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纪事》有凤无双

37、宋白17

　　大炎开国，太.祖皇帝废分封制，设郡县治理天下，开前古未有之先河。
　　大炎行政区划自高向低分为三级：州、郡、县。在某些地区，主要集中于西部和南部的边境地区，会设一种特别的行政区域：镇。
　　镇者，压也。以“镇”为某地命名，取其镇压、镇守之意。
　　白孔雀镇在太.祖皇帝打下云州，纳入大炎疆域管辖后设立，设立之初便是为了监视、控制当地的土人山民，在七世皇帝在位期间，白孔雀镇二千守军裁撤为一千五百，九世皇帝时期，又裁撤五百，后面陆陆续续再经过三次裁撤，直到八十多年前，白孔雀镇不再有守军驻扎，所有军权上移至岭西县驻军都尉手中。
　　白孔雀镇官衙如今的武力编制只有差役二十七人，分为三班，每日里两班负责在外巡逻，一班负责衙门值守。每逢大集时，巡逻的人手不够，都要靠镇上大族派人协助。此外，有品级的文职编制十八个，六个九品、六个从八品、三个八品、二个从七品（七品）、一个从六品（六品）。从六品的是镇长，从七品的是镇副与武尉，八品以上等级官员任职五年一任，若是在一地连任超过十五年仍未能调任，品级便会提升一阶，以慰辛劳。这样的事往往发生在贫县、关镇之地。
　　白孔雀镇自裁撤守军后，武尉一职空缺，镇副为镇长的左膀右臂，上一任镇副于十二年前告老后，郡中一直没有派新的镇副来。
　　大老爷把告老文书递上去，转头是真的病了。
　　宋白去看望一回，送了灵芝、黄精、当归、山药等若干礼物以表心意，回家后便通知六太爷等人他要闭门著书，将自己的学问心得和考学经历写出来，用以教导后辈，他闭门期间不要使人来打扰他。
　　六太爷道：“先时不是说要谋官？你与大老爷没谈妥？莫要舍不得花费，你这儿若是不够，说一声，族中必然支应。”
　　宋白摇摇头，道：“非也。是局势之故。少说要等个三年五载罢。”
　　六太爷追问道：“传言往后没有皇帝了，这是真的？没有皇帝，天下怎么治理？你从州府回来，可知道这百家联合政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听说过他们是怎么个行事章法没有？”宋白而今是宋氏一族中最出息的子弟，宋氏人人盼望他当官，他的事，当前就是族中大事！六太爷脑子转着想替他出出主意。
　　宋白心灰意冷，不欲多谈，只道“不知”，告别了六太爷。
　　深夜，月光淡薄，万籁俱寂。
　　宋白披衣坐在庭院里，怀中抱着一个酒坛，后背靠着圈椅背板，仰头遥望星空，瞧目光已然是微醺。他身后，昔年手植的石榴树已高过屋顶，枝叶葱茏，在昏黯夜里呈好大一团静默黑影。
　　大老爷说：他在县城官衙的友人来信告诉他：新朝改制，如今从郡城到下面县城的官场都乱糟糟的，州府是什么情况他们这偏僻郡县还打听不到消息，想必也不会好到哪去。大老爷的告老文书被按下了，这节骨眼儿找不着合适的人来替他。他的举荐信如今不管用了，新朝，得用新朝的规矩办事。具体是什么个规矩，他们正在学呢。
　　新朝改新制，且从上到下大改，没个三五年，四方边野之地如何平稳的下来？
　　二月的夜风沁凉，宋白喝了酒，身体倒不觉得冷，只脸上被风吹的冰凉凉的。他瞧着夜空中繁星闪烁，觉得自己就是那颗黯淡的、渺小的星星，百般挣扎，仍无起色。他努力往上考学，是为了做官，做高官，实现幼时理想，一展心中抱负。可如今，他连官场的门都踏不进去。
　　这夙兴夜寐，悬梁刺股的八年，怀抱的期望落空了。
　　新政府终结旧朝的时间太快，打乱了宋白和大老爷的安排。三五年他等得起，七八年他也等得起，可是宋白心里有口气，这口气哽着他，不愿意等。他脑子里思绪繁冗，乱糟糟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妙，抱着坛子喝酒，都说一醉解千愁么。
　　宋白喝了半宿的酒，吹了半宿夜风，喝到后头脑袋混混沌沌的，什么时候进屋的都不记得。第二天头疼，躺在床上起不来，晕晕沉沉睡到什么时候醒了。
　　外头在下雨，雨丝淅淅沥沥打在瓦片上，敲出一曲催眠乐。宋白听着，听着，眼睛阖上，又坠入黑乡中去了。
　　屋外头，天上薄雾蒙蒙，春雨如丝，轻敲着屋顶黑瓦、青石地面，远处的山林隐隐绰绰，藏在雾中，白孔雀镇迷离在水雾里，白墙黛瓦、小院竹楼，宁静的共沐一场春雨。
　　傍晚，宋白被饥肠辘辘唤醒，起身去厨房熬了一锅粥，配点心填饱肚子。
　　白日睡饱了，夜里睡不着，宋白坐在书房听雨，书桌上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中烧红的木炭正炙烤茶壶底，丝缕茶香从壶嘴飘逸出来，融入空气中。正对书桌的窗开着，电灯的光芒流泻到窗外，清新水汽弥漫进屋里，偶尔一阵风吹进来，带来一些歪斜的雨丝，打湿了窗前的地面。
　　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春雨久不歇。
　　宋白很长时间不曾有过这样闲坐着，什么也不做的时候了。靠着圈椅背板，只宁静的听雨，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安逸、舒适的氛围包裹住他，不知不觉，他的眼帘落下，又睡过去。
　　黑甜乡中似乎梦到什么，醒来后宋白不记得了，只是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做不了官就做不了官罢，人生起伏本为常事，最低谷他都去过了，余生尚有三四十年，再如何也不会比前生更苦了。
　　想通后，宋白沉淀下来，开始编书。
　　宋白闭门编书期间，县城突然给白孔雀镇派来一名武尉，武尉上任，带来三百守军驻扎，一时间镇上风言风语流传，家家户户都在往家里囤粮食，害怕又要打仗了。
　　打仗的流言搅的白孔雀镇不安宁，小偷小摸的案子急剧增加，可也不见官衙出面平息流言，大伙儿议论纷纷：恐怕真的是哪里要打仗了。
　　五月汛期还没过去，附近村寨的人来赶集时与镇上的亲戚说了几件怪事：他们村子/寨子附近的山民村寨突然空了。
　　过了几天消息传入武尉耳中，武尉指派一队下属进山搜查，连续探了六个山民寨子，果然都空了，所有山民和有价值的物品全部不见，只留下空荡荡的房屋和没必要带走的东西。这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事！
　　“大人，方圆百里内不肯受教化的蛮人部落全部消失了！他们一定是往边南郡去了！大人，可要追击？”
　　武尉得到回禀，并未立时回答。他思索一阵，道：“不必追击。他们去边南郡，就让他们去吧。蛮人战斗力强悍，只要他们不在我们驻守的地域内犯事，没必要拿我们的兄弟白白去填这个窟窿。向都尉发一封电报，汇报他们的动向便罢。”
　　部下领命而去。
　　武尉在屋内踱步思考：边南郡蛮人自立，消息瞒了半年才传出来，如今云州各地不愿受教化的蛮人部落纷纷向边南郡聚集，州府已在调遣兵马，不出年底，必然爆发一场大战。
　　边南郡是云州最大的一个郡，也是最偏远的一个郡，郡内山深林密，遍布瘴气泽沼，盛产珍药，亦毒物遍地。边南郡内生活的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蛮人山民。与边南郡比邻的是安南郡，两郡接壤处设十二座重镇，常年有军队驻守，加起来有六万大军。可是边南郡内毒瘴遍地，虫蛇数不胜数，蛮人能够控制毒虫毒蛇为他们所用，军队一旦进入其中，损失必然不可估量。
　　武尉是兵家子，知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隐秘，他知道太.祖皇帝是如何令蛮人归顺的，但那个方法如今已不可复制。他来回踱步，在心中模拟出双方交战的场景，脑子飞快的转着，运用自己学过的所有知识，反复推演战术。
　　彩云郡在云州之东，与边南郡相隔两郡，岭西县守军有可能被派往前线，届时武尉应会被召回军中。
　　夏尽迎秋，冬尚未尽。
　　4860年十月，安南边境大战爆发。

　　宋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闭门著书。夏汛时节，每天都有下不完的雨，外头院子里的水总是流不尽，青石板在哗哗的大雨里泡着，石榴树每一片叶子被雨水冲淋的翠绿反光，弥漫在空气中的水雾无孔不入，将房屋内部浸出一层霉味。
　　书房里点了暖炉，上面罩了竹编的熏笼，湿漉漉的衣服摊开在上面烘烤，袅袅水汽脱离衣物，不紧不慢融化到空气中，暖炉里香料燃烧的气味与衣物上残留的肥皂气味融合在一起，飘散至屋里的每一处，这气味说不上好闻。
　　宋白伏案书写，落笔有快有慢，偶尔停下来整理思绪。他满心投入，在他头顶的房梁上，一条金蛇静静潜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