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贰二七

17、第 17 章

　　马车很快便抵达谢府。

　　与冀州太守府邸不同，谢府更为庞大，金丝楠木搭建出整座府邸的骨架，辅以低调典雅的古董书卷，构建出一个清贵雅正的世家府邸。

　　迷惘迅速被收拢于心底深处，在睁开眼，她依然是无所畏惧的燕昭。

　　丫鬟引领着一大一小走入女眷的后院，绕过精致复杂的假山，在走个十几米弯弯扭扭的石子路，便到了一处秀气的小院。燕昭饶有兴致地打量小院，与仙门的狂野简洁不同，这里体现了人类最大限度的想象与雕琢，每一根柱子无一不是鬼斧神工，从仕女看花到小儿嬉戏，栩栩如生实在令仙人叹服。

　　“奴婢是青铃，贵客若有吩咐便拉着床旁的铃铛，奴婢会立刻赶来。”青铃一身绿衣，发髻高竖，面相沉稳，想来是有点分量的大丫鬟。

　　“麻烦打盆水。”燕昭笑道，她和龙曦都是修行者，自是污秽难侵，但小七陷入了沉睡，这几日赶路连那身亮丽的狐狸皮都开始发灰了，可得好好替她清理清理。

　　“诺。”青铃低头曲腿，保持这个姿势缓缓退出房间。

　　见人离开，燕昭随即仰躺在榻上，双脚一登：“舒服。”

　　龙曦小心将小七放入软床上，浅笑着整理小七的狐狸毛。他看了看瘫倒在榻的无良师父，没有叹气任劳任怨地放下行李开始收拾。经过这几日的修行，曾经被抽取的本源开始补足，小龙原本稚嫩的模样亦开始抽条，慢慢长成了俊秀靠谱的少年郎。

　　当龙曦从布兜里拿出银子时燕昭淡淡地瞥了一眼。

　　当龙曦从布兜里拿出金子时燕昭挑了挑眉。

　　当龙曦从布兜里拿出灵石时燕昭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

　　当龙曦从布兜里拿出密金和陨铁时燕昭已经坐了起来，双手蠢蠢欲动。

　　“曦儿，你这兜，是你爹的宝器吧。”燕昭表情和蔼，笑容温柔：“看着挺能装啊。”

　　龙曦吓得亮出了一双琉璃眼，不明所以地看着燕昭，身体却诚实地偷偷往后。

　　“天，天君—”

　　燕昭笑容愈发亲切：“天君太过疏远，曦儿不如改唤师父？”

　　龙曦一愣：“师父？”他期期艾艾道，“可我是妖。”

　　“妖又如何？”燕昭挑眉：“我小师叔便是妖族，还不是在门内嚣张跋扈的很。仙门对人族和妖族从来是一视同仁，不过世人多误解了妖魔与妖族之分，更何况人族堕魔的亦不在少数。”

　　“不过你可需想好了，我如今修为散了大半，又不知能否活到来年初春轮回转生，一旦拜我为师，你可就没别的选择了。”燕昭严肃道，收徒的心思她想了很久，龙曦是个好苗子，很适合太上剑诀。她没几日好活，如今寻找镇魂灯也不过是为了收拢魂魄，避免轮回后成了个傻子。既如此，她更要在自己入轮回前将太上剑诀传承下去，对青越老道也算是有了交待。

　　龙曦小脸凛然：“天君能否让我变强。”

　　燕昭傲然一笑：“入我门下，将是你成为天下至强的第一步。”

　　龙曦猛地下跪：“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燕昭和蔼脸：“诶~”她眯起眼睛，语气莫名地荡漾：“好徒儿，师父还要告诉你，入我门下的第一步便是要交点保护，啊呸，学费。”

　　“剑道在于磨练自身，切不能沉迷外物，更何况你还是龙族。你将东西交给为师保管，待你学有所成为师再还给你。”燕昭语重心长。

　　龙曦：……

　　涉世未深的小龙虽然心中怪异，但依然乖觉地上交宝袋，眼巴巴地看着燕昭将宝物掏进了自己的兜里，扔回一个空荡荡的宝袋。殊不知未来的他每每想起自己被无良师父轻松哄骗的愚蠢模样都恨不得穿越过去来个以下犯上。

　　*

　　好耶。

　　燕昭满足地抛着储物袋，这是佛子送的佛袋，里面空间很大，但一直以来都空荡荡的，如今靠着徒弟上供总算充盈起来。

　　堂堂上华天君心里可一点也没有坑徒的愧疚感，毕竟青越老道也是这么习惯性坑徒，或者说坑徒已经成了玄女峰的传统了。

　　“竹青酒！”燕昭闪到一家酒馆，随手一挥洒出一片碎银子，豪迈道：“给我上酒！”

　　“好咧，多谢姑娘惠顾。”

　　燕昭摸摸肚子，她有些饿了。

　　“店家可有吃食？”

　　掌柜的斜靠在柜台上打算盘，头也不抬回道：“客人要不吃锅子？我们家的竹青配上锅子可是冀州一绝。”

　　“那就一份牛肉锅子。”

　　燕昭用手托着下巴，听到锅子思绪便忍不住飞到了师弟用天牛肉煮的锅子，那叫一个鲜美软嫩，一口肉一口烈酒，差点动摇她的道心。

　　可惜自从她带着师弟偷了一次天牛后门里对天牛就管的紧，虽然凡牛也可以替代，但味道却差了不少。

　　燕昭苦涩地摇头，猛地灌入一口竹青酒。许是酒还不够烈，她还是难受得紧。

　　“让一让，让一让！”

　　piang的敲锣声响彻整条街，人流纷纷向着两边分开，伴随着十几名护卫，一个竹帘遮掩的轿撵被数名大汉稳当当地抬在街道中间。

　　面容姣好的丫鬟向周围的路人发放喇叭花制成的书笺，若对方是书生打扮，便会特地挑了竹子做的书笺。

　　“这是谁？”

　　旁边有人问道。

　　“你们是外来人吧。”店小二拿着托盘面容骄傲道：“这是我们冀州的风俗，每到一年的祈天节便会挑选最有才华的未婚女子作为祈福娘子，代表冀州百姓向天献花。而今年的祈福娘子便是台郡赵太守家的千金，意嫋小娘子。”

　　“过几天便是祈天节，小娘子正在收集优秀的诗词，在祈天节那日朗诵出来，由各位大儒选出最佳诗词，当选的书生便就是整个冀州的大才子！”

　　“原来如此。”旁人点头惊叹，饶有兴致地探头眺望，“那我们也可以提诗吗？”

　　“自是可以，祈天节一直都是人人都可参与。”

　　酒馆里的客人纷纷向丫鬟伸出手，丫鬟娇笑着递出一张张花笺，就连燕昭也被塞了一张。

　　燕昭嘴里叼着一口肉，皱着眉死死地瞪着手里的花笺。

　　她从小不爱看书，能读得懂那些剑经便算是大功告成，哪还会什么诗词歌赋，简直是为难她上华天君。

　　“姑娘若不擅长诗词也无碍，花笺也不只作诗用。许多年轻人会趁着祈天节将花笺挂在城郊的枫林中寄托爱意，若是两情相悦，便又是一段佳话。”掌柜的连算盘也不打，冲着燕昭挤眉弄眼。

　　燕昭一愣，她修行无情道，情爱于她就像是蜻蜓点水，从来泛不起一丝涟漪。

　　不过去瞧瞧热闹倒也不错，总好过在这里被掌柜的看笑话。燕昭懒懒地顺着人流朝城郊走去，很快便看到了一望无垠的红。

　　一片枫叶飘落到燕昭的手中，抬头望去，满目的红枫似火一般燃烧，让她不由想起了玄女峰。

　　玄女峰也是种满了火枫，不论寒暑都燃烧着热烈的火焰，远远望去，就像是云霞一般美丽灿烂。

　　熟悉的面孔一闪而逝，记忆中的白衣青年仿佛活了过来，清晰地像是拂去尘埃的木偶，栩栩如生。

　　“师弟？”

　　燕昭猛地向前走了几步，周遭的人疑惑地看她，又很快转移目光继续交谈着，独留燕昭呆愣地站在人群中间，茫然地看着某处。

　　不知过了多久。

　　突如其来的风吹落了她耳畔的枫叶。

　　“你来了。”燕昭恢复了平静：“故人相见，为何不打声招呼？”

　　风一瞬凌乱，青衣摆动，面若冠玉的男子踏叶而来。

　　旁人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出现，即使突然多出了一人也视若无睹地继续走着。

　　男子姿态雅正，颜若墨画，虽处于红枫之中，却更似山间青竹，出尘如高山隐士。

　　“祸害果然遗千年。”他语气平淡，似乎对燕昭的复活早有预料。

　　燕昭疑道：“你似乎并不奇怪我的出现？”

　　“是衍笙，他说你会找我取一样东西。”

　　燕昭了然：“那个只知道听故事的小子，没想到他如今也这般厉害了，有他师父当年的风范。”

　　“我本确实是来向你借一样东西，但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燕昭眼神认真：“谢元歌，琴菀怎么死的？”

　　谢元歌垂眸，许久，风中才缓缓传来他落寞的声音：“她，是为了我而死。”

　　“燕昭，陪我去一个地方吧。”谢元歌的声音依然缥缈，但燕昭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乞求。

　　“好。”

　　他们去的是枫林中最大的一颗树，树冠直插云霄，自树腰起花笺便变得稀稀落落，再往上便看不见一张花笺。

　　燕昭跟着谢元歌来到了树冠处，看到一张漂亮的花笺迎风飘扬，看似易折却始终不倒。

　　“那是——”燕昭看到花笺上的剪影，道：“琴菀。”

　　“是她。”

　　谢元歌取下花笺，似是碰到了主人，花笺化作一道虚幻的人影。

　　幻影抱着琴舞动，空灵的乐声凭空出现，萦绕着整片枫林。

　　“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这是琴菀藏了一生的话，如今她终于能将之倾诉。

　　一滴泪从谢元歌的面庞落下，他紧紧握着花笺，似是用尽了全力才使自己不至于失态。

　　幻影终于消失了，就算谢元歌如何努力，花笺也最终化作了流光消散在他的手心。

　　此时燕昭才明白为何谢元歌央了她陪着看琴菀的花笺。

　　因为他害怕，害怕到这么多年也不敢踏入枫林一步，害怕连自己也必须承认琴菀的死。

　　“情到底是什么？”燕昭突然问道。

　　“情之一字，刻骨铭心，所思所想皆为人牵绊，爱恨皆系于一人，患得患失，全然失了自我。”

　　“我不懂。”燕昭摇头，求道之路最忌讳怯懦迷失，妄念加身终将走火入魔。

　　谢元歌喃喃道：“也许不懂，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