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贰二七

5、第 5 章

　　这几日城里颇为平静，就连那位神秘的季公子也不见了踪影，金刀卫更是不再巡逻，缩在城主府暗暗戒备。

　　简直是风雨欲来风满楼。

　　倒是小七来过几回，每每都是带着烤鸡同燕昭分享，顺便对路过的青年指指点点，聊些风月八卦，一副情场老手的作态，半点没有未成年狐的模样。

　　不过今个都这时辰了也未出现，想必她不会再来了。

　　燕昭翻了个身，只感觉睡意涌来，睡眼惺忪地眺望着临城。

　　傍晚时分最是热闹，街边开始挂上一面面画有古朴符文的旗子以及富有临城风格的灯笼。

　　是到了什么节日吗？

　　燕昭再一次打了个哈欠，朦胧间她似乎看到了下山时碰到的猎户夫妇。

　　于诚腰挎着数只野兽与酒楼的老板叫价，芸娘拉着相公的手并未开口，虽然遮着面纱，但弯着的眉眼可见其美丽。

　　燕昭笑看着二人幸福的模样，却不料酒楼老板却在二人背后骂道：“可惜了，是个破鞋。被马匪糟蹋了还有脸嫁人，我呸！”

　　一旁的买酒客搭话道：“谁让她是城主府出来，要换做是我的女儿，必定会自尽以保贞洁。”

　　“算了，你们也别说了，要不是金老将军杀了那帮马匪咱们也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过。否则少夫人也不会……”

　　“我，我也就是不忿，凭什么少夫人都自焚以保住清名，丫鬟却如此放浪玷污少夫人的名誉。”

　　“不是我说，这金府的丫鬟长得就是标志，反正就是个□□，跟谁不是跟。要不是于诚是个死脑筋，啧，真真是可惜了。”

　　燕昭面无表情地起身，右手掐诀，便见酒楼的酒突然爆裂开了。在场的所有人一时瞠目结舌，唯有酒楼老板哎哟一声跌坐在地哀嚎着自己的酒。

　　自焚。

　　联想到昨夜似被焚烧过的庄园，燕昭多少明白了金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尘俗世除了痴男怨女，更有令人作呕的腌臜事。

　　鬼神，是神更是鬼，女子之怨，得天悯，化鬼神。

　　那位黑衣女子，想必就是因此而成鬼神吧。

　　“妹子？”于诚怔愣片刻，才挠挠头憨笑道：“没想到妹子这般厉害。”

　　芸娘见燕昭怒不可遏的模样，不由扯了扯燕昭的衣袖，摇摇头道：“燕姑娘，那日妾身与阿城招待不周，不如今日便还上？”

　　看到芸娘哀求的眼神，燕昭心软地点头：“我护你们回去吧。”

　　路上人丁渐稀，燕昭终于忍不住问道：“很久了吗？”

　　芸娘明白她问的是什么，眼神黯淡，身旁的于诚紧紧地抱着她，沉声道：“是我对不住娘子，不能保护好她。娘子性格温柔体贴，与我更是下嫁，我却不能给她安稳的生活。”

　　燕昭闻言，纳罕地瞥了眼于诚，只觉他突然机敏了些。

　　“都怪我，若不是我，阿城本有机会进金刀卫，是我连累了你。”芸娘落下泪来，她只是不想死，可为何世人却总是被逼她去死。

　　“我娶了娘子才是祖坟冒青烟，可莫哭了，俺都心疼坏了。”于诚学的再如何的文绉绉也总归破了功，满是茧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拂去芸娘的眼泪，生怕在那张娇嫩的脸上捻出一道痕来。

　　芸娘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低头，娇俏的脸上满是红晕。

　　“燕姑娘便送到这儿吧，妾身明白姑娘不惮那些闲言碎语，但若是因妾身之故惹得姑娘烦心，妾身便是万死也无法赎罪。”

　　燕昭注视着二人的背影，重生后第一次起了杀心。

　　可她要杀谁，又有谁该死呢。

　　师父，你教我心怀苍生，可阿昭只懂剑，不懂人心。

　　不懂人心，如何拯救苍生。

　　燕昭走在人头攒动的街上，或有过路小孩儿嬉笑地跑动，或有年迈的夫妇携手相伴，或有乞丐卑微麻木的乞讨，或有一掷千金的富商放声大笑。

　　人间百态不外如是。

　　恍惚间，燕昭似乎进入了一个神奇的状态，她在人间行走，却又抽离其中。

　　“砰。”

　　一次撞击使燕昭终于离开了天人感应。

　　小孩儿看着神态奇怪的燕昭，有些害怕地缩缩身子，眼睛看到手中的旗子突然冲燕昭说道：“姐姐，对不起，这个给你。”

　　燕昭摸摸小孩儿柔软的发顶，接过旗子笑道：“去玩吧。”

　　“好！”

　　小孩儿颠颠地跑向同伴，继续无忧无虑地玩耍。

　　燕昭随意打量着手上的旗子，眼神突然一凝。

　　方才她竟然在旗子上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却真实存在。

　　若她所料非虚，这回她是不插手也不行了。

　　可阵法之道她向来苦手——思及此处，燕昭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自称只会些奇技淫巧之术的人。

　　燕昭苦恼地挠头，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愿主动去寻季愁年。

　　那人来历神秘，行事我行我素，又惯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燕昭最难招架这种人。

　　这一找便到了天黑，不知是不是季愁年故意为之，燕昭明明能感应到他的存在却偏偏每次都是擦肩而过。若不是燕昭长年修心养性，估摸着要被其气个七窍生烟。

　　白日挂的灯笼纷纷亮了起来，燕昭已经确定季愁年是在耍她。

　　果然，当季愁年看到燕昭身法轻灵的越过人群向他走来时，那双凤眼里分明溢着了然与戏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季愁年摇头晃脑，从一旁的摊子捡了个面具，无视燕昭凌厉的眼神将其戴在了女剑仙的脸上。

　　如此，方才顺眼啊。

　　燕昭这辈子见过的人很多，上至皇帝国公，下至乡野农夫，虽说各有不同，但有一点却是一定的——怕她。

　　剑是锋利的，是伤人的，那时燕昭便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周身一米内寸草不生的那种。尤其跟着师父上了妖魔大战的前线，手底下没有一万也有上千的冤魂，战争还未结束脑子里便全是杀，杀，杀！

　　若不是佛子对着她足足念了半年的心经，生生磨去了她的杀性，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剑宗大师姐上华天君了，应该说可能是以杀入魔的剑宗叛徒。

　　虽说后来燕昭便被自家师父扔回宗门里修身养性，顺便教导一个比一个刺头的师弟师妹。但到底心有不甘，燕昭面对这些师弟师妹下的可都是狠手，只要不打死，宗门都能给你救回来。因此，即使再初生牛犊不怕虎，燕昭在师弟师妹心里也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除了小师弟。

　　小师弟性格温和有礼，见谁都是笑的如沐春风，又因其病弱甚至时不时还咳出血来，让一干剑宗的大老粗包括最“柔弱”的林师妹都小心翼翼地对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摔碎了这美丽的瓷器。

　　燕昭也不例外。

　　毕竟是师父耳提面命必须好好照顾的小师弟。

　　小师弟是师父带上山来，初来剑宗时燕昭还被关在静室里呼呼大睡，啊不是，是静思已过。一觉醒来非但没有见到拎她出去的师父，反倒是和一个小可怜大眼瞪小眼。

　　小可怜浑身是血，一身白衣看出来材质非同一般，必是王公贵族才有，可惜现在却是破破烂烂满是污垢，不用想就能猜出来剧情。燕昭对朝廷倾轧不敢兴趣，但是小可怜如同狼崽子一般凶狠的眼神却一下子激起了她的兴趣。

　　想欺负的兴趣。

　　你说这人欠不欠呢，把小孩儿气得都用上嘴巴了还笑得得意洋洋，让青越长老再一次纳闷自己怎么会把好好的姑娘家给养成这德行。

　　不行，这回一定要好好养个听话的！

　　在见到燕昭一个蹬腿死死地把新收的徒弟给压在地上的画面，青越长老拎起不孝徒弟就是一顿狂揍，揍得燕昭很长时间都躺在床上，还得靠小师弟送饭送菜哩。

　　原本燕昭以为小狼崽子会暗中报复，哪成想那天过后小师弟便彻底变了个模样，温文尔雅，无趣至极。

　　但是，至少他不怕她。

　　现在，又多了一个人，一个陌生人。

　　燕昭眯着眼睛盯着笑容灿烂的季愁年，心里不由感慨时光果然会磨平一切，你瞧，她脾气都好多了。

　　当然，这也跟燕昭如今弱了不是一星半点有关。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的直觉告诉她，季愁年她还真打不过，而且这人心思深沉，多半是个变态。

　　不要小瞧习剑之人的直觉，很准哩！

　　实力强不可怕，燕昭又不是第一次以弱胜强。可燕昭对一些变态总有些抵触，就像当时跟一个女大妖关在洞里，差点没把她关出心理阴影来。

　　于是燕昭也只是眯着眼睛装模作样地蔑视了人一眼，故作镇定地见人挑了个猪头面具戴上，然后绷不住表情乐了。

　　那猪头真肥啊，又肥又大，还是头黑猪。

　　啧，审美真差。

　　燕昭心里憋屈，便可劲儿在心里数落人家，心里蓦地也没那么憋屈了。

　　此时燕昭却并没有发现，自己心里的沉闷与压抑在下山后消散了不少。或者说，刚复活的燕昭还沉浸在过去，沉浸在背负的罪孽之中。而佛子亦正是看出了燕昭的状态，才提前将人赶下山。

　　等季愁年慢条斯理地戴好面具，燕昭才冷飕飕地飘来一句话道：“你知道这上面是什么阵法？”

　　季愁年顶着一张丑到极致的面具，然而一双凤眼实在过于惊艳，胜似烟花绚烂，又如清泉流曳。数不尽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晃，柔和了喧闹的街市，仿佛眼前之人似在画中，明明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因太过美好而不敢破坏。

　　画中人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燕昭手中的旗子，以一种遗憾地语气叹道：“我知道。”他低下头来靠近燕昭，似乎在认真地端详，随即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漫不经心道：“可我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