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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谈失利讲感情 论感情辩失利 ...

  •   王如锋走出元清圣境,外面已经有牵引门童候着,蒙住他眼,带他去往下天。
      门童领他去了道地之人暂时栖身的受业府,王如锋也恭敬地送走了他,在受业府自己的小间里转了一圈后,就急急出去,打听谢琅的去处。

      他从之前开场仪式的道场找起,那道场已经散了一会儿了,人去楼空,稀稀落落的。王如锋一路打听过去,正遇见四处游览的祁厚垸。

      祁厚垸正在带小师弟小师妹们参观九重天上的仙人云府铭牌,尤为着重地介绍了镇填的仙人们。他正介绍时,有个小师妹天真地发问:“大师兄大师兄,你说他们都是逍遥境,那为什么后面还有许多灵呀、至呀、人呀、仙呀之类的不同呢?”

      祁厚垸摸一摸她的头,温和地说:“十九师妹,这天上的仙与我们地上的人不同。天上的仙,除去天尊是自由境,其他的真、灵、至辈都是逍遥境,不好以境界区分,于是就有了天尊、真仙、灵仙、至人的层阶,其中真仙又分出上君、天君两阶。层阶越往上,所掌则愈发统括抽象;越往下,则愈发具体而微。”

      王如锋正巧这时候找过来,问他:“祁兄,你看见谢公子没有?”

      祁厚垸看他满面焦急,愣了下,摸着师妹的头,认真地回想,然后说:“不知道。我们镇填人多,先散的场,走在前头,后面的情况不是很清楚。或许你可以问问青岁的?我见他们之前是跟谢公子坐一处的。”

      “多谢祁兄。”王如锋得了消息一抱拳,转身匆匆就走。一个小师弟听了祁厚垸之前的话,不甘寂寞地发表高见:“大师兄,既然仙人都是逍遥境,可见实力一致,为什么有人掌大略,有人掌细微呢?那掌细微的就甘愿听从掌大略的调度吗?他们究竟是按照什么决定的呢?”

      祁厚垸听了他的话,厉声喝道:“不许乱说!仙家行事自有道理。你一样尊重就是,哪来那么多揣测,”他又赶紧跟正巧出来散步的陶盖至人点头哈腰地赔礼道:“老仙人见谅,家中弟子年幼不知事,满口胡沁。”

      那陶盖至人呵呵一笑,说:“又有何妨,事实如此。九重天就是死水一潭,那些君啊,仙啊的,躺在高点吸人血,食人牲……”

      祁厚垸不敢再听他的牢骚抱怨,带着一干师弟妹告辞后匆匆离去。远远还听见至人清一下嗓,拄着拐杖,嗬嗬喝骂道:“我是什么仙人,不过是一辈子不死不活的奴隶畜生……”

      然而已经走远的王如锋是听不见这番牢骚了。他找见一个穿青碧衣衫的熟面孔,拦住问道:“苏二公子,你可曾见过与我一同来的一位明黄、白两色衣衫的小公子?”他拿手比划着,形容道:“大概这么高,不怎么说话。”

      “这……”苏白术想了一想,迟疑道:“我当时跟着花草仙人们旁听仙法,未曾留意。您稍等,我问问我哥哥,”他招手叫:“哥!”

      苏茯苓手里把着在灵仙处新讨的一个捣药杵子,走了过来。
      他与苏白术站在一起,两人俱有一股清苦的草药气味,闻之心静;而人如其气,他俩也是一样的温文尔雅,清和识礼,话未出口先有笑意,让人看了就平和舒服。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气质,也不能让王如锋冷静下来,他对着苏茯苓,急匆匆一拱手,随即便问:“敢问苏大公子……”

      苏茯苓悠悠道:“您先别急,待我好好想一想。好像确实有些印象……”他琢磨着,明明正想着王如锋嘱托的事,但是医师的天性让他的思绪不自觉掉到王如锋身上,说:“道友,你受过伤?”

      王如锋怔愣一下,应声道:“是。”他突然想起来肩膀还有一个洞,但是过天门后身上的污渍血痕自动清除,再加上煎金诀的自行修复,现在虽然他肩膀上骨头还有些错乱,但皮肉已经好得差不多,又一直有事在忙,竟然把这伤忘记了。

      他指指肩膀,说:“这里被穿了一剑。”

      苏茯苓摇摇头。他摇头都慢得让人心焦,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不止。你浑身……”他想一想,试图用王如锋能理解的方式打个比喻:“就好像一张纸,折过来,可以原样打开,但是折痕却要又抚、又压,又熨,可能还不能消失。你浑身上下,就有许多这样的折痕。你把一张纸反复折过,折痕处一定变得脆弱易裂;你的身体也是。”

      苏茯苓从袖中自然掏出几瓶丹药来,说:“先拿去吃。淡青的,早服三粒;翠色的,煎水三碗,熬成一碗,晌午趁热服下。靛蓝色的,是大阳之药,性极辛烈,只能在发作严重时一吃应急,不可日服。”

      王如锋没有推拒,说声感谢便接过来收好,顺势也从袖中掏出一叠铭牌来,全是薄薄的铁片,捆成厚厚的一摞,递给苏茯苓,道:“这是一套空白名签,依样挂在药柜上,如此这般设好对应的名字。取药时,喊一声,对应了签上的字,签就会自发敲响,如喊‘白术’时,‘白术’的签就会自发响一声,方便取药童子拿取。”

      苏白术在旁一笑道:“如此,何不把签直接挂在我衣领上,谁喊我一声,自然有签替我答应,多么方便。”

      三人都笑了。苏茯苓接过名签,谢过王如锋,顺口又叮嘱道:“你短期内精心将养,最好长期也不要轻举妄动……”王如锋笑着摇摇头,岔开话题,问他:

      “苏大夫,您知不知道一个人因为一些事情自发消沉颓靡,该如何照料呢?”
      他完全是太过心焦,开始替谢琅病急乱投医。

      苏茯苓也一笑,摇头道:“医者,医身不医心;医心不医命。良方难救该死鬼,杏林不养自绝人,我只能给你开一些补精益气的药,希望他吃下去,精神提起来,心气也能跟着拔高。如果他一意孤行,那我没有办法。”

      他这时候想起来了,说:“王道友说的这个人,就是您方才向我打听行踪的那一位吧?”

      “正是。”王如锋笑一声,又叹一声,脸上慢慢浮出忧虑来:“那人对我极重要,还请苏大夫好好想一想。”

      苏茯苓温和道:“我看见他时,是跟两位仙人离开了。”他顺手一指,说:“就是这个方向去了。你可以往那边找找看。”他又摸出一只瓷瓶,递给王如锋,道:“这就是一些寻常保养所用补精益气、活血温脉的药,你可以给他吃,你自己也一起吃些,总归没有坏处。至于如何让他振作起来,”他温和的脸上难得有几分促狭,道:“还需要您自己努一把力了。”

      “但毕竟是我造成的……”不知道我去安慰管不管用。
      王如锋没有多说,收下瓷瓶,道了谢,顺着苏茯苓所指的方向又找回去。找着找着,又找回了受业府。他在受业府问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谢琅被送回来的地方,并发现就在他的那一小间旁边。

      王如锋站在门口,自我责怪地想:我真是糊涂一时,太白送上来的自然应该住在一起,这点竟然都没想明白,居然跑到外面漫天去找。

      他怔愣了下,又想:为什么我如此方寸大乱?关心则乱,这得乱到怎样的一种境界了。

      他拍拍脑门,试图让自己清醒点;随后叹口气,去敲门。
      那门是云做的虚影,王如锋手去碰时,竟然直接穿过去,一阵眩晕后,跌进门里;谢琅正在坐在榻上,面色苍白,眉宇间萦绕一股难掩的消极颓靡之色,见他进来,微微一怔,随后下意识捂住脸,把头别开。

      他不愿意让王如锋看见现在的他。
      太狼狈、太难看。

      王如锋靠过去,在他面前五步外蹲下来,仰着头,小声问:“我可以过来么?”

      谢琅问:“为什么?”

      王如锋摇摇头:“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已经没有必要了。”谢琅同样轻声回他:“已经没有必要了……我输了。”

      “你没有,”王如锋耐心地说:“你的剑有问题。世间大多工匠锻铸的剑,根本就承受不住你谢家的上三式剑招。我只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并且利用他。还有,我看见了。最后那一剑本来可以穿过我的心口,但是你没有。人无心即死,所以本应该是我先输了。如果一定要说是我赢,那也是不光彩的赢。”

      “我不需要给自己的失利找理由,”谢琅漠然道:“输了就是输了。”他声音冷漠,双手却在膝盖上攥起来,捏紧。他极力忍耐地说:“因为我输了,所以我已经不配。”

      不配再挑衅你,不配再自矜自傲,不配再谈什么呼应剑感。因为输了,所以先前所作所为,统统变成了无关紧要的笑话。而之后遇见的那个人不理会他,不过也是老天对他的又一种惩罚。

      惩罚他的失利,惩罚他的怠慢,惩罚他的无知,所以一脚把他从解脱的机会里踢开,让他无论对谁,都永远可望不可即。

      谢琅尽量平静地说:“你很厉害,你比我强。我已经认了。”

      但是又怎么能忘。怎么能忘记。怎么能释怀。
      他留情的剑。王如锋毫不留情的捶。

      谢琅握紧双拳。
      他极力忍耐过了,可是小公子的眼圈还是霎时发红,视野里蒙上一层泪雾,声音也变得不那么平稳。他轻颤着,终究露出来一些纠结的软弱,再张口说话的时候,那软弱便如数抖落出来:“……有时候,我会想,我输是不是因为,我不够恨你。”

      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恨你。我没有你恨我一样恨你。这点我不如你。
      这是我的不足吗?
      可是又怎么能改呢。
      不能给自己找理由。不要给自己找借口。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可能。不要回头。不要妄想。
      可是……不甘心啊。就是不甘心啊。

      王如锋看见许多眼泪,顺着小公子的脸颊滑下来,啪嗒啪嗒落在腿上。一两滴、三四滴,渐渐变成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听不见悲声,只有眼泪,无穷无尽的,哀雨似的眼泪。
      他的身体先思维一步,扑过去抱住了谢琅,等谢琅的下巴压在他肩上,眼泪落在他的后背时,王如锋才后知后觉反应出心如刀割。

      他之前多么猖狂畅快,现在就有多么后悔难过,他很想说一句对不起,可是就连这一句道歉,他都没有立场去说。

      他抱着谢琅,很不理智地幻想,如果谢琅不是谢家人,那该有多好。可是如果谢琅不是谢家人,失去了惊才绝艳的特质,王如锋绝不会如此看重他。所以这注定是一个无解的死局,王如锋也不可能因为自己的胜利去道歉,那是对他自己努力的侮辱,也是对谢琅的侮辱。

      谢琅靠在他身上,当下也忘记了袖子里的手帕,就胡乱地用手背去抹眼泪,袖沿也洇湿了。他忘情至饮泣,只是泪流满面,哭声过了很久才缓缓发出来。王如锋揽着他,任他发泄,须臾,长叹一口气,哄孩子似的,用手轻拍他后背,又放上去轻轻摸他的头。

      谢琅边流眼泪,边说:“我不想偏的。我可以不偏的。”

      王如锋只能叹气,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说:“我知道。”顿了顿,又说:“我相信。”

      “可是你……可是你……!”小公子这会儿也忘记自己之前坚持的那点儿逞强了,委委屈屈地控诉起来。话说一半,想起来自尊脸面,于是抿着嘴,又不肯说了。
      他想王如锋恨他是应该,天经地义,他之前说过许多伤人的话,而王如锋并没有一定要对他手下留情的理由。

      而且要求两个人各自尽力,也正是他所期盼的。王如锋确实拼尽全力,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现在输了就在这里胡搅蛮缠,属实太过难看。

      谢琅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平静地自揭伤疤说:“有一句话你说错了。”

      王如锋静静地等他讲。

      “如果我那一剑没有偏,正穿过你的心口,你的铁抡下来,也是先一步敲碎我的剑。虽然之后你会死,但是按照法闻天的标准来说,我剑碎的那一刻,你已经赢了。”谢琅指出王如锋先前为了安慰他有意的包庇,并且直接承认道:“我就是输了。彻底的输了,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王如锋张了张口,但是觉得言语都变得很苍白,他根本瞒不过谢琅。于是他索性不说话,拍了拍谢琅的后背。

      谢琅挥开了他的手。

      “不需要,”他直起身子,眼睛被泪水洗过,但是现在已经看不见眼泪,只是冷冷的:“不需要。我不需要你勉强。”

      王如锋看着他,说:“我不勉强。”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不用勉强自己在这里假惺惺。”谢琅道:“你想看到什么?看我失态也好,看我受挫也好,看我亲口承认不如你也好,看够了吗?满意了吗?你很得意吧,想笑就笑吧,何必按捺本心,在这里安慰我呢?”

      “我……”王如锋张口结舌。他垂下眼,不敢跟谢琅对视,低声为自己辩驳道:“没有。”

      “你不记得了吗?我开头就说过我要除你,往后更是对你多加嘲讽,既看不上你,又厌恶你,处处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现在我输了。”谢琅定定地看着他,对自己过往的言语一一数过来:
      “你不高兴吗?你不想笑吗?你不想嘲讽我吗?反正你赢了,你比我强,你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你还有什么顾虑,要在这里惺惺作态?”

      他的言语张牙舞爪,他的眼底却藏着胆怯。

      王如锋叹气,说:“你是小孩子,我怎么会跟你计较。”他伸手搭在谢琅肩上,习惯性想把谢琅揽过来,说:“没事的。别想太多……”

      谢琅再次将他的手甩开,愤怒道:“我不是。”

      “我不是小孩子。”谢琅强调:“我为我说过的话承担后果。我不为自己逃避,不为自己开脱,你大可不必用哄孩子的态度对我,我不需要,我可以承受,你想说什么就说。”

      王如锋问:“你是在替我鸣不平吗?”

      “……”谢琅愣住了。

      “你觉得你之前对我过分,所以现在想让我找补回来,是吗?”王如锋替他解释:“你之前挑衅我,想引起我的注意,你以为你不会输,你以为你可以借此改变我的想法,结果最后你却输了。如此,你之前的过分行径就无理可依,可以作为秋后清算的罪证,让我这个赢家现在一并来清算,是吗?”

      “可是我不觉得啊。”王如锋长长叹一口气,十足怜惜地说:“我不觉得啊,谢琅。你年纪轻,你资历浅,你要是没有这份轻狂率真的锐利,还叫什么少年?我赢了,是,我是从法闻天上赢了;但是不代表我就一定要把你打进尘埃里,踩进烂泥里,抓着你过去的错误不放,一直到你变作一团死灰为止。谢琅,不是这样的啊。这或许是你眼中胜者的特权,但,不是我的。”

      “这样对你不公平。”谢琅坚持道:“我不需要你的仁慈。我们本来就是平等的,不因为年龄,我就有什么特权。”

      “可是我已经先一步原谅你了啊,谢琅。”王如锋看着他,眼圈也渐渐红了,说:“你要我公平,我做不到啊。”
      他环住谢琅的腰,抱了上去,将头埋在他肩上,忍着泪意道:“从五十……从很多年前起,我对你的态度就是不公平的啊。你到底明不明白,小谢公子?”

      他这份不受控制的偏爱,在被偏爱的人责令让他收回时,愈发让他感觉身不由己,己不从心,如万箭锥心,疼痛难当。

      谢琅听见他的声音似有哽咽之意,也沉默了。王如锋靠在他肩头缓一会儿,说:“如果今天输的人是我,你会如你所言一般,将我的过去全盘清算,对我讥笑、辱骂、嘲讽么?”

      谢琅摇头,说:“不会。我只想你认同我,不想轻践你。”他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入了套,耳尖发红,小声反驳道:“可是没有如果,输的是我。”

      谢琅慢慢道来自己的困惑:“你对我时常两种态度,在外敌视冷遇,在内温柔可亲。我看不懂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也不明白你有什么非得私下与我套近乎的需求,只能将其算作在内的时候,你想乱我道心,所以花费心思,装出这样一幅面孔来;而在外对我仇视的,才是真实的你。”

      “既然我现在已经输了,你的目的达到了,就不用再辛苦装之前的模样,按在外时来就好。何必惺惺作态,那太累。”

      王如锋把头抬起来,似乎有些笑意,看着他,说:“你确定?”

      “……”谢琅把脸扭过去,不回答。他突然又觉得很委屈,就算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他还是想王如锋像之前一样蒙蔽他、诱哄他。
      他一向只寻求真实,不屑于用虚幻让自己沉溺;但是在王如锋身上,他竟然渴望王如锋的两面里,对他好的那一面才是真的。

      不要再骗自己了。谢琅告诫自己道:不要再骗自己了。
      他那般嫌恶王如锋轻浮的态度,他那般厌恶王如锋轻佻的语言。可是事到最后,留情的是他,不留情的,反倒是王如锋。
      如果这从开始就是一个骗局,那王如锋无疑是成功了。而他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是输得彻彻底底,一塌糊涂。

      谢琅说:“随便你。”

      他已经放弃了王如锋给他的选择,交给王如锋自己去审判。
      既然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就干脆地放弃,交给命运。

      王如锋在他脸上看到了答案。他笑了一下,屈指刮了一下谢琅的鼻子,给了谢琅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怎么这么笨。”

      “……?”谢琅皱起眉头,偏过头,捉住了他的手。他用眼神表达:你什么意思?

      “我从来不知道我在你眼里如此高深莫测,”王如锋笑道:“我还以为谢小公子眼里我只是一个轻浮好色的草包罢了。”

      “你就是。”谢琅毫不客气地指责道。末了,改一改,十分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说:“不是草包,你是比我强的轻浮好色的下流的坏人。”

      王如锋几乎被这一连串的形容砸晕,想了想,觉得这指责来得没有根源,说:“我就算是坏人,也从来没有对你不好过吧,小谢公子,你想想?我觉得人应该讲道理吧。”

      谢琅看也不看他诚恳的脸,别过头,“哼”了一声。王如锋去看他神情时,只见满脸写着“狡辩”。

      王如锋看着谢琅气呼呼的,摆出一副对他惯用的赌气嘴脸,心知他这是心情好转了。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拍一把谢琅的手臂,说:“发泄一通,心情好多了?”

      谢琅怔住了。王如锋忍笑看他那张漂亮的呆脸,没出声打扰他。半晌,谢琅想明白了,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承认了。

      王如锋心里就哀叹一声,说,真好啊。
      谢琅就是不一样,跟谁都不一样,喜怒哀乐都直白。他很可爱、很纯粹,高兴就是高兴,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一点都不遮掩,一点不作伪,没有虚情假意、阳奉阴违。一切就那样,如纸上滴墨,清清白白地显露出来。

      这世上有得是好说话的人、笑面的人、亲切友善的人,比如祝佑达,比如赵思德,又比如天尊楚霄;王如锋与很多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到头来,竟然觉得旁人眼中如哑巴石头一样冷硬难懂的谢琅,最好相处,在一起时最舒服。
      因为谢琅的“目的”很清晰。而旁人的想法,大多藏在那些云山雾罩的笑面、温和无害的假象下,王如锋需要重重辨认,才能勉强自保。

      他想这可能就是他为什么总想去找谢琅说话的原因,也可能是他越来越喜欢谢琅的原因。

      多省心啊,这孩子。说话一点不费劲。

      王如锋稍微往后退开一些,看一眼谢琅薄怒的脸,那张脸就算是生气也很漂亮,于是他又很快失去勇气,往下盯着自己的袖子,说:“我的确很少说实话,但是对你说过的实话却很多。小谢公子,有没有人教过你,一个人对外的时候可能是假的,但是在内的时候却多半是真的?”

      谢琅听糊涂了,说:“我不明白。”

      王如锋道:“意思就是我对你是情真意切,半分不掺假。”

      “……”谢琅脸一下就红了。
      他皮肤白,一点点红就能显得很明显,王如锋话没说完,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不明白他脸红什么,接着说道:“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我暂时不能表露出来,所以对外的时候,需要伪装成我们敌对的样子。你明白了吗?”

      谢琅轻咳了一声,问:“什么原因?”

      这回轮到王如锋噎住了。他思来想去,觉得解释来龙去脉太麻烦,耍无赖地往后一倒,枕在谢琅的青云榻上,双手交叉抱在脑后,眼里笑意盎然,说:“我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谢琅一点就着,马上恼羞成怒了。他开始推赖在他榻上的王如锋,说完:“起来!”又说:“我不相信你。”

      “我偏不起来,也偏不告诉你,”王如锋这会儿起了玩心,一面死死扒住谢琅的床榻,铲也铲不起来,一面言语调戏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说我是个骗子,我也随便你。当然我也可以说,你先叫我一声‘好师兄’或者‘如锋哥哥’……”

      他俩在床榻上闹了好一会儿。谢琅掐他的腰,王如锋就去绊谢琅的腿;谢琅拉他的手臂,王如锋就抱住谢琅的胳膊不放。无论谢琅如何铲、刨、挖、抠,王如锋始终死皮赖脸地粘在谢琅床上。谢琅跟他胡闹了半天,头发也散了,脸也潮红了,喘吁吁的,美目含嗔,坐在床榻边瞪他。

      “下流。”他愤愤地说:“你无耻。”

      “骂来骂去就是这两句话,”王如锋掰手指头道:“我究竟哪里下流,又哪里无耻?我看你怕不是下流者见下流,不知道成天脑子里想什么,才会觉得正正常常的一个我下流。”

      他是无意挤兑谢琅,谢琅却正被他戳破心事,当下脸就红一阵白一阵起来。他整个人恍惚了好一阵子,忆往昔,思现下,看王如锋许久,心神大震,说不出一句话。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他一直是在单相思。不只是相思,也不只是单,而是单、相、思。完完整整的,喜欢就是喜欢,而单向也是真的单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谈失利讲感情 论感情辩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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