，过年这两天辛苦了啊，张姐她们住得远，又得张罗家里一家老小，实在来不了。这个蛋糕好吃，我大早上专程排队抢的，等明儿再给你包红包。”
　　于是那句请假，宋恩念在嘴里转了又转，最终无声咽回了肚子里。

　　听她这么说，梁女士也没再掰扯，“那行吧，下午走的时候把牛肉汤放保温桶里带上，晚上有空了记得吃。”
　　“好，妈。”宋恩念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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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一点，唐久便利店。
　　宋恩念和店长交班，正换着衣裳，店长刘娜忽然神神秘秘塞过来一个红包，“恩念啊，拿着，让你大过年还连着上夜班挺不好意思的，那些个比我年纪还大的姐姐都说不来，我也不好意思差使，就可着你一个人薅了，你要是不收，我这年可都过不好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宋恩念不好推脱，“那我，收下啦，谢谢娜姐。”

　　“跟我客气什么，拿着。”刘娜听见外面有人进来，示意她说，“你快去忙吧，我就走了，等会儿闲了你想吃什么就吃，店里零食管够，都挂我账上。”
　　宋恩念戴好鸭舌帽，整理下头发，笑着说，“好，娜姐，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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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衣室外，男人见收银台后没人，也不着急，继续跟手里的人通着电话，慵懒腔调溢出唇腔，“我还行啊，挺好的。”
　　手机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那你现在在哪儿啊？”

　　男人目光在货架上扫过，洋洋洒洒，随手拿起一盒巧克力，“我在家呗还在上哪，看春晚，和这边儿的几个朋友一起过。”

　　宋恩念推门出去，几步远的路程里听见男人说。
　　“嗯，好。”
　　“有点儿感冒，都快好了。”
　　“先不聊了，新年快乐，我朋友来了。”
　　“……”

　　四句话，他至少撒了五个谎。
　　电话结束，男人回头，正对上宋恩念怔怔望过来的眼睛。
　　宋恩念原地站着，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是……那个长相好看的男人。
　　他还活着。

　　如果不是捡到他落下的遗书，就这么瞧着，宋恩念怎么也看不出这人有轻生的念头。
　　空气凝滞一瞬，男人抬手，“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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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男人还是没走，点了杯拿铁，结完账在店里待着。
　　宋恩念或许是出于“劫后余生”的庆幸，上次没说的话，这次终于还是开了口，“你住这附近吗。”

　　男人似没反应过来，隔了小会儿才回过头，看着收银台后的姑娘，“嗯，就旁边小区。”
　　宋恩念不善搭茬，这会儿被人盯着看，拘谨得很。

　　他目光落向她衣服上别着的员工胸牌，不咸不淡叫了声她的名字，“宋恩念。”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不疾不徐，带着特有的沉懒，“我上次是不是有东西落这儿了。”

　　“啊。”宋恩念出声，男人这话让她措手不及，“什么，什么东西。”
　　陈序本就是随口一问，“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外面有人放鞭炮，噼里啪啦炸出砰砰的响，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之前没仔细看，这会儿对照着这个名字，陈序才忽然想起件事儿。

　　八个月前他开着自己老爹的迈凯伦在齐云山庄跟一群圈子里的富二代飙车，那天大获全胜玩儿得尽兴，临走时山庄有个漂亮的服务生上来贺喜，在狐朋狗友的起哄声里，他随手摘了腕子上的那块表，给服务生当小费。

　　那块表价值他不清楚，也记不得具体什么时候买的。
　　他就记得当时有留意到服务生胸卡上的名字：宋恩念。
　　恩赐，眷念。
　　在周围人嘻嘻哈哈的调笑声里，那姑娘是这么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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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个月前宋恩念正处于求职的空窗期，成天在家宅着无所事事，直到有天被个朋友怂恿，去齐云山庄替人顶班。

　　周雨琪在电话里说，“恩念啊，帮个忙呗，齐云山庄，服务生一天三百，这边经常有富二代组团来跑山，等结束有人赢了你就过去道个喜，又不需要出卖色相，一句话的事儿，都是些有钱花不完的公子哥，出手阔绰，小费不少钱的。”

　　一天三百，听着挺有诱惑力，于是宋恩念奔着打零工的想法，接了这差事。

　　在山庄的那天傍晚，天边泛起一片漂亮的火烧云。
　　一群年轻的公子哥勾肩搭背，插科打诨着从山上下来。

　　“宋恩念，你去呀，快去。”周雨琪拿胳膊肘怼她，压低了声说，“前面穿黑衣服的那个今儿跑赢了车，姓陈，你就说句恭喜陈先生，这儿规矩都是默认的，小费不拿白不拿，当个彩头。”

　　宋恩念打小嘴笨，自知不是那会来事儿的，此时抬眼望去，为首的那个男人身型挺拔高瘦，刚刚拔得头筹，春风得意，被人簇拥着朝这边过来，男人目光错落，似乎注意到她了。
　　宋恩念匆忙别开眼，低下头，“不了吧。”

　　周雨琪看她这怂包样儿，打心里替她着急，“你去呀，这和别人结婚你说句百年好合有什么区别，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嘴笨，还是别了吧。”

　　最终宋恩念是被周雨琪一把推出去的。
　　前头人群由远及近，各个身上透露着一股上层社会的纸醉金迷。
　　宋恩念硬着头皮走上前，都没敢看人的眼睛，“恭喜陈先生，拔得头筹。”

　　语罢，跟前有人起哄。
　　“陈哥，这新来的吧，看着眼生啊。”
　　“要不说这齐云山庄还是有眼光，服务生都专挑年轻漂亮的用。”

　　宋恩念不会说体面话，一句恭喜，再无其它。
　　这会儿在别人七嘴八舌的起哄声里，脸颊已然悄然烧红，发烫。

　　男人低笑了声，懒懒散散的，似看穿她的窘迫，“宋恩念。”
　　“名字不错。”他淡笑着摘下手腕上那块表，递给跟前这姑娘。

　　旁边人三三两两，凑热闹般吵嚷，“哎哎哎，还是陈哥大方啊。”
　　“请客请客，今儿晚上陈哥请客。”

　　在耳边此起彼伏的调笑声里，宋恩念接下这块表，抬头，对上男人一双勾人的眼睛。
　　“恩赐，眷念，家里人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