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碎清风》一个白羊

2、002

　　三月前一个清晨。

　　冷苏睁开眼，透过窗子看见覆盖在眼前的高楼大厦，她四下打量，不是朱门碧窗，房屋构造古怪得很。

　　细听，有啜泣声传来。

　　冷苏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攥住，下意识想抽开，却被抓得更紧。

　　吴沁竹边抹眼泪边说：“苏苏，你终于醒了，妈妈要吓死了，我都不敢想，如果当时没被好心人发现，你是不是就……”
　　话没说几句，哽咽住了。

　　病房里充斥消毒水味道，冷苏闻不惯，微皱眉，一板一眼道：“夫人，这是何处？”

　　闻声，吴沁竹脸上布满阴云，夸张大叫：“医生，医生快来！我女儿是不是失忆了！”

　　这几声吆喝，没把医生喊过来，倒是把门外的冷芊，和冷芊的未婚夫赵佳恺喊进来了。

　　冷芊在床边找个位置坐下，看着冷苏消瘦的脸庞，瞬间声泪俱下，“苏苏，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冷苏坦言道：“没有。”

　　她盯着冷芊苍白脸上的泪痕，意识随即淹没，那个情景不受控地在脑海里乱闯——

　　坠落，坠落至一个幽深海底，她在里头东张西望，想再认真看看这个世界，知觉一点一点地消失了，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体内挣脱出来……

　　此时，冷苏徘徊在身边人的关切声中，交出亿万孤独，她知道死人活不过来，所以——

　　她是穿越了。

　　总不能愚蠢到和别人说，我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吧。

　　冷苏学着周围人讲话方式开口，尽量不让自己听起来太古人。
　　“我无碍，不必担心。”

　　吴沁竹观察她好久才放心，并把刚才那茬抛诸脑后，“芊芊啊，你和小恺在这好好照顾苏苏，我出去买点粥。”

　　“放心吧，妈。”

　　吴沁竹走后，冷芊时不时抹一把眼泪，冷苏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安慰的话，她思考时习惯抬眼，刚好看见站在一边的赵佳恺正在看她。

　　他们眼神锁了三秒。

　　赵佳恺明明没讲话，冷苏却听见一阵男声在耳边响起。
　　“真麻烦，整天哭哭啼啼的，要不是看她家有几个臭钱，谁愿意伺候她。”

　　赵佳恺十分绅士地给冷芊递纸巾，语气温柔：“芊芊，别难过了，你看苏苏不是好好的嘛。”

　　与刚才的声音完全匹配。

　　像被污水浇了身，冷苏懒得看他表演，偏头看窗外。

　　赵佳恺硬要没话找话，“苏苏，你那小说就别写了吧，写了这么多年，我看也写不出什么名堂，前几天下雨，你非要出去找灵感，直接晕地上了，多吓人啊。”

　　冷苏暂时没精力和他周旋，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我想休息。”

　　“好，苏苏，你好好休息，我和你姐夫就在外面，有事叫我们。”

　　冷芊和赵佳恺离开后，冷苏掩藏在被子里的身体开始颤栗，面对陌生环境，她很害怕，但更渴望能在这里，邂逅她的姜烟。

　　她坚信，既然她没死，那么姜烟，一定也不会死。

　　日子平稳在转，现在冷苏已经适应了现代生活，也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某网站写了三年多的扑街小作者。

　　家中只有妈妈和姐姐，爸爸前两年因为意外去世，获得一笔巨额赔偿金，赵佳恺惦记的大概便是这笔钱了。

　　.

　　翌日，饭桌上。

　　赵佳恺一直在絮叨，“苏苏，我听芊芊说，你还在写小说，我都说了，根本写不出前途，你趁早别写了……”

　　话没说完，被冷苏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拿起来接，“挽挽。”

　　季挽也是网络作者，比冷苏稍有名气，这会儿，她因为情绪激动声音很大，“苏苏，你看没看微博啊，你的小说上热搜了！”

　　冷苏放下筷子，往卧室走，语气没掀丝毫波澜，“还没看，马上看。”

　　她利落关门，把赵佳恺在身后喊的“我还没说完呢”的声音一并关在门外。

　　这个清晨很温柔，太阳透过窗子缝隙钻进来，冷苏拉一把凳子在窗边选个位置，她坐在阳光堆里，稀有的高贵容颜稍带几分阴郁。

　　打开微博，热一明晃晃地挂着「林辞蓝风」的词条，点击率超百万。

　　一见林辞这个名字，冷苏根本不能保持冷静，坐姿有一瞬松垮，脸上随之缓缓绽放出一个比夏天还要柔软的笑容。

　　明明白白说出来，终于有机会接近林辞了，脸上阴郁立刻消失七八分。

　　点进词条，查看实时微博。

　　书粉小绿：「#林辞蓝风#白月光是朱砂痣，这是我从第一章追到尾的小说！知道不该代入真人，但还是没忍住全程带入林辞的脸看完了！」

　　林辞唯粉: 「#林辞蓝风，抱走我家林辞，书粉别来蹭了。」

　　林辞路人粉: 「#林辞蓝风，这部小说什么时候能拍成剧啊！我想看林辞来演蓝风！@林辞」

　　冷苏从这条实时微博点进林辞微博，点了关注，翻看相册，一直往下滑，六年前居然还有照片，那时候她们明明还在姜国。

　　难道姜烟和她一样，穿越到别人身上了？

　　冷苏闭上眼睛，数以千计的记忆涌上来，那阵子的姜烟是近在咫尺的，是滚烫的。

　　冷苏想得迷迷糊糊。

　　如果炎炎夏日可以寄一封信，她一定会写满爱意，托青鸟把信捎给姜烟。

　　睁眼，云隙里闪过一只青鸟。

　　天空很美，冷苏想拍照，拿起手机，顺手刷新一下，刚才还显示着“已关注”的界面，变成了“互相关注”。

　　冷苏眼眶里一霎充满湿气，热泪滴向屏幕，她点击左下角私信，毫无斟酌地打出一行字，发送出去。

　　.

　　通体黑色的保姆车匀速驶在路上，林辞坐在副驾驶后面假寐，拇指轻轻摩挲食指的扳指。

　　刚才看了几分钟微博，眼睛特别酸胀。

　　她还没放空多长时间，经济人李照岚在旁边一惊一乍，“我的天，林大小姐，你干嘛要关注那个小作者啊！”

　　林辞眉间轻锁，再缓慢舒展开来，开口的声音极致慵懒，像微软的风，“嗯？我关注谁了？”

　　李照岚恨不得把手机怼到林辞脸上，“你自己去看，一大早的，挂了两个热搜。”

　　林辞彻底醒神，一脸茫然，“两个？”

　　“是啊，你别说你不知道！”

　　“我只看到一个。”
　　林辞坐直身子，懒散一笑，“咱团队买的？”

　　“那小说又不是什么大ip，闲着了吧，谁会为了它买高位热搜啊。”

　　“那真奇怪了。”

　　林辞拿起手机看，刚才看到的那个话题已经降到热四，而显示着“爆”的热一变成了——

　　「林辞和作者冷苏互关」

　　常年霸占热搜，林辞也没多在意，“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应该是不小心手滑了。”

　　既然关注了，也不好再取关，就这样吧。

　　林辞出道八年，从跑龙套到小配角到重要配角再到主演，直到如今成为炙手可热的流量与实力兼备的90Top女演员，这些年，经历过被临时换角，经历过无戏可拍，经历过五天五夜的全网黑，一路坚持，成就了现在的她，电视剧三大奖电影五大奖，皆有提名或获奖，她的演艺经历可谓是一部大女主了，但她不争不抢，向来随缘，算是娱乐圈一股清流了。

　　颜值高，气质出众，再加上超强的人格魅力，很难不让人喜欢上她，而且这股清流，内娱没有代餐，所以她粉丝很多，死忠粉尤其多，这是好事，可是粉丝多的同时，意味着黑粉也不会少，这其中有对家，也有纯粹不喜欢她的。

　　微博广场黑粉聚堆了。

　　「资源咖又开始碰瓷小作者啦，心疼小作者一秒钟。」
　　「吃相别太难看，离我们小说圈远一点。」
　　「花瓶姐本来就是靠cp起家的，想卖姬啦，开始倒贴百合纸片人啦，怎么不倒贴男演员啦。」

　　林辞扫了两眼黑粉言论，感觉有点无聊，于是关了手机。

　　距拍摄现场还有七八公里路程，林辞准备再浅寐一会儿，眼睛还没闭好，李照岚又在她耳边唠叨了。

　　“阿辞，我不是给你注册了一个小号嘛，你以后刷微博就用那个号，而且因为那部古装剧，你和宁芷玉的cp炒得正火热，我看又有人舞你和冷苏的cp，别到时候两家粉丝又吵起来了，到时候挨骂的还是你，你别不当回事啊……”

　　林辞把不想听的话屏蔽，捕捉到话里的关键字：

　　冷苏。

　　倒不是熟悉，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如同在无风夜晚看雪，来不及思考，林辞只能给出两个字，安心。

　　情绪错杂却没有由头，林辞从关注列表找到冷苏，点进去，微博空空如也，没有发布任何内容，点进私信，看见短短一句话。

　　「阿烟，我想和你见面。」

　　心脏收紧，再放松。总之，林辞脸上没有任何变化。闭眼，车窗外全是香樟树，她没看见。还有常年戴在食指的扳指内侧，刻着的一个字，蘇，都没看见。

　　.

　　烈日当头。

　　手机那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冷苏盯着“已读”界面，又发了一句。

　　「阿烟？」

　　这次，连已读不回也没有了。

　　这两个字干巴巴地躺在那里，冷苏不再淡定，她很焦虑。

　　心情太压抑，她想出去吹吹风。

　　走到玄关，吴沁竹紧张兮兮起来，“苏苏啊，你这是要去哪，自己去可以吗？”

　　冷苏笑道：“放心吧，妈，我出去散散步。”

　　吴沁竹又嘱咐好几句，冷苏才得以脱身。

　　街上难得清净，冷苏耳朵里却很热闹，她能听见各种声音。

　　“晚上做什么菜呢。”
　　“也不知道表白能不能成功，好紧张好紧张。”
　　“今天点子真好啊，竟然淘到了宝贝。”

　　莫非这附近有古玩市场？

　　冷苏用手机查，果然有，顺着导航方向走，走了两步，她发现路边树梢停了成双成对的鸟，低头去看微博，依然没有回复，满腔悲苦无处发泄，调整呼吸，双肩跟着上下起伏。

　　再等等，阿烟从来不会不理我的。

　　周末的缘故，古玩市场里人出奇得多。

　　摊贩直接就地摆摊，冷苏只有去看这些古玩的时候，眼里才能出现片刻光芒。

　　忽然，心脏打颤。

　　冷苏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前，忘了呼吸，她身处喧哗之中，看上去有点孤独，但从现在开始，她不是无依无靠。

　　恍惚太久。

　　讲普通话不标准的中年商贩脾气很暴躁，“不买就让开，别挡着我做生意。”

　　说完，又操着外地口音，说了一句冷苏听不懂的、骂骂咧咧的话。

　　冷苏不屑与这种人争吵，平静道：“第六排，左四那枚扳指能给我看看吗？”

　　商贩把扳指甩到冷苏面前，嘟囔了一句类似“穷鬼”的话。

　　这次冷苏听懂了，不过，现在有更急迫的事需要做，她颤巍巍地拿起扳指，心跳加快，紧张地在扳指内壁寻找什么。

　　天地粉碎，一切尘埃落定。

　　冷苏紧紧攥着扳指，眼眸里藏着七月的阳光，心情也跟着变好了，“这扳指我要了，多少钱？”

　　商贩用恶劣的眼神上下打量冷苏，不耐烦道：“二百。”

　　冷苏抱拢双臂，高贵脖颈白得发光，眼角眉梢都是笑，“你确定，这扳指要二百？”

　　商贩把夹在耳朵上的廉价烟点燃，吸了一口，使劲往地上“tui”了一口，“二百怎么了，买不起就别买。”

　　逐渐有其他顾客过来，冷苏把手机对准收款码，准备扫码，犹豫一下，抬眼看见商贩对着一个戴金项链、拿真皮钱包的大哥露出狗腿子笑脸，她毫不犹豫地付了钱。

　　冷苏不想用价格来衡量这枚扳指，只是它的市值至少在八十万。

　　拿着扳指，感觉姜烟的气息就在身边。

　　手机适时振动一声，冷苏拿起来看，是一条微博消息，眼神凝滞，她拿着手机走了，停在一棵香樟树旁，泪水薄薄，顺着白皙脸颊一直往下淌，眼泪落地，扳指跟着落下，滚出去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