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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   秋末,暖阳穿过摇曳枝头,星星点点的金光铺撒一地,也落满了少女一身,似幻似真。

      红枫飘飞翩然如蝶,明艳少女枕臂浅眠,眉心微蹙如坠梦魇。

      忽轻忽重的脚步声渐近,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子越发清晰的连声呼唤:“···姐姐!”

      枫树下,少女蓦地睁开眼。红影,白光,绿芒,仿似一道道光怪陆离的镜像直直映入眼帘,刚从梦中惊醒的人被这灼目光芒刺得星眸泛出泪意,她不禁抬手遮阳,含糊着应了一声。

      “玉姐姐快来!大师找我们过去呢!”

      声落人现,不过二八年华的清丽少女满脸兴奋激动,提裙奔至眼前,但当她看清树下之人面上的神情,立时现出担忧之色。

      “···玉姐姐,你怎么哭了?”说时,她急急上前。

      被唤作‘玉姐姐’的姑娘回过神来,失笑出声,解释道:“没事,只是做了个怪梦罢了,醒来阳光刺眼,险些被灼伤。”

      清丽少女见对方不似强作欢颜,松了一口气:“那我回去给你配一帖药敷一敷,若真伤了眼睛可不是小事。”

      她凑近前来,又有些惊讶:“姐姐做了什么怪梦,还出了这么多汗,小心着凉了。”

      “村民家里的孩子缠着我陪他们耍玩,满山乱跑把我忙得够呛,简直比练功习武还累。”

      口中虽埋怨着,这位‘玉姐姐’的眼角眉梢却满是止不住的笑意,她抬袖随意擦了擦额间微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阿菀你刚刚说大师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阿菀’名为青苑,系中草药紫菀之别名。

      紫菀,柔润有余,味虽苦辛而温,定咳降逆,宣通窒滞,兼疏肺家气血。

      闻言,青苑抿唇浅笑道:“我也不知是何事,不过多半不是坏事。”

      “那我们快回去!”少女素知这个阿菀妹妹心思细腻聪敏,一时有点好奇又莫名兴奋,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拉着青苑往树荫下走去。

      “阿菀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说过的彼岸花?”

      明艳少女单膝点地,俯身扒开红枫落叶,中间空旷处赫然有一丛红色裂瓣反卷花型的石蒜,正是《妙法莲华经》中所提的曼珠沙华。

      赤团艳红如火,少女面若桃花,初绽人间芙蓉色。

      青苑恍惚了一瞬,惊喜应道:“正是!我和药农踏遍了附近的山野都没找到,竟在这里见到了如此完好的一丛,玉姐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玉姐姐’含笑着看她小心翼翼采摘了一株收纳好,悠声道:“我也是机缘巧合瞧见的,刚才这花还没完全盛开呢,所以我才守在旁边,想等花开了摘回去给你,谁知竟睡着了。”

      青苑出身医药世家,年岁尚浅却已熟读医书药典,她环顾四周后恍然大悟,指着不远处一株状如牵牛花的六瓣白花说道:“这是曼陀罗花,传说华佗的麻沸散中便有此药,可令人昏昏如醉,其花叶果实均能使人中毒,难怪玉姐姐你会觉得犯困,我们还是离远些为妙,等明日我带上药锄再将它采摘回去制药。”

      未来的女神医回想起曼珠沙华和曼陀罗华的传说,猛一激灵心有余悸,赶忙拉上身侧之人往回走。被她拉着小跑的明艳少女不明所以,又着实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频频回顾。

      光雾迷蒙,只见翩然飘舞的红枫化作一只赤色蝴蝶,缓缓飞落鲜艳如血的彼岸花枝头···

      茅屋草舍近在眼前,青苑与同行之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见她仍旧有些恍惚之色,轻轻扯了扯对方的衣袖,“玉姐姐,你方才说做了一个怪梦,是什么怪梦呀?”

      明艳少女如梦方醒,面上微现羞赧之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手扯下一片树叶撕弄,慢慢回忆描述:“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感觉全身冰冷剧痛,恍惚间还听见有很多人在呼喊,似乎是在叫我,但喊的又都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古怪名字。”

      青苑原本是顺口一问,听她这么一说,反倒被勾起了一丝好奇之心:“陌生又熟悉的古怪名字?是什么样的名字?”

      少女神情间的恍惚之色再度隐隐浮现:“好像是叫什么阿···‘奢’?”

      青苑正想再细问,屋内传来一道威严洪亮的中年男声:“既然回来了,那就进来吧。”

      明艳少女顷刻回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与青苑互视一眼,怀着些许期待和忐忑进屋。

      草舍虽简朴,但窗明几净,收拾得齐齐整整。

      正厅中坐了一个僧侣装扮的中年人。

      与寻常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出家人不同,面前的和尚眉眼犀利炯炯有神,类似武僧的杀伐血气扑面而来,让人望而生畏,倒颇有几分怒目金刚的神韵,正是曾征战沙场最后自行剃度出家的石头和尚。

      两个年轻的姑娘皆蒙他搭救,也见惯了石头面冷心热的行性做派,自然不会畏惧,只是下意识收敛了玩闹的神色,恭敬行礼。

      “大师!”姐妹二人异口同声道。

      石头和尚停下拨弄檀香珠串的动作,“唔”了一声,抬眸打量了二人几眼,突然出手。

      带着厚茧的拇指与食指运劲一弹,两枚佛珠分袭左右,挟着凌厉破空声,呼啸疾射而至。

      明艳少女身手极为矫捷,第一反应便是飞快闪身上前,将手无缚鸡之力的青苑护在身后,同时左手挥拢准确无比地将两枚佛珠接入掌中。

      这一挥一拢间掌风飒飒作响,已是运上了几分内家功夫,倘若换成一年前初遇时的她,断然不敢空手去接这蕴含内力弹发的暗器。

      “不错。”石头和尚含笑颔首,目露赞许。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石头和尚骤然发难本为试探,眼见少女面对袭击反应灵敏,内功大有长进,可知悟性不低;身处险境还不忘庇护弱小,足见本性纯善。

      明艳少女绷直的背脊悄悄放松,暗舒一口气,随即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掌中佛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内功已小有所成,她双手将佛珠奉上,深深而拜:“多谢大师指点!”

      石头和尚接过佛珠,微微一笑,转眸看向惊魂未定的青苑,温声发问:“何谓菩提心?”

      青苑不假思索答道:“菩萨初发心,缘无上道,我当作佛,是名菩提心。”

      “如何发心?”

      “直心、深心、大悲心。”

      “君子小人,论心论迹,何解?”

      “这——”青苑毕竟是初涉佛经道法,年岁亦浅,顿时语塞。

      眸光睿智的僧者捻动佛串,缓缓开口:“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行,论行天下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行不论心,论心世间无完人。”

      见二女若有所思,似懂非懂,他倒也不觉着恼,颇有耐心地喝完一盏茶,迤迤然起身。

      “你二人可还记得,一年前的今日?”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明艳少女率先开口:“当然记得!去年今日,我在塞外刺杀贪官污吏,被一众官兵围攻险些丧命,是大师救了我,后来又碰巧遇见了躲避乱兵的阿菀。”

      青苑自幼聪慧心细,试探着说道:“之后···我们还请求拜您为师,侍奉左右。”

      “不错。”石头和尚站定,沉声道:“这一年的磨炼中,你二人皆通过了我设下的诸多考验,不知如今是否还未改初心,仍然想要拜在贫僧门下?”

      二女闻言大喜,不约而同屈膝伏拜:“弟子拜见师父!”

      石头和尚暗运掌劲隔空将姐妹俩托起,敛容正色道:“你二人既然执意拜我为师,就当遵守几项规矩,自今以后,俗家名姓一律不得再用。你二人一个改称阿舍,一个名叫阿得,取其能舍能得之意,人生在世,若能真正做到舍得二字,则还有何挂碍可言。阿舍生性外向,适宜习武,为习武之人,首戒恃技凌人,欺负弱小,只可行善不得为恶。而阿得出生医药世家,虽说体格稍弱,但如能于行医济世之时,并熟读佛经宝典,则对你先天病体定有所助益。总之,你姐妹二人既然一心跟随,就要同甘共苦,遵守规诫。石头虽然未能在任何寺庙剃度出家,但已自诩是方外之人,自有应守遵循之戒律,还需你二人与为师一同参解佛法,修习自身,机缘一到,必能得悟。”

      “是!”姐妹二人低眉垂眸,恭敬应声:“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从此,青苑自称“阿得”,被她唤作‘玉姐姐’的少女则改名为“阿舍”。

      石头和尚又道:“此处难民既已妥善安置,你们姐妹俩也不必继续守在此地,这几日好好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去一个适合清修的地方。”

      他自诩出家人,收徒自是慎之又慎,这才特意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来观察考验两个徒儿的心性品行,结果不负所望,眼下既正式收徒,当然要好生教导一番。

      “阿得,为师给你准备了经书数卷,你且拿去好好研读,如有不解之处可向师父问询。阿舍,你跟为师到屋外去。”

      阿得乖巧答应着上前接过经书,阿舍轻轻捏了捏妹妹的手掌,跟随石头和尚来到屋外。

      师徒二人在屋外空旷开阔之处站定,石头和尚示意阿舍拔出长剑,娓娓陈述:“阿舍,过去你所学的剑招是根据你的特性以灵巧取胜,倘如碰到内力比较深厚的对手难免吃亏,想要有所突破则需要在沉稳和力道上加强。是以,为师这一年未曾教你什么精妙剑法,而是命你遵照心决苦练内功,如今你的内力已大有增长,接下来就是运用到剑招之中,在灵巧的基础上揉入一些刚猛的招式,相信定会达成出其不意的效果。”

      “是!”阿舍又惊又喜,惊的是原来石头和尚竟如此思虑周全,早在一年前就开始悉心指点自己;喜的是师父显然准备亲自传授剑术,嗜武成痴的她越发认真倾听,持剑肃立。

      石头和尚在旁说道:“阿舍,扎稳马步。”

      阿舍应声而动后退几步,双膝微沉似足下生根,捏了个剑诀蓄势待发。

      “···左右挥剑,气纳丹田。”

      少女手腕翻转,依言出招,剑随心发,身形潇洒。

      石头和尚暗暗点头,沉声低喝:“——贯入力道,运之于剑!”

      阿舍心领神会,内息流转,提气运力将自己体内一股真气凝集在剑尖,刃锋刺出时嗤嗤作响,隐隐有湍流浪涌之声,曾经无比简单的招式不再薄弱,俨然已成气候。

      伴随着一声娇叱,剑尖幽芒破空疾射,凌厉剑气横扫而出。

      向来难逢敌手的石头和尚不由有些技痒,时而在旁指点,时而亲自出手,师徒俩就在院前一招一式地演练比划。阿得倚坐窗前,手捧经书默念诵读,偶然往外看一眼,莞尔而笑。

      石头和尚频频扣指弹开笼罩周身飘忽不定的剑势,对于徒弟步步紧逼的攻击不怒反喜。

      他发觉阿舍果如自己所料在武学之道上颇有天分,只是苦于未曾得遇名师教导,修习的又是普通内功,以致根基不够扎实,日后只需持之以恒勤练内功,必有一番成就。

      更难得的是此女心怀正气,记忆中那些阴狠刁钻的剑式经由她融会贯通之后,原本华而不实的变招也转化为灵动飘逸,再无半分歹毒戾气,一招一式光明磊落,着实是个可塑之材。

      石头和尚正准备给这个刚收的徒儿再传授几招类似风格的剑法,陡然忆起这些招式的出处来历,脑海中刹那间掠过一道朦胧的女子面容和身影,顿时心生无限感慨叹息,怅然若失。

      接下来几日,姐妹俩除了跟随学艺,其余时间则用来收拾一应器物,各自与村民告别。

      日落西山,阿得正在为明天的出行做最后的检查和准备,肩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拍。

      “阿得,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我喊了你几声都没见你答应。”

      鬓发微乱的阿舍边说边绕过她走到案前,径直倒了杯茶一口饮尽。

      “阿舍姐姐···”阿得看清了来人,忙上前为她续杯,语带歉意道:“大概是我还没习惯这个名字,所以没留意,姐姐别见怪。”

      “那倒也是。”阿舍点了点头。相较阿得的偶觉别扭生疏,她似乎很快就适应了这个奇怪拗口的称谓,仿佛这就是她的本名,应得十分干脆。

      明艳少女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那不如这样,为了帮阿得你尽快适应,我有事没事多喊你几声,比如给我端茶递水洗衣什么的,想必不用多久就能习惯了。”

      阿得好气又好笑,不动声色将她一军:“姐姐有这样的闲工夫,倒不如多去安慰安慰那些哭着不让你走的孩子!”

      “免了吧!”阿舍想到刚才差点被哭声淹没的场景就头大,再次悔不该当面告知那群孩子自己即将离开此地的消息,“我们明日一早就走,省的他们追出来,跑丢了就不好了。”

      说也奇怪,与温婉可亲的阿得比起来,阿舍的性格着实有些急躁冲动。但在姐妹两人结伴同行的这一年里,阿得却发现姐姐尤其招孩童喜欢,那些半大的孩子无论男女就爱粘在她身边笑闹,大抵是习武之人看起来更为可靠,更容易让人信赖和依附?

      阿得看了看阿舍被揉捏得有些发皱的裙角,还有袖口上浸染的泪渍水痕,抿嘴一笑,揶揄道:“姐姐这么招孩子喜欢,日后想必会是儿孙满堂!”

      阿舍手上一滑差点摔了茶盅,脸上发烫,笑骂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我才没胡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不少人想给姐姐做媒呢。”阿得俏皮地眨了眨眼,“先说好,若是姐姐成亲,我要第一个看姐姐身穿嫁衣的模样,你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子。”

      “你这死丫头,越说越离谱了!”阿舍恼羞成怒,追着阿得作势要撕她的嘴。

      姐妹俩在屋内笑闹成一团,直至石头和尚出现以咳嗽声示意,这才各自站定。

      “师父,您回来了!”姐妹俩齐齐上前,分侍两边。

      石头和尚‘唔’了一声,环顾四周,转头看向二人:“东西都收拾好了?”

      阿得答道:“是的,师父。”

      阿舍觑了下他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师父,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不必多问,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出发。”石头和尚并未多言,只叮嘱姐妹二人早些歇息。

      次日一早,师徒三人正式踏上新征程,一路风餐露宿,跋山涉水。

      好在阿舍阿得都不是娇生惯养之人,也早就习惯了粗茶淡饭,又有石头和尚沿途讲解佛法传授技艺,姐妹俩相互鼓励扶持,不时苦中作乐,竟未曾喊过一句累,也不曾叫过一声苦。

      石头和尚将一切看在眼里,暗自感叹两个女徒弟心性坚韧,越发用心教导。

      十月朔,秦岁首,送寒衣。

      这日,师徒三人在某处客栈歇脚,阿舍和阿得也不知师父口中的秦州上邽究竟是何地,只知已过了边关,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其中不乏遍身罗绮者。

      是夜,姐妹二人共住一间,同睡一床,不知不觉已交三鼓。

      阿舍再次从睡梦中惊醒,窗外北风呼啸,她却硬是出了一身热汗,细喘微微。

      伸手摸到枕边冰凉无温,阿舍又是一惊,急忙掀被披衣,点灯寻人。

      倚靠窗边的阿得乍然回神,被这摇曳晃动的灯光刺得睁不开眼,清丽脸颊依稀可见斑驳泪痕,格外惹人怜爱。

      “阿得?”阿舍瞥见窗边的人影,心下先是一松,等看清她此刻的模样又是一紧,“阿得你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好的事了?”

      阿得急忙抬袖擦拭泪痕,勉强笑道:“不是···没什么的。”

      话虽如此,但昔日温柔如水的清澈嗓音却犹带几分哽咽沙哑。

      阿舍先是给她披了件斗篷,仔细打量妹妹的神色,偶然透过窗楹瞥见了零星几点火光,想起今日是寒衣节,瞬间恍然大悟,轻拍她清瘦肩膀:“阿得,你是不是···想家了?”

      心事被道破,阿得也不再隐瞒,轻声道:“嗯,姐姐有没有···想念过你的家人?”

      话甫一出口,她便知自己失言了,刚想说什么,却见姐姐微微一笑,在旁侧坐下。

      “当然有。”阿舍握住她微凉的手,眼神似怅然但并无感伤,“虽然我从小是在死人堆里长大,但偶尔也会想,我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他们与我是被迫分离还是故意遗弃,如今又是否还在人世,诸此种种我都曾设想过。后来我又渐渐觉得,人与人的相逢相处,其实都是需要缘分的。在这乱世中,聚散分合生离死别实属寻常,活在当下即可,何必过多思虑。”

      阿舍看了一眼听得入神的阿得,声音愈发轻柔:“相较于我无父无母不知来处,阿得,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能在父母和亲人的膝下成长。还有这一年里,那些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场景你也见了不少,比起他们,我们能得师父庇护又是何等幸运!世间本无十全十美,我们更应该惜福,对不对?”

      阿得怔怔与之对视,望进姐姐那双明亮认真的眼,眸底一片清澈,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无奈惋惜,唯有坚毅和温暖。

      紧紧回握阿舍双手,阿得含泪而笑:“姐姐教训得对!是阿得身在福中不自知,害姐姐为我的担心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阿舍以手背轻轻拂她面颊,语带俏皮宽慰道:“说不定你今日祭奠的亲人其实一直在等着入你梦中相见,偏偏你这么晚还没睡,伯父伯母说不定要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照顾好你,来世不让我们做姐妹了,那我岂不是没人可以使唤了?”

      阿得破涕为笑,嗔道:“我爹娘和叔叔婶婶才没这么不讲理呢,他们一定会喜欢姐姐的!”

      姐妹俩插科打诨笑闹了几句,阿得总算不再自悲自怜,也愈发感叹羡慕姐姐的开朗豁达。

      两人重新躺回床上,阿得想起了先前恍惚间听到的动静,抱着阿舍左臂的手不由紧了紧:“姐姐,你刚才是被惊醒的对不对,莫非你又做那个怪梦了?”

      阿舍抬起右手揉了揉额角,难得无奈道:“对,不过这次似乎跟之前又有所不同。”

      “哦?”阿得顿时有些好奇,“除了姐姐感觉有人在呼唤你,还有哪里不同?”

      “···乱。”阿舍回想着梦中的场景,斟酌字眼描述道:“场面乱,颜色也乱,似乎有一群人在打斗,红色和绿色夹杂着白色晃得我眼晕头疼,还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犹豫着说出真正惊醒的原因:“周围似乎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形在向我求救,好像···都是些孩子。”

      阿舍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些孩子时而活蹦乱跳天真无邪,时而状如骷髅怨气冲天。

      阿得不知阿舍还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柔声宽解道:“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因为姐姐心里一直挂念着那些被我们救助过的孩子,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

      不知想到了什么,阿得语带调侃道:“也或许是因为感受到姐姐这样的‘慈母’之心,那些孩子才会那么喜欢姐姐。”

      阿舍被她打趣得啼笑皆非,随口道:“这也当不起什么慈母之名,我不过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救人而已,说起来我的命也是你和师父救的,我每救一人都是稳赚不赔。”

      此言一出,阿舍自己没觉得什么,阿得却眉心一跳似有所感,突兀地想起了一件事。

      “姐姐,师父今日跟我们提到的,老禅师所问‘杀一人救百人’的问题,你怎么看?”

      莫名睡意来袭,阿舍浅浅打了个呵欠,她想了想,忽然轻笑道:“倘若舍我一人可活百人,尤其这当中可能还有我在意的人,那我恐怕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划算了。”

      唯有了解阿舍品行的亲近之人方知,她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重若千钧。

      阿得仰头,在暗夜中深深凝望着她,忽然觉得阿舍姐姐委实是个妙人,矛盾又神奇。

      她比许多人更容易知足,格外珍惜身边的幸福,却又从不吝于舍命去救素不相识的人。

      少女偏头蹭了蹭姐姐的肩膀,轻嗅淡香,低语呢喃,似叹息又似梦呓:“那姐姐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这么做,爱你的人又会怎么样呢?只怕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四下静默无声,吐息轻悠如兰,阿舍已安然入眠。

      时光荏苒,冬去春来,山麓冰雪尚未化尽,风里已带上了浅浅的暖意。

      草长莺飞之际,石头和尚终于带着姐妹俩踏入中原,来到一座巍峨耸立的城池面前。

      阿得遥遥望着那座布局齐整宏伟壮丽的城垣,目露惊叹,着实是被震撼到了。

      她回眸看向石头和尚,迟疑着问道:“师父,这里莫非就是···”

      “——长安。”阿舍喃喃接口,神思恍惚,刹那间,仿佛万千情绪在胸腔翻腾汹涌。

      顾不上师父和妹妹投过来的诧异目光,阿舍心中似悲似喜,似酸涩又似甜蜜,脑海中浮过诸多破碎画面一闪而沒,有一道男子清越带笑的话语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声音透着一股缠绵缱绻的意味,在耳畔久久回荡。

      ——长安如果没有你,和废墟死城有何不同···

  • 作者有话要说:  庄生晓梦迷蝴蝶——出处:唐·李商隐《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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