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天气》易知橘

3、恒温天气

　　温穗是在一阵轻柔的敲门声中醒来的。

　　睁眼天已经全黑了，初次来到北方，对环境时间的判断让她一时猜不出是几点。她从新卧室的被窝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飞快整理好衣服怯生生道：“您好。”

　　好在门外传来的是哥哥的声音。

　　“穗穗，醒了吗？”

　　见到唯一亲人的欣喜立刻战胜了身体的疲惫，她打开房门，快速迎了上去：“嗯，哥哥，你回来了！”

　　自结婚后，温禾整个人看上去成熟了不少，特别是参加完学术会议穿着黑西装的样子，模样上完全是个“得体的大人”。再加上父母去世后他不像从前那样爱开玩笑，很多时候温穗几乎没法把他和那个少年时期爱在周末偷偷带她去郊外钓鱼的哥哥对上号。好在对待温穗，他还是一向温柔。

　　温禾低头看了看穿着白色毛衣的少女，刚从床上下来的她头发还有些零乱，坐了一天半的车，大概是没休息好，眼下一片乌青，不过那双水灵灵的还是澄澈的，像在江南的烟雨里浸泡过一般，因为他的出现闪着喜悦的光。他在温穗的头上摸了一把，耐心问道：

　　“茗安给你准备的房间还睡得习惯吧？休息好了的话，收拾收拾，哥哥带你去吃晚饭。”

　　温穗瞥了眼哥哥腕上的手表，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她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身体还很疲惫，可心理上她却知道自己应该和沈家人一起吃顿晚餐。她乖巧点头应下，没让人看出半分破绽：

　　“嗯，哥哥稍等我五分钟。”

　　看她这么听话，温禾既欣慰又有些心疼：“帝都夜里冷，你加件外套......今天哥哥没来火车站接你，穗穗也不生气？”

　　“我知道哥哥一定有事在忙。而且茗安嫂嫂给我买了好吃的糖葫芦和面包，她对我很好~”

　　温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麻利叠被子穿外套的背影，小小的身影看上去特别坚强，他知道妹妹一向懂事，如今表现出的，也不知道是真的无所在意，还是她知道自己寄人篱下故作坚强。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有些话闷在心里，总比强行说破更能维护这个年纪少女的自尊。

　　温穗果然在五分钟内打理好了一切，身上穿了件鹅黄色的羽绒服外套，是衣柜里沈家人给她准备的，这个颜色衬得她的脸很白很嫩，原本凌乱的头发被重新梳成高马尾，下楼在前厅碰上沈茗安，她热情地过来给温穗系了条兔毛围巾，眼神微笑道：“不错，穗穗真漂亮。”

　　被大美女这样夸奖，温穗感到有点脸红，犹豫着该说“谢谢”还是“没有”。不过下一秒，哥哥已经决定去后院开车了，他接过钥匙，并告诉沈茗安去楼上把小叔和沈荻安叫下来。

　　“你在这里等着就好。”

　　温穗“嗯”了声，站在下雪的院子里，随着沈茗安上楼的方向，抬头往上瞧，主人屋的窗口被腊梅树的花枝半掩着，窗内亮着暖黄的灯，隐约能看见堆叠的书页和旺盛的绿植。她听见那人开了门，不一会后，身穿黑衣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了楼梯上。

　　心里不自觉“扑通”一跳，察觉他望向这边的目光，温穗立刻伸出手，触碰飞落在鼻尖的雪花，假装刚才只是在抬头看雪。

　　—

　　温家人和沈家人一起吃饭增进感情的计划，设想的很美满，现实却很骨感。

　　究其根本原因，主要是带了沈荻安。

　　小少爷一个小时前就对今天的一切感到非常不满，沈家平时的饭点在六点半，今天由于温禾回来得晚，硬生生往后拖了一个小时，虽然沈茗安说过“你不想去的话可以自己在家先吃”，可沈荻安偏不同意。今天这个温穗才来第一天，家里所有人几乎都顺着她的意思，要是晚饭再不跟着，指不定明天整个梧桐院都成得随温姓。

　　怀着故意找茬的心情，沈荻安一路上都没让温穗闲着。温禾开车，沈茗安坐副驾，跟温穗同坐在后排的沈荻安无时无刻不在找些挑刺的话题，虽然因为小叔的存在没表现得太露骨，但细心敏感的温穗还是听出来他的高高在上：

　　“你们小县城有这么宽的马路吗，该不会从前到后就五公里吧。”

　　“你英语学怎么样，县一中的课程和京海一样吗？有没有台球和陶艺课？”

　　温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它，只能尽可能简短地应几声“嗯”、“是”、“我不会”，内心无数次祈祷着沈荻安赶紧对她失去兴趣。

　　吃饭地点是沈墨恒选的，因为温禾说要请客，而沈荻安非要吃西餐，他最终敲定了一家位于市中心商业街的小店，消费水平不算很高，但环境优雅，有乐队演出，且味道尚可。这样既可以带温穗放松一下心情，也能充分堵住沈荻安不停叫唤的嘴。

　　他们选了一个离乐队较近的座位，温穗选择跟哥哥嫂嫂坐在了一边，对面是沈墨恒，他接过菜单，摊开递给温穗手里，示意她点菜：

　　“牛排和意面都还不错，你要是口渴，可以试试柠檬茶和热牛奶。”

　　“嗯……”温穗这是第一次吃西餐，不太明白上面的菜品大概都是什么味道。她小心琢磨着，不敢开口问，又怕耽误太久被后面的沈荻安催促，干脆直接顺着沈墨恒的推荐，对服务员小声道：“我要一份菲力牛排和热牛奶。”

　　“好的，请问几分熟？”

　　温穗忐忑地张了张嘴，原来吃东西还可以自己选熟不熟吗？

　　“我……”

　　下一秒，对面的男人恰到好处地翻完菜单：

　　“要一份菲力牛排，七分熟，配罗宋汤和黑椒汁。”

　　“好的，这位先生。”

　　温穗如同得救般地长舒一口气，立刻跟风说道：“我也要七分熟，谢谢。”

　　倒是沈荻安，一边吃着水果一边满脸嗔怪地看了沈墨恒一眼，偷偷嘟哝道：

　　“小叔你平时不都吃五分熟的西冷吗？菲力也太嫩了点……”

　　“偶尔也想换换口味。”

　　“喔。”

　　店员观察了下这位手握至尊VIP卡的先生的眼色，很快高情商地会意，开始主动耐心地教起温穗如何点餐来。

　　“小妹妹，你可以试下我们家的番茄汁，味道特别鲜，喜欢吃甜食的话，奶油蘑菇汤很适合你……”

　　温穗不知道这家店的分量如何，只能在店员的怂恿下随便挑了几样，时不时目光还望向旁边的温禾，得到哥哥的点头首肯后，才犹豫在牛排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一份甜汤和布丁蛋糕。

　　帝都的物价真高呀，一块蛋糕都要三十元，她在心里怯怯地想，也不知道哥哥请这一顿会不会很困难。

　　等她点完，沈荻安也非常奢侈地要了五盘菜，然后才滔滔不绝地讲起期末结束后他和同学一起去韩国参加冬令营的趣事来。表面是在和姐姐沈茗安吹嘘，实则两只黑黢黢的大眼睛从没离开温穗这边，骄傲扬头的动作像只花孔雀，试图从温穗脸上读出几分羡慕的神色。

　　温穗却并没有遂他所愿。

　　少女侧着头，额前的碎发温顺垂着，白皙的脖颈微偏，颜色清澈地盯着台上正在进行的乐队表演。

　　虽不是什么特别豪华的西餐厅，请的乐队确实蛮敬业的，贝斯手、鼓手、键盘手配合默契，主唱是个穿红色毛衣金发碧眼的时髦大姐姐，操着一口标准的英语口音，正在唱一首旋律舒缓的慢摇歌曲，温穗没听过这首歌，觉得好听极了。她随着节奏小幅度晃着毛茸茸的脑袋，听得很认真。

　　温禾看见她沉浸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穗穗想弹电子琴了？”

　　“唔......没有。”她被突然的插话略微吓到，连忙摇头，矢口否认。

　　一旁的沈茗安惊讶道：“穗穗会弹电子琴吗，这么厉害。”

　　“她会一点。”温禾解释：“以前镇上的少年宫有老师免费教，穗穗经常听课，小学时候每天都去练琴，只不过后来这个免费项目取消了，我们也没让她坚持下去。”

　　温穗点点头。电子琴虽然不算很贵的乐器，随便买一台也要两千多了，这还不算去乐器班上课的费用，以她家的条件，是不可能支持她学下去的，况且初中之后她学业也忙......其实当时她靠半自学和苦练已经弹会了八级考级曲《吉普赛之歌》，就这样放弃，的确有点可惜。

　　“真遗憾呢。”沈茗安感慨。

　　说话之际，牛排端了上来，温穗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餐巾，刚好奇擦嘴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纸，被沈荻安一句“挡着油，真笨”给吼回过神，慌忙用它遮住面部，滋滋声中，她垂眸看向手边的餐具，陷入窘迫的沉思。

　　“温穗。”

　　对面传来清冷的呼唤。

　　她呼吸都屏住了，怔怔看见沈墨恒像刻意放缓动作一般，把餐布放在一旁，左叉右刀开始切割起面前的餐食，他的手指很长，姿态从容优雅，边切肉边说道：

　　“中堂旁的棋牌室里有台电子琴，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拿着练习。”

　　“茗安，帝都音乐大学不是有乐器公开课吗，温穗若是想去，你帮她申请。”

　　“！！”

　　欣喜像从天而降的大礼将她砸中，温穗的脸上染上红晕，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差点连观看他的动作学习如何使用餐具都忘记了：

　　“真的可以吗？”

　　沈墨恒被她灵动的模样逗得也浅笑了下：“嗯，当然。”

　　这下轮到沈荻安不服了，拖着嗓门大声抗议：“小叔~凭什么啊？那台电子琴很贵的，万一温穗搞坏了......还有帝都音乐大学那个课程，万一她听不懂，多丢人啊。”

　　“荻安，上次给你报的小提琴班还有几节课没上，你要继续学吗？”

　　“那还是算了。”他被沈茗安的一句噎到闭嘴：“跟锯木头一样，没意思，谁爱学谁学吧。”

　　见他不再抬杠，学着沈墨恒动作切下第一块牛排的温穗这才稍稍安了心，她浅尝了一口，肉质很嫩，好吃极了。她用纸巾擦了擦淡色唇瓣沾上的黑椒汁，琢磨着怎么跟沈墨恒说谢谢。

　　为等她开口，对面的男人在灯光下蓦地抬头：

　　“一会把你的报名信息写给茗安......对了，你还没加沈家人的联系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