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针》南山骨

41、第 41 章

　　专案组成立的第二天，青港市公安局接到远隔两个省的元宁市局发来的协查函，请求协助调查某案件的怀疑对象。

　　那是一起交通肇事杀人案。凶手在元宁市东部山林地区开车反复碾压一名男性，然后在对方尚未失去意识时进行焚烧，符合反社会人格冲动杀人的行为特征。未进行埋尸处理，那人弃车逃逸后再无踪迹。

　　排查受害人人际关系后没找到可疑对象，连有作案机会的相关人员都没有。于是警方的视线集中在肇事车辆调查上。经查，该车为登记在册的失窃车辆。根据车辆失窃地点和时间信息，元宁市交通局连同公安部门几乎出动全部警力追查这辆车的过往通行记录。这车几经转手和改装，除发动机以外的配件几乎换了个遍。在历经两个月的排查后，终于在一家黑车回收点找到了这辆车最后的买主——余三。

　　交易记录中登记的是余三，据黑车回收点的人说，那人其实叫余司岸。因买卖盗窃车辆本就违法，也不会做详细的身份登记，钱到位就行。至于这余司岸的大名，还是那人在检查车况时不小心弄掉了身份证，销售人员瞥了一眼看见的。至于这身份证是真是假就不好说了，毕竟一眼之下也看不清照片对不对得上。

　　警方调出了余司岸的信息，是一名年龄二十九的男子，身材普通相貌普通，放在人堆里吸引不了半点目光的类型。父母在其幼年时车祸身亡，随后进入当地孤儿院，成年后作为自由职业者四处旅行，以出售摄影作品为生。没有前科，连一条交通违章记录都没有。

　　然而仅有黑车售卖人员极不肯定的一个证词，以及余三和余司岸这一点点谐音的关联，警方无法对余司岸采取强制措施。所以只能暂时列为怀疑对象进行调查。

　　可惜查到这个人的时候已经距离案发过去两个多月了。余司岸的身份信息出现在多个省市，但都没有这张身份证购票出入的记录。于是元宁警方推测这人手上应该不止这一张身份证。直到一周前，这个身份证买了去青港市的高铁票，此后没有再出现在别的地方。

　　其实元宁方面也不确定他到底在不在青港市，说不定他已经用别的身份证坐大巴或者长途车离开了。说来也巧，余司岸的车票日期是一周前，那几天刚好是起始站点进行人脸识别系统升级的时间。那一天乘坐高铁的人全都没有经过人证脸三方识别验证，全靠检票员人工核对。所以这个所谓的“余司岸”到底和持有这张身份证的人是不是同一人，始终无法确认。

　　尽管有如此多的不确定性，依然是野外肇事杀人的唯一线索，所以元宁市局还是向青港发了协查函。但却是一份有商讨意味的协查函，证据实在太薄弱，怀疑得非常勉强。

　　于是异地协查函中罕见地写明了青港一方可以拒绝，不做强制协查要求。

　　如果没有前些天的命案，青港市局不一定搭理这份协查函，通篇看下来全是犹豫不决的措辞，十有八九白费力气的感觉。但余司岸一周前进入青港市，四天后就发生虐杀三人的惨案。不管是不是巧合，青港迫于破案压力都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元宁市局派来的办案警员是俞长安和刘子清，前者是安宁市局刑侦支队的副队长，也是石行舟大学时的女友。

　　当年二人性格互补之下不存在谁追谁，几次机缘巧合后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合得没什么仪式感，分得也理所当然。都不是矫情和计较的性格，商量以后觉得毕业分隔两地且后续规划没可能再在一起，比起藕断丝连不如彻底分开。

　　看起来感情淡似君子之交，分手时流露出的也只一点遗憾。然而究竟有没有难过和心痛，彼此都没提过。都是过于理智的人，心知肚明提了也没用，谁都不会为了对方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

　　俞长安离开学校后再度听闻石行舟的消息，就是“9·29”案了。当时她有犹豫要不要联络一下，想想又觉得石行舟不是那种需要安慰的性子，反而招他嫌。遂作罢。

　　因来之前有过沟通联络，见面时倒不算太意外。两人变化不大，石行舟依旧寡言内敛处事冷静，俞长安仍然活力四射雷厉风行。

　　“好久不见。”俞长安笑着，一头长发及腰，高高束了个马尾，直直垂在身后。

　　“坐。”石行舟朝会议桌另一侧抬抬下巴，然后挨个儿介绍道：“副队长韩魏，法医谢泽生，犯罪心理学专家李风池，侦查员徐成和崔璟。”

　　见他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俞长安笑意渐深，还是熟悉味儿——冷得没边儿了。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介绍她们元宁一方的意思，俞长安略诧异地看着他，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需要吗？”石行舟坐下后摸出烟。

　　“需要的！”韩魏立即起身打圆场，“给大家介绍一下啊，这两位就是元宁市公安局派来侦查员，刑侦支队副队长俞长安和警员刘子清。”

　　于是众人站起来握一轮手以示欢迎。

　　自拆迁区抛尸案以后，石行舟的状态就有些异常。有时正说这话，他会突然愣住，像注意力莫名被抽离了一般。身边的人唤他三四声才能回神，问他却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发过呆。但他发呆的时候却依旧能听见别人说话，只是自己没有办法控制表达。

　　察觉他有这个症状后，工作时间李风池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

　　专案组成立后，石行舟作为其中一员必须要参与行动，但他的状态实在不适合高强度侦查工作。李风池交了书面报告给姜明阳，详细说明了石行舟目前的精神状态，然而姜明阳否定了他提出的将石行舟撤出专案组的请求。但为了表示对他这份报告的重视，姜明阳把李风池也塞进了专案组。

　　李风池内心是MMP的，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相对稳妥的法子。石行舟不仅是“9·29”的受害人，也是唯一意识清醒的目击者。将他撤出专案组不现实，作为人民警察，这种情况就算死也要死在破案的路上，不可能因为精神压力过大就撤出。

　　于是李风池的头衔在专案组里彻底变成了犯罪心理学专家。

　　“听俞队的意思，和我们石队见过？”韩魏一边给远道而来的同僚倒茶，一边寒暄。

　　何止见过，还睡过呢。俞长安默默想着，面上不显，只随口解释道：“大学同学。”

　　“哟！还有这层关系呢，石队怎么没提过啊？”韩魏意外道，“警官学校还有这级别的大美人，石队你母校可以啊！”

　　“说案子。”石行舟点开投影，目光从李风池所在的方向一扫而过，见他正低头看手机。

　　“牛叔。”俞长安冲刘子清点点头。

　　虽然绰号“牛叔”，但刘子清的年纪并不大，不过虚长俞长安五岁，只是长得着急了些，显老。因冬天总戴一顶竖俩耳朵的棉帽子，直愣愣立着远看像牛角，加上有口音的同事本就刘牛不分，最后大家伙就叫习惯了。

　　投屏上出现照片，一辆未上车牌的银灰色轿车，车顶和侧身有明显改装过的痕迹，车头保险杠被撞击变形，车前盖翻开，前车两轮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这是肇事车辆，根据发动机和车架上的VIN码查证，确认是两个月前就已报案的失窃车辆。目前能查到的最后交易记录来自一家地下黑车回收公司，购车人名叫余司岸。”

　　投屏上画面出现一个青年男子的照片和个人信息。很普通，不多看几眼都记不住。这种长相很受国家情报部门欢迎，属于放人堆里就再挑不出来的长相，毫无特色。

　　刘子清介绍完这人的身份信息后，又调出了被害人的照片和身份信息。

　　被害人是一名货运司机，开车途中想上厕所，加上深夜开车可能有点疲劳，就将车停在路边休息，地上的两根烟头证明司机曾在车旁抽过烟提神。然后司机去距离货车不远的野地里小便，被那辆银灰色小轿车撞倒，现场痕检在车祸发生地的土壤中检测到少许尿液。根据死亡时间推断，应该在半夜三点左右。

　　照片中焦黑一团，全身除了头骨全都被压得扁平，加上焚烧后高度碳化的状态，已经很难看得出人形。

　　李风池在这张照片放出来时立即转头去看石行舟，见他虽皱着眉却并无其他异状。一时心安，这段时间的治疗没白费，至少看图片问题不大了。然而应激反应才有起色，精神异常又增一项。李风池感到心累，他治得还没他增得快。这么下去治标不治本很不是办法，还是得破案。

　　“大致情况就是这些。”刘子清朝俞长安点点头，示意她补充。

　　俞长安翻了翻手中资料，“货车当时是熄火状态，所以行车记录仪关闭了。另一名随车人员当时在车厢后面睡觉，为了保证睡眠质量以备换班，他都是带着耳塞睡的，所以没听见什么声响。平时都是相互叫起床，这次没人叫他，一觉睡到快中午才醒来，然后报的案。”

　　“案发现场距离大货车多远啊？”韩巍眯着眼看向投屏。

　　“十米左右。”刘子清回答。

　　“凶手眼神挺好啊。黑漆漆的夜里能看见杂草丛生的野地里有人在小便，隔着十米的距离开车过去把人撞死？这不有病么？”韩巍无法理解。

　　“目前的勘察结果确实如此，我们那边的犯罪心理学专家给出的解释是，凶手极可能是悖德型人格障碍患者。会随机挑选攻击对象，情绪化严重，是冲动型杀人的典范。”俞长安解释道，然后换了一张照片说：“这是在现场找到的油桶，但是没找到点火工具。凶手会带油桶在自己车上，证明他本就有犯罪打算，只是挑选这个货车司机为被害人的原因还不清楚。”

　　“声音。”石行舟突然出口两个字。

　　“什么意思？”众人的目光转向他。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只继续蹙眉看着被害人的照片。大家面面相觑，脸上满是疑惑。

　　“有道理。”李风池率先反应过来，“夜半三更，寂静的山林野外，带了耳塞的同伴，对他来说就是空无一人的世界。可以想喊什么喊什么，或者想唱什么唱什么，那位司机会不会是一边大声唱歌一边上厕所的？”

　　“叫人调查那辆货车上或被害人手机上播放过的音乐。尤其最后一首，看有没有带有挑衅意味的歌词。联络那位随车人员，问问他被害人是不是喜欢唱歌，都喜欢唱什么歌。”俞长安立即对刘子清说道。

　　“是。”刘子清应了一声立即起身离开会议室，出去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