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纪事》有凤无双

82、宋淼5

　　宋淼趴在地上，头晕目眩，一下子起不来。

　　“呜嘤呜嘤～”小土狗从栅栏里钻出来，围着宋淼打转，不断的去拱他的身体。

　　牛从栅栏上空伸出脑袋。

　　宋淼从沉重的眩晕、飘忽的幻景中慢慢清醒过来，双眼聚焦，对上小狗担忧的眼睛。

　　宋淼怔怔的，喃喃自语：“小狗，你真好啊小狗。”我喜欢你安静的陪伴在我身边，我喜欢你简单的、纯粹的思维，我喜欢你们无忧无虑不给我施加压力，我喜欢这种安宁的、慢悠悠的日子。

　　“人得活着，才能继续拥有这一切。”

　　宋淼喃喃自语着，撑着地面爬起来，他的胳膊在不自觉的发抖，他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进屋里。

　　“我的药呢？”

　　宋淼在屋子里翻找。

　　“药在哪里？”

　　“药呢……”

　　宋淼突然想起来，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屋子里没有他要找的药。

　　他的动作停下来，愣愣的站了一会儿，转身去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整齐摆放着六个白瓷瓶，每个瓶子一样大，瓶身上贴着红纸标签，标签上写着或三个或五个黑色毛笔字。

　　“清心丹……清心丹……应该吃不死人吧。”宋淼喃喃自语着，打开瓶塞，倒出一枚约花生米大的圆润丹丸，放在掌心里看了看，塞进嘴里一口吞了下去。

　　“好了。我已经吃了药了。”他游魂一般走出房间。

　　他看起来好像恢复正常了。他给牛添草料，给羊添草料，给牛羊加水，水缸里快空了，他带上扁担空桶，出门去小山溪打水。

　　一担水、两担水、三担水……

　　他仿佛陷入一种感知不到劳累的状态，见水缸没满，就一直来回挑水，直到大水缸终于蓄满了水，他站在水缸前，看着在昏暗光线下而显得幽深晦暗的缸中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呜呜～呜呜～”

　　小土狗在他腿边叫唤。

　　宋淼低头看看他，笑了笑，盖上水缸盖子，走出厨房。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整个人都很平静。

　　第二天。

　　村子里派出队伍去山里找泉眼，找到泉眼之后开始深凿、深挖。

　　小山溪的源头也是其中一处深凿的地点，入夏以来，小山溪的水流就变小了，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断流。山溪源头位于一处深山石壁中，从石壁下面裂开的口子中涌出汩汩清水，蓄满石壁下面一个小潭，顺着蜿蜒的沟沟缝缝一路流下山去。

　　凿井的人顺着石壁的裂口开凿，加深扩大，将石壁下面挖出一个能容纳五六人站立的洞，泉眼就在洞的尽头，流出的泉水渐渐淹没新凿的石坑，蓄成一汪新潭。

　　述来仅寥寥几行，实际上，从开凿到结束，二十几个人力花了大半个月时光，这大半个月里，天气的干旱气象越发明显了。

　　今年开春就没下雨，村里人种了地，都是靠人力挑水浇灌，宋淼的五亩地只种了一亩多点，种的是土豆，就他这精神时好时坏的状态，地里的土豆还没长出来就全都干死了，后面他也没补种。

　　天气干旱，河里的水位一直下降，村民们每天辛辛苦苦的挑水灌溉维持地里的庄稼，庄稼的势头看着还是不太好，今年的收成眼看着是要大受影响。

　　家家户户都在囤粮食。县里粮价一天比一天走高，官府出手管控才使粮价平稳下来，人人需得拿户籍簿去买粮，并且每日限购。

　　宋淼去了两趟县城就不去了。他没钱了。

　　山里的草木枯黄，严重缺水。河水早已干涸，小山溪也已经断流，村里的人挑水得走很远的路，每天花在挑水上面的时间就要占据一天中的大部分，情况更严重的是，三处泉眼已经有一处不出水了。

　　今年的秋天，注定了农民们无法开颜。

　　土豆基本绝收，稻子和红薯南瓜产量极低，花费极大力气保障的主要粮食是这样的收成，如果干旱持续到明年，饥.荒，已经是可以看得到的未来了。

　　宋淼的两只羊，一只牵去县里卖了，卖的钱换成了粮食，一只进了他和小狗的肚子。鸡大部分卖了，剩下两只进了他和小狗的肚子。

　　干旱依然在持续着。

　　第二年依然没有下一滴雨。山上的泉眼引来了附近几个村子的争夺，村子里开始出现渴死饿死的人。

　　宋淼的牛生病了。可能是饿的，可能是别的原因，总之，牛看起来不太好。

　　宋淼搂着牛的脖子，脸颊贴着牛消瘦的身体，轻声呢喃：“你不要死啊。求求你，活下来。你要活下来。”

　　狗也消瘦很多，趴在牛旁边的地面上，舌头吐出嘴巴外面，无精打采的喘气。

　　堂屋的门是紧闭的，厨房的门开着，依靠厨房里的玻璃窗采光，堂屋里不至于全然黑暗。

　　就是很热。但是跟打开大门比起来，还是关上门屋里稍微凉快一些。

　　牛闭上眼睛好像要睡过去了，宋淼将头枕在牛的脖子上，忍耐着灼人的饥渴，喃喃道：“再忍一忍，等晚上我打水回来就好了。再忍一忍。求求你，不要放弃……”

　　太阳落山，村民们挑着水桶从家里出来，慢慢排成长龙，行走在前往泉眼的山道上。

　　天越来越黑，村民中有人燃起了火把。

　　这天晚上在取水处又发生了争斗。因为泉眼的出水量又变小了，另一个村子远路迢迢过来取水的人没能得到满意的份量，跟桥北村的人发生了械斗。

　　这不是两个村子之间发生的第一次械斗了。这种时候，争水，就是争命。大家全都豁出了命去。

　　宋淼被裹挟在人群中，他不能后退，只能往前。后退的话，他拿不到救命的水回去。

　　火把在黑夜中摇晃，混乱中，谁被扁担打破了头，谁被扁担打折了手，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受到扁担砸没砸中人，自己有没有被扁担砸中。人的理智被群体意志裹挟着，向前冲，向前冲，打倒面前的一切敌人。

　　混乱平息后，宋淼感受到头上、手臂上的疼痛。他往脑袋上摸了一把，火光下，照亮一手血迹。

　　老村长沙哑的声音在高声呼唤：“儿郎们——，回家了——”

　　于是，还能站着的人抬起倒在地上的人，伤势最轻的人挑上胜利的奖品，沉默而迅速的排成长龙，在火把的照耀下一路回家去。

　　宋淼拿到了半桶水。

　　他留出了一碗的量，剩下的喂给牛和狗。

　　“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他看着它们大口饮水，疲惫的呓语：“我们都要活下去。”

　　第二天醒来，宋淼的伤口发炎了。

　　他顶着发热晕沉的头起床，从抽屉里摸出一瓶药丸子，看也不看标签就倒出几颗干咽了下去，反正都吃不死人，至于对伤口发炎有没有用，那谁知道呢。

　　抽奖。宋淼昏昏沉沉的靠在墙壁上，想。

　　意识艰难地集中，拨动脑海中彩色的转盘。

　　［一罐清水］

　　宋淼稳稳的抱住了掉落下来的陶罐，罐子里，清澈的水波微微晃动。

　　啊，第三次。宋淼昏沉的意识这般想到，迟钝的感受到心里涌上的惊喜，干燥的嘴唇急切的凑近陶罐，小心的啜饮清水，一股清凉安抚了干渴的喉咙，向下润泽饥渴的身体。只喝了几口，宋淼不舍的移开嘴唇，慢慢的站直身体，将陶罐稳稳的放到一旁柜子上。

　　每天能取到的水越来越少了，家里的食物所剩无几，宋淼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他只能这样过一日是一日，偶尔抽奖抽出一些食物和水，对他来说就是惊喜。

　　如果金手指可以许愿就好了。宋淼意识昏沉的想。

　　他踉跄几步走到床边，慢慢的躺下去，大脑越来越沉……

　　或许是吃下去的药丸子起了作用，宋淼睡到下午就醒了过来。

　　他醒来后把陶罐的水分了一大半给牛和狗，看着它们喝下去，一遍一遍的说：“我们都会活下去的。我们都会活下去……”

　　他和它们分食了最后的一捧豆子。

　　晚上宋淼带回来一桶水，他把水倒进陶罐里，用盖子盖住。

　　睡前他又吃了几颗药丸子，忍着饥饿，催眠自己睡过去，睡着了就不饿了……

　　第二天一早，宋淼被锵锵的铜锣声吵醒。

　　这不像是村长敲锣的声音，村长敲锣通知村民集合，敲一会儿就停了。这阵锣声急促紧密，伴随有人大喊大叫的声音。

　　宋淼的住处位于村子边缘，铜锣声传到他这里已经减弱了不少，他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子，摇摇晃晃出去，往村子里去。

　　越往村子里走，那阵“咚咚咚”的敲锣声就越清晰，伴随而来的还有嘈杂的、高昂的人声，有人在数不清的嘈杂声中大喊：“是真的！是真的！朝廷给的赈灾粮被郡里的狗官给贪了！县里的人已经组织了队伍，打算上郡里要说法！兄弟们，乡亲们，狗官贪了赈灾粮，害我们死了这么多人！我们能不能放过他？不能！兄弟们，愿意跟我去郡里讨说法的站出来，我们要去郡里要粮食！我们要去郡里要活路！”

　　群情激愤，怒吼声直入青霄，盘旋在村子上空：

　　“要粮食——”

　　“要活路——”

　　“我们要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