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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青揉了揉鼻梁,眼神却从墨镜下沿横溢出来,看着自己身边坐着的黛。她今天穿了鹅黄色的洋装,换掉了孔雀蓝布制服的黛,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黛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眼光,不好意思地抚了抚自己新烫的一头卷毛,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小声说,好看吗?
      青的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翘了,摸着黛柔软的发卷,只是笑。
      黛却有点薄怒一样,忽地小声,是不是有点像朱太太家的北京狗?
      青终于放声大笑,可不就是那只狗儿?!
      黛咬着下嘴唇,却用手去摸青的眉间。
      哥哥笑的时候眉头还是皱着的,洋行里面的事情很辛苦吗?黛又咬着下嘴唇。
      我的眉头么?是皱的?青有点怀疑地看着黛。
      黛叹了口气,一手拿了青的手去摸那眉间,一手把青的墨镜从鼻梁上拿开,挂在自己的鼻间道,你自己摸摸,可不是这样!看样子,等下个礼拜我去洋行做你秘书的时候你才能彻底轻松下来呢!
      青哈哈笑,这时候,车一转弯,停下,便到了山顶的一个咖啡馆门口。
      阿标替黛打开车门,黛留恋地看着青。青把黛的头发理了理,温柔地说,去吧,你那些同学都等着呢!好好玩玩去!爱什么就买下来,别省着。
      黛望着他,他的眼睛在太阳光底下像深色的琉璃珠子,青,你早点来接我。
      好的,青点点头。

      青目送着鹅黄色的身影隐没在一片绿色之中,温和的表情一下子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冰冷。他向阿标的反光镜看了下,去码头同业会,他说。

      香港其实是个很尴尬的地方,就如今天这个咖啡馆的摆设。
      香港的鬼佬自诩是爱中国的,只可惜爱的是他们眼睛里的中国,譬如香港大学又似旗袍,又似越南衣裳的制服,又譬如这个咖啡馆——绿如盆景的大草地上,凭空多了一个白色的二层小楼,飞檐翘角的,房子四周是不断头的万字花纹做的栏杆,底下却拉出了英国样式的凉棚,只是这凉棚却不是条纹,用了南洋特色的大蕨草纹。最有看头的,倒是那两个桌子拼的一个大桌子上坐着的一拨女孩子。一色的年轻,各有各的漂亮。黛的鹅黄,爱琳的亮粉,翠西的果绿,素菲的大红……只是没有孔雀蓝——黛抚着身上的鹅黄洋装笑说,再不能穿那各孔雀绿了,四年下来天天穿,再下去怕是人也染了这个颜色了。
      素菲撮着嘴笑,可不是,别人也就罢了。偏你大小姐讲究,说那绿容易泛黄,一黄便看不得,学校那老姑娘校监孤寒得很,死都不愿意多卖你几件制服,你值得让你家佣人洗个一次便染一次,那时候,你家的洗衣服下人在几家的下人里头都能认出来——一伸手,满手都是蓝的。
      翠西用手绢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牛奶沫儿,慢条斯理地接着说,后来还是你哥哥是个大好人,好容易托人找了校董,找了给港大制料子的铺子,找了一样的料子,给你做了不少件一样的制服,你家佣人这才离了苦海……
      这一头,黛已经笑得头都埋到了面前的甜点心里头去了,只笑骂,现在怎么想着笑话我了?你们就没得着好?那些料子我不都分了大家?连裁缝都用了我家了,各位大小姐得空看看自己的制服,还不都是我家裁缝的手艺?现在想着说我了?应该谢我才是。
      素菲忙说,谢是要谢,只是谢的不是你,是你大哥才是。那天毕业礼他来了吧!我可没福气看到他,我们几个里头,也就翠西和爱琳福气好,能见着他。
      翠西笑说,我哪里是福气好,不过我父亲和哥哥是他们家的医生,我们家诊所里头倒是常看到质青大哥。说回来,这些年里头,见到的男人也不少了,以前是小不懂事,现在也知道评判男人优劣,只怕我见过的小一辈的男人里头,也只有我哥和质青大哥是一等一的。
      爱琳嘴快,细心,体贴,又能有自己的事业,质青大哥要不是——
      翠西知道青的伤残是黛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之一,听没眼色的爱琳几乎就要撞到枪口上,立刻换了话题。
      黛,听说青大哥同意你去洋行帮忙了。萃西问。
      爱琳一忽而就忘记的刚才的话题,一脸羡慕的样子,这可好了,你不用跟我一样,毕业就得去嫁人。想想天天在家里头听无线电的日子就觉得没意思,偏这里的无线电跟上海还不一样,要么就是兀立哇啦的广东大戏,要么就是鬼佬喜欢的西洋音乐,吵得人脑子疼。
      女孩子们谈着,笑着,翠西忽然拉了黛一把,在黛耳边轻声说,那里有个女人,看了你好久了,该不是坏人在盯你的稍吧!
      黛顺着翠西的目光望过去,果然,一个穿白色洋装的女人一直在看着她。此刻,看着她的目光,朝她点头笑了笑。
      黛不由得也向她点头,算是回礼。
      女人向黛走了过来,用英文邀她一起喝茶。
      翠西见了,有点诧异,问黛,你认识这个女人?
      黛认出来这便是之前到家里来过的日本女人,她想了想,跟翠西说,我走开了一下。
      翠西看她一眼,帮她挪动了椅子。

      美佳看着面前的黛一脸戒备的样子,在椅子上来先来了一个日本式的深鞠躬,很客气地说,周小姐,今天真是很冒昧,打扰您的时间。
      她居然知道自己姓什么,这让黛多少有些吃惊。黛的眼光似乎要把对面的女人从她低垂的头下面挖出来一样,你跟踪我有一段日子了。且不说,你暗地调查我的家人,上我家去做那些不知所谓的事情,你居然还煞费苦心到跟到这里,你究竟想做什么?
      美佳叹了口气,从手袋里面拿出一张照片放在黛面前。这是我的丈夫,她说,他叫鹰司雅人。
      照片上的男子很年轻,虽然穿了一身白色的军服,但不见军人的剽悍之气,却有着斯文儒雅的味道,那面目宛然便是青的模样。黛看着照片,心里倒抽了口冷气。她镇定了一下把照片推还给美佳。你丈夫的照片,和我以及我的家人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这是我丈夫,他在1945年的时候来了中国。
      黛没有打断美佳的话,听她说下去。
      1945年春天是,是中日战场最紧张的时候。在日本,所有的男人都被要求参军,然后被送到中国战场上来。雅人那时候刚从陆军军官学校毕业,我们很快结了婚。才半个月时期,日本的军队就开始节节败退,可是日本的报纸还在鼓吹在中国战场的胜利。只有我们这些高级军官的家属知道,日本吃了很多败仗,情况糟糕到了什么样子。有一天,雅人被急召参加一个特别任务,他没有来得及跟我和家里人告别,就离开了。两天后,我们收到了一封信,里面是他的请愿书和遗书。上面写着,为了亚洲光荣的征战,他决定加入神风特攻队,这是一支有去无回的敢死队,他希望他能是那个万一能回来的那个人。而你知道那封所谓的请愿书是一份怎样的请愿书吗?里面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我愿意加入神风特攻队,另一个是我非常愿意加入神风特攻队,下面是落款和手印。也就是说,这是一场你不得不参加的战争,无论你是不是愿意,你都被卷进去了,而且,百死无生。美佳越说越快,眼睛里面露出厌恶的神色。她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雅人就这样被送到战场上,我们周围的人,无论你是平民还是官员,是僧侣还是学生,只要一到十六岁都被送上了战场,甚至有的还不到十六岁。那些十四岁,十五岁的孩子只用两周时间学习如何在战场上杀人。雅人和他们一样,被要求杀人,同时也被人当作敌人憎恨着,等着被人杀掉。那年夏天,雅人上了轰炸机,准备作战。他们一组30人里面只回来了一个人,但是就是他的同伴告诉我,雅人的飞机被击落,但是他也许没死,因为那架坠毁的很幸运没有爆炸……
      黛望着她的眼睛,对于你的不幸,我很同情,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美佳说,我一直都觉得雅人没有死,我不会放弃找他的机会。几年前,有人告诉我,在上海看到了雅人,我觉得这可能的,因为当年雅人的飞机坠毁的地点应该在上海罗店附近。那时候我就想要去中国找他,可是,没办法去。就是去年,听人说,有个很像他的人在香港,于是我就想了很多办法要看看那是不是他。我想了很多办法,要从日本过来,就是现在要来一次太不容易了,一直到一个月前我才能到这里。我找了私家侦探,找到了你们。雅人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已经成了那个样子,他好象一点也不认识我。
      他为什么要认识你?他不是你的丈夫,他是我的哥哥周质青,他不是日本人,他是中国人,他当然不认识你!黛几乎是喊着说了这几句话。
      美佳的脸上闪出了异样的光华,他一定是,他一定是雅人。如果说以前我还不能确定,自从那天我听到他弹钢琴,听到他唱歌的时候我就确定,他就是雅人,就算他受伤了,残废了,不认识我了,他还是我的雅人。
      你认错人了,他不是。他是我的哥哥,不认识一个日本人,而且,黛阴鸷地说,我们家最讨厌日本人了,青他之所以瘫痪,大半个身子失去知觉,那还要拜你们日本的炸弹所赐。
      美佳的手绢捂住脸,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认错,他是雅人啊!
      黛站起来,强抑自己的慌乱,逃似的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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