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身赴洪炉》度虔

75、以后想标题5

　　姜恒继续说：“凝，自成的，是冰。沈萧，凝部唯一的仙，霜雪上君，司冰，因为龙骨。龙骨，恩泽的。霜雪上君沈萧，不归其他人管，天尊直属。”

　　谢琅听得是一点不懂，但是也只能说：“哦。”

　　“发生了一些事，”姜恒做了个撕开的手势，说：“龙骨，被拔出来了。转移到了凡修身上。冰权二分，失骨的沈萧降阶挂虚衔，曰寒雪天君；而得骨的凡修继承了沈萧的职责，曰青霜天君。”

　　姜恒慢慢地说：“青霜，现在是实际上的龙骨容器。恩泽的龙骨，恩泽的神徵一部分，在她身上。寒雪身上已经没有了。她，以金相之躯，伐骨洗髓，容下龙骨，很痛苦，很了不起，也需要天赋。所以，你能如此领悟水，之前我还有惊讶，现在知道青霜和你的关系，我理解了。”

　　“哦，”谢琅说：“可是她跟我没有关系。”想一想，补充道：“她说的。王如锋说，她是我的姐姐。但是我不太明白。”

　　他很快又想起来沈琼对他的一鞭，也很快想到今天青霜姑来的时候，有意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的脸。谢琅突然觉得心里很难过，不明所以的难过，有一根祖上传下来、埋在他骨血里的脉，博博跳动，牵着他，拽着他，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置身空室，四下无人，唯余荒芜。

　　可是，不该这样的。那里应该有人……应该，有很多很多人。
　　可是现在全是空的。
　　有什么东西，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姜恒颤了下眼皮，眼底下鲜红的小痣也动了下。他也搞不懂这些似是而非的关系，奇奇怪怪的禁律，又听到“王如锋”三字，唯恐惹到谢琅，又作出一副姿态来；他只好说：“我也不明白。”

　　姜恒换一个话头，讲起寒雪来：“前霜雪上君，现寒雪天君叫沈萧。萧，其实跟‘霄’音同，犯天尊名讳。但，萧是天尊亲自起的。”

　　谢琅对楚霄还是沈萧、霜雪还是寒雪其实都兴致缺缺。但是他在之前听见了姜恒说沈琼的相关，意识到这些可能也与沈琼有关，只好按捺住性子，继续半懂不懂地听着。

　　“沈萧，恩泽和长风的孩子。天尊把他收为养子，起名，萧。天尊说，不随我姓，随我名。反正，天尊的本名，不常用。”

　　谢琅道：“知道了。”他有些狐疑，问：“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讲得煞有介事，好像人就在现场监听似的。

　　“龙裔。”姜恒答：“龙裔感应有强弱，弱的，形如两相通流之功，面对面时，意念动时，众人可知；而我们容器之间，最强。从前我在极渊下，没出生，但是依托玄鳞，能感应到他。不必见面，不必动念，自然相通。所以，我知道。”

　　“但，”姜恒蹙眉：“自从龙骨转移至青霜身上后，感应断了。我与他，两相隔绝，再不能连；而我与青霜，因为青霜出身金相的缘故，从根本上就不是龙裔，也不可能相接。”

　　“然后我就出生了。出生后，我忆起前夕，以为是没有玄鳞的缘故，断了感应；所以我又回去找玄鳞。收化玄鳞后，我还是不能感应到，从前胎时能感应的龙骨容器。我想见他，我更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龙骨转移。”

　　“但是，我见不到他。游仙集，见群仙的地方，凝部有特权，可以不来。凝部年年不来，我也年年不能见，想说话，想问，无从下手。”

　　王如锋很久不来接谢琅，以至谢琅在底下被姜恒拉着，听了一耳朵的龙裔八卦；但是在王如锋那边，王如锋却早早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看见了意想不到的情形。

　　他捏着潜行诀，小心翼翼乍步出门口，就看见一个红衣的火相仙子，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我好饿，我好饿，我好饿……我想吃东西，我想吃东西！”她已经丧失了基本的逻辑，开始胡搅蛮缠，一边哭着一边说：“不能吃就算了，还要看他们吃，呃，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苦差事，我死了算了！”

　　她旁边站着一个木相的仙子，站着看她撒泼，面上的表情很是无奈。半晌，蹲下去，预备劝慰的时候，火相仙子立刻抓住她，呜呜哭着说：“我真的好饿！我饿了几千年了，饿得想吃人，我真的饿得快要死掉了！为什么不给我吃，为什么不给我吃，为什么！我不当神仙了，我要回家吃饭！”

　　木相仙子打开手帕，拿一颗干瘪的果脯给她，说：“含着吧。别咽了，含一回吐出来，会好过些。”

　　“我不要！”火相仙子愤怒地推开她的手，说：“我要吃肉！”她想起来珍馐居的情形，又汪汪地哭起来：“我要吃大油大肉！我妈妈会给我包鲜肉小馄饨，我奶会做过油肉拌面，炖一砂锅热乎的鱼头煲！我要吃那个，我要回家！”

　　此间没有凡修，她也不必顾忌什么仙人形象，坐地大哭，就差打滚。木相仙子看着她，眼神盈盈，半晌，滚下眼泪来。

　　她说：“几千年了，地上哪还有什么家啊。”她拿手背擦掉眼泪，失落地说：“我们早就是无家可归的人了，毓毓。”

　　火相仙子一怔，旋即，哭得更大声了，声色俱厉。木相仙子将她的头抱在怀里，低声安慰说：“实在受不了，你就吃点吧。他们凡修一日三餐，晚上还有一餐，你可以去。”

　　“不。”火相仙子却立刻说：“我不吃。”她受到纵容，却立刻找回理智，说：“吃了还要吐，而且，吐完了，依然会变丑。”她想到后果，露出惊怖的神色，说：“身上会有食物消化的臭气，肢体不再轻盈，面部浮肿，谁都能看出来，你是个控制不住自己的劣种。然后被孤立，被排挤，被取笑……我受够了。”

　　“我会忍住的，”她恹恹地地发誓：“我一定……会忍住的。”她低头，看向自己白皙的小臂，纤长的小腿，杨柳一样的腰，忆起走起路来，轻飘飘如云一般的美好感觉，再度发誓：“我绝对不会吃东西的。我不会再失去了。”

　　她妥协了，安静下来，不闹了，说：“妍妍，把那个果干给我吧。”果脯只有指尖大的一点，干瘪黯淡，火相仙人小心地把它拈起来，含在口中，也算有了一点具体的实感，虽不能咽，聊以慰藉。

　　但她还是苦笑起来，说：“妍妍，我们会一直这样痛苦下去，是吗？这就是维持仙人之体的代价。”

　　“可是上天在行事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问过我们愿不愿意呀。”火相仙人把头埋在膝盖里，含着果脯，抱着腿啜泣起来：“或许，我不想当这个仙人呢？我不想生来就做仙人的呀。……这里一点都不好，我想回家。”

　　木相仙子道：“别说傻话，都是天注定的。既然已经指定了我们，那就遵循，谁也没有办法。不过各司其职，恪尽职守，了此终年，便罢。”

　　“终年？我们哪里还有什么终年……”

　　王如锋看见此间凄惨情形，听得心惊，又十分不忍。他想，我从未想过，成了神仙也有诸多不便之处，不行之事；也从未想过，竟然有神仙不愿意做神仙，更想回地上当凡修。

　　当是时，他心里顿生诸多感慨，却都来不及深思。王如锋小心翼翼绕开了在柱边抱头痛哭的两人，继续往前行去。

　　此间地广人稀，比正在办大闻天的底层寂静荒凉不少，只有齐整的云路，洁白的云面，旁边二三落着宫室，都安安静静、悄无声息，不见大闻天人潮汹涌的热闹场景。

　　王如锋不知道这是跑到了哪一重，只是漫步行着。偶尔，他会在某些犄角旮旯发现躲着哭泣的仙人，或者刻板地重复一个无意义动作的仙人，或者自言自语、胡言乱语的仙人。人人脸上无光，目光呆滞，不见在底下大闻天时的欢乐活波。

　　这些偶然出现的仙人三五分布着，种种异态；而不显异态的仙人脸上的神色好像被一块擦子抹去了，看不见情绪，只是或抱或拿什么东西，穿着整齐的仙衣，匆匆穿行。这些人，加上广阔无边的天际，荒凉高大的建筑，构成了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

　　王如锋走在其间，心里也跟着压上一朵密不透风的乌云。他本来迫切想搞懂这是哪里，吸一口气，顶住压抑，四处找标志匾额；但是在路上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玄衣负剑，手持长鞭。沉沉而过，目肃神厉，明明应该不大，却过早地显出上了年纪且权限在握女人的特质。风霜岁月似乎独独加快摧她，使之面部娇嫩的部分流失，露出耸起的颧骨；两颊凹陷下去，愈发显出下巴长直。只有那一双如鹰隼的眼睛，又亮、又尖、又利，镶嵌在眼窝里，刻薄不容情。

　　一看就是负责管理人的，还是做得很严厉，没有讨饶空间的那种。
　　上司喜欢，下属且畏且厌。

　　王如锋马上认出来了，青霜姑沈琼。原，谢琼，谢四小姐。

　　他错愕一瞬，随即身体便自发动起来，追随这个熟悉的影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