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妖狐传）》秋水微澜

2、2

　　待见到了刘氏的时候，我真的无法相信半年之内，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以前的刘氏穿着雍荣华贵，体态丰腴，肤色白皙，很是富态，现在的刘氏荆衣布裙，比以前瘦了一圈，脸色枯黄，头发也开始变白了，唯一不变的就是看见我时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我高坐在正座，姿态优雅地起立。“姐姐还好么？这儿的一切，都是姐姐熟悉的，那就请姐姐随便了。”
　　刘氏哼了一声：“不要再假惺惺了，我的儿子呢？”
　　“还儿正在房中。这次请姐姐来，是有事和姐姐商量。”我不卑不亢地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刘氏还是懂得的，闷声不响地盯着我，似乎猜想着我的意图。
　　我缓缓坐下，慢慢喝了一口茶，才道：“今天我见了还儿。这孩子，竟然拿石头扔我。姐姐，还儿怎么说都是夫君的儿子，他这样顽劣，我们做他母亲的，怎么对得起夫君？”
　　“你想说什么？”刘氏反而平静下来，傲然立在大厅之中，冰冷地说。
　　我以研究的目光看着她，笑着说：“我们都是女人，养育孩子是我们的职责。夫君临走之前，曾经嘱咐我要好好照顾还儿。现在我看到还儿这样顽劣，我还真的不知道怎样向夫君交代呢。想一下，还儿都已经十岁了，也是该进书院的时候了。也许有先生的管教，这孩子能懂事一点，你说是不是？”
　　“还儿进书院读书，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是姓荆的，是将军的唯一传人。我自会送他进书院，不用你操心！”
　　“不操心是不行的。无论如何，作为将军的传人，就算不是亲生的，荆还也不能随便进一个不入流的小私塾，必须是有名的书院才能配得起他的身份。我已经准备好了，两天之后，就让两个仆人陪同还儿到紫兰书院就读。哦，对了，可以在书院附近买一栋房子给还儿住，这样姐姐不用担心还儿在外面会过得不好了。”
　　“你给我闭嘴！”果然，刘氏开始慌乱起来，“紫兰书院离这里何止千里，你竟让还儿到那么远的地方！你只不过借个名目，分开我们两母子，顺便送走你看不顺眼的还儿罢了！什么为还儿好，别再装好人了！”
　　我不以为然，对于手下败将的叫嚣何必在意？“是么？”我冷笑，“你看看还儿变成什么样子？目无尊长，口出恶言，顽劣无礼！两年前那个温文有礼的孩子到哪儿去了？把还儿教成这样，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说我想分开你们两母子，没错，我就是要这样，你能耐我何？”
　　“你……”刘氏浑身发抖，指着我骂道，“狐狸精，你抢我的孩子，天会惩罚你的！”冲上来就要打我。
　　我只轻轻一挥衣袖，刘氏整个人便摔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自作孽不可活。”我轻哼一声。“这是我决定了的事，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只是好心地告诉你而已，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人来，将这个女人赶出去。”
　　“不！”
　　刘氏知道离开这里就没有机会找回儿子了，她的镇定终于被我击溃，挣脱下人的拖拉，倏地跪下哭喊。“不要抢走我的孩子！我只有还儿了，我只有还儿了。你都把我的丈夫抢走了，为什么还要抢走我的孩儿？求求你！以前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求你把还儿还给我！”她一边叫着一边给我磕头，头碰触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我疲倦地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转开了眼。小翠儿以前受了刘氏多次毒打，差点送了命，早对她恨之入骨。刚才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这时冲上前，狠狠地甩了刘氏几个耳光，骂道：“夫人叫你走听到没有!你以为你还是这里的夫人？你只不过是一个弃妇而已！”
　　“娘！”荆还随着凄厉的尖叫跑进内厅，一把推开小翠儿，搂着刘氏，全身戒备地盯着我和小翠儿，那充满憎恨的眼神仿佛要将我们生吞活剥一般。刘氏披头散发，涕泪满脸，两颊肿胀，额头磕出了血，不停地嚎哭着“还儿啊”，哪里还有刚才的镇定刚烈？
　　我说：“还儿，后天你就和两个下人到紫兰书院读书好不好？我已经打点好那儿的一切，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不！要！”荆还哭喊，“我不会离开娘亲的！给我爹爹知道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哈哈大笑。“你好像还弄不懂眼前的状况。你以为你能做什么？还儿，”我放软语气，“你不读书，不出人头地，你怎么向我报复？就凭你现在这样有勇无谋莽撞懵懂的样子就能赶我走？”
　　荆还瞪着我，没有再朝我叫骂，似乎在思考我的话。我慵懒地吩咐：“福才福旺，送刘氏离开，再叫两个人看好荆还少爷。小翠儿，我累了，事情看着办吧，不要拿这事烦我。”说完，施施然走回内室。身后传来刘氏和荆还凄惨的叫声。
　　“还儿！还儿……“
　　“娘！娘！不要离开我！你们这些狗奴才，放开我，放开我！……”
　　真是惨绝人寰啊。我有点怜悯地想。

　　晚餐时间，我坐在厅堂内，享用着丰盛的晚餐。小翠儿向我汇报着刘氏两母子的情况。
　　“荆还少爷大吵大闹了一个下午，把房间里夫人为他准备的衣物用具都弄坏了。后来累了，睡了一觉，现在静静地一个人呆着不作声。晚餐我在半个时辰之前已经叫人送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动过呢。”
　　“哦，是么？叫人再送一份过去。小孩子不能吃冷了的饭菜。”我想了想，要不要给他换房间？
　　“至于刘氏……她一直没有走，跪在府门口，虽然没有大喊大叫，但是引来了很多行人，赶也赶不走呢，都在指指点点。”小翠儿小心翼翼地说，唯恐我不高兴。
　　“随便她。”我无所谓。
　　“不过夫人，这样对我们府的声誉不好。”
　　“是么……”这样不行啊，怎么闹我也不会在乎，但是影响到荆煵……“吃完饭，你随我去看看。”
　　府门外的刘氏长跪不起，头低垂着，不时引来三两行人的指点。我拖着裙裾站在门槛内，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如兔子一般跃起，扑在我的脚下，乞求道：“求求你！不要分开我和还儿！”我皱了皱眉，轻轻往旁边一躲，兔子见了我可不会扑过来啊，只会逃走。
　　“你小心别弄脏夫人的裙子了！”小翠儿扯开她，口中骂道。
　　“还儿进书院不是你的希望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了。”我抱怨道。怎么她就是看不到好的地方呢？
　　“是……是我的不对，是我不知好歹，得罪了夫人，你将我怎么也可以，求你不要分开我和还儿！我给你做牛做马，给你打，给你骂，夫人，夫人，我求求你求求你……”刘氏一边哭一边狠狠地甩自己的耳光。行人渐渐靠拢了过来，看着热闹。
　　“我很不高兴，”我皱了皱眉头，“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抢了你什么东西呢。事实上，还儿我也有份养育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还儿是我养大的啊。求求你，你用木棍打我，用竹签□□手指，把我吊在树上暴晒，就像以前我对你那样，给你解恨，求你不要分开我和还儿！”刘氏凄厉地叫，引起看热闹的人的唏嘘，有鄙夷她的，也有可怜她的。
　　我慵懒地转身，有点困，该休息了，便对小翠儿说：“我们走吧。我累了。”

　　刘氏在门外跪了三天，到荆还被送走后才绝望地离开。荆还很意外地没有闹事，我也乐得清静。他走的那天，我有点烦闷，没有去送他，只差人给了他几件点心和一条我在无聊时绣的汗巾。
　　日子又复归无聊。不时听到前线的消息，说荆煵又打了胜仗，俘获敌军多少人，还传说俘虏中有多少美女。我都没有在意，渐渐习惯了这种无聊。荆煵回来时已是四个月之后。我早早起来梳妆打扮，吩咐下人准备迎接荆煵。消息传来说，荆煵中午就会回到家，我提早一个时辰等在府门，只希望他回来时就可以看见精心为他打扮的我。想着想着，我竟有点为自己心动了。
　　远远的我看见了荆煵骑着高头大马向我走来，当他一下马，我便飞奔上前搂着他，一脸纯真地望着他，甜甜地叫：“夫君……”
　　荆煵抚着我的头发微笑着，却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抱我。“美人，我回来了。”
　　“我知道。”我想起我又可以和他一起了，羞涩地笑着。
　　“美人，我知道你平时不在家时很寂寞，这次外出，我给你带回了一个伴儿，你看看喜欢不喜欢？”荆煵向身后一顶轿子喊，“梨卿，你下来见过姐姐。”
　　我错愕地看着那顶刚注意到的轿子。门帘一动，一个娇小的人儿盈盈下拜：“梨卿给姐姐请安。”声音温婉动人。那个叫梨卿的女孩儿裹着一件白狐裘，朱唇如樱，乌发如云，亮晶晶的眸子柔得仿佛要滴下水来。明明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挽着已婚女子的发髻。霎那间，我明白了什么事，难以置信地看着荆煵。
　　“美人，梨卿以后就交给你照看了。你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吗？梨卿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你嫁给我已有多年，仍未有一儿半女，梨卿所生便是你所出，知道吗？”
　　我的泪水差一点要掉下来。梨卿，他叫这女孩儿梨卿，这时我才发现他从没叫过我的名字——依澜……
　　一丝丝，不，我的妒意如潮水一般涌起。但我不能表露出来，不能……荆煵可能已经发现我的异常，忙哄着我：“美人，梨卿很乖巧，你一定会喜欢的。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了很多东西，进屋里，我一件一件给你看。”
　　接下来的时间我不知道是如何度过的。原该得的幸福被轻易地毁去，本以为自己的心足够坚强，却发现原来这么容易受伤。回到房，我再也忍不住，扑到床上哭起来。小翠儿也伤心地陪着我哭，却不敢哭出声来。
　　足足有半个月，我没有踏出过房门，荆煵居然只匆忙来去过两次，其余时间都呆在那个叫梨卿的女子身边。我想每个人都看出我已经失宠了，荆煵给我带回那么多礼物，不是因为他对我有多好，而是希望我能善待梨卿，不要像刘氏对待我一样亏待她！
　　我爱的男人不爱我了……或者，在他的心目中，我只是他的一个女人，而不是独一无二的妻。有时候，我也安慰自己，荆煵老了，只想有个亲生骨肉，所以才会对梨卿宠爱有加，以后就不会了。寂寞的心开始疯长，独自一个人的晚上，我对着天空暗自神伤，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我们之间已经插/进了梨卿这个人物，再也无法恢复以往两个人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