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恩德罗加 ...
-
说话女孩的胸前绣着同样的六芒星交叉剑纹章，只不过比起安塔利亚图案背景燃烧的火焰，她胸口纹章的底色是跃动的雷电。熟悉贵族之间外交辞令的人或许并不会对她的礼节感到陌生，但丢在弗都斯这所学院里，还是显得过于显眼了。
更何况……恐怕这一批入学的学生里没人不认识她。
蕾娜·格瑞缇，维尔拉现财政大臣格瑞缇女侯爵的继承人，也是入学魔力测试中最出色的那一个。纯粹以魔力计量，魔剑士新生中能比肩魔法师的寥寥无几，而她是其中之一。
周围的学生们这才开始注意到徘徊在外的少女，似乎是后知后觉般的，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标志性的金发蓝眼，符合传统的火系魔剑士，毫无疑问，她是一个恩德罗加。而在现今的普维斯王城中，大公的继承人唯有一人，那么少女的身份不言自明。
作为维尔拉唯一的大公爵与防线领袖，中北平原附近饱受兽潮侵袭的人们毫无疑问爱戴他，但普维斯的贵族们却对此颇有怨言。他们不否认恩德罗加作为大陆第一魔剑士家族的英雄功勋，但这些英雄史诗建立在庞大的财政支出上的事实却也不容置疑。
这让恩德罗加与格瑞缇在旁观者眼里关系微妙。
沉默里，钟塔又奏响了一声报时的低吟。
安塔利亚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但她还是维持着礼貌回敬了这句问候：“日安，格瑞缇小姐。虽然这么说有些不礼貌，但……我想你应当不是只为了说这句话才在这里叫住我吧？今天天气很好，如果你有话想说，等典礼结束我们可以谈一谈。”
“现在……恐怕我们得进场了。”
蕾娜对此似乎没有异议，于是少女们在无数目光中并肩而行，她们的影子随着脚步逐渐远去而消弭。
广场的人群也开始三三两两散去，走在队伍末尾的少年悄悄看了一眼周围，在确认无人后小心地拉住了前面的同伴，小声问。
“我听过蕾娜·格瑞缇的名字，可恩德罗加的继承人呢？”
至少在弗都斯，恩德罗加本该比格瑞缇更加声名远扬。
同行者露出古怪的神色，小声回答：“安塔利亚·恩德罗加，嗯……全学院的入学考试，她的实战能力不仅远超格瑞缇小姐，甚至在我们之中考核是第一。但是……”
“但是什么？”典礼开启近在眼前，远远已经能望见教授们的身影。落在最后的少年们不得不奔跑起来，压抑的声音也轻飘飘地散进风里。
“但是她的魔力在卡伦之石的检测上，没有表现出任何魔力凝结的标志。”
少年一个急刹勉强避开了前面慢下来的人，他诧异地回头：“你是说？”
同伴点头：“她还没有凝聚魔晶，换而言之……”
魔剑士的魔晶就如同法师杖尖的魔石，那是走向职业导师的基石。如果以弗都斯入学标准为界，12岁还没有表现出任何魔力凝结的痕迹，她或许资质平平，又或许……
她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可废物的实战能力会表现出远超常人的强大吗？
这太古怪了。
于是少年在进门之前，勉强把那句快要冲口而出的废物给咽了回去。
礼堂厚重的大门随后合上，广场归于沉寂，只有风吹动爬藤的沙沙声。
法袍的一角被风吹起，又轻盈地落上落叶的背脊蔓延的脉络。
银发的法师面朝着钟楼若有所思。
“希尔，”伊瓦林校长望着她微笑起来，“还有五分钟我就该去面对新踏入这片土地的孩子们了，既然答应了弗都斯的授课请求，你现在是否应该告诉我，你打算教他们什么？”
白银祭司——希尔·维洛迪斯抬起手，她的指尖环绕着一丝光芒，它随后化作了一闪即灭的火焰。
“占星术。”她回答道。
日光下，那张似乎亘古不变的面庞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名为怀念的神色，但它很快随着法师转身的动作消失不见，无人目睹过那一瞬的异样，就仿佛从未出现过。
******
随着大门的关闭，礼堂彻底安静了下来，墙壁两侧的魔法灯依次亮起，向上蔓延直至点亮头顶的黑暗。那些星辰般的光点围绕着柱石织就的不同的图案，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们之中有的代表着学院设立的职业划分，有的则只是单纯的元素象征。
弗都斯的开学典礼并不繁琐，与其说是某种仪式，不如说是每一届学生入院聆听的第一堂授课。魔法、研究、政治、兽潮……没有什么不能成为第一堂课的主题，或许讲些什么，全看那年负责演讲的教授心情。
很不幸，这一年负责的教授研究范畴恰好是绝大多数人避之不及的上古史，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今年的入学礼会是那本砖块般厚重的历史书。当这种枯燥无味书籍佐以了老教师滔滔不绝的话语，它的催眠效果也是一眼可见。
安塔利亚打了个哈欠，头顶的元素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融合，她在确认过史学教授没有注意这边后戳了戳前面为数不多还保持清醒的人，说：“尤拉阿姨对你已经严格成这个样子了吗？”
这句话让蕾娜的脊背更加绷直了些，她警惕地看了一圈周围低头睡得东倒西歪的同学，确定没有人往这边看过来后才回答：“安妮娅，弗都斯并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母亲让我转告你，恩德罗加必要时仍旧要远离政治相关的话题。”
台上的教授仍旧在滔滔不绝，安塔利亚分神听了两句，发觉他终于讲完了冗长乏味的混战时代，一些耳熟能详的词汇开始被频繁提及。
“你在广场上叫我，”她漫不经心地应，又问，“是因为那些人里有王室的人吗？”
“我不知道。”蕾娜稍稍侧身，宽大的制服外套或许多少阻挡了一些潜在的视线，“格瑞缇不能做出刺探王室的举动，哪怕我们和恩德罗加……是朋友。”
安塔利亚向后仰倒靠在了椅背上，少女清澈的蓝眼睛倒映出魔法编造的穹顶闪烁着的星辰，那些被记录在历史中熟悉的词汇伴随着教授的声音传入她们耳中。
“岩石城保留了无数上古魔法的记载，那是属于维尔拉的财富，无数学者对它的研究永无止境，但它能留下的绝不止如此。在座的各位，弗都斯是卢米诺萨智慧的延续，也是奥德菲尔勇气的见证。”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无比坚定地说，“历史绝不仅存于书本，它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有自己的意义。”
这两个名字让周围昏昏欲睡的学生们清醒了一点，年轻的魔剑士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到了前方的少女身上，仿佛在透过她目睹久远英雄的传说。
奥德菲尔，初代的恩德罗加大公，如果说智者缔造了国度，那么这位被称为“屠龙圣者”的大公爵就等同于缔造了属于“人”的北方防线。没有魔剑士不想成为下一个奥德菲尔，但除却百年前的那位恩德罗加女公爵，没有任何一位魔剑士的强大与成就能再与他比肩。
这个名字也让大多数人投向安塔利亚的目光变得更加微妙。
蕾娜早在教授说出那个名字时就重新背对了过去，永远高洁的格瑞缇不会过多发表自己的观点，现在也一样。
英雄的传说为后人带来了荣誉，也为她们带来了更多的责任与窥探。安塔利亚撑着脸，她没有回应这些目光，反倒是先向远处牧师群中的克莉丝汀安抚般笑了笑，然后撑着椅背站了起来。
魔剑士的纹章在穹顶下仿佛环绕人间的星光，老教授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注意到了刚才突然躁动的孩子们，也在短暂的沉默中回忆起了记忆中似乎看到过的有那么些许相似的一张脸。
“孩子，”他温和地说，“你是一个恩德罗加。”
安塔利亚向他鞠了一躬，微笑着说：“是的，斯宾塞教授。”
“让我想想……现在恩德罗加这个年纪的孩子，你是安道尔的女儿？你和你父亲不太像。”斯宾塞教授点头，“我想你父亲不会做出打断老师的举动，但我可以理解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自己的表达欲。你是想对刚才我发表的观点，做出什么反驳吗？”
“我无意反驳您的观点，在上古史研究中，您才是专家。”少女歪头看了一眼周围面带探究的同学，轻声说，“我只是……想补充一个来自‘恩德罗加’的看法。”
老教授点头认可了这个理由，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而在更远处的教师通道，伊瓦林饶有兴致地停住了脚步。
“王国继承了岩石城的财富，学院延续了智者国王的意志，但所谓勇气……”安塔利亚说，“勇气是存在于每一个人心中的信念，弗都斯的见证不只属于奥德菲尔，它应该属于千年里每一个为了守护家园而做出牺牲的人。”
私语声顿时在周围响起，不管其中之中混迹的是真正渴望力量的学生，又或是野心家们放入人群中暗中窥伺的眼睛，公爵的继承人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蕾娜忍不住回过头，用眼神示意安塔利亚记得适时收敛，但少女只是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坐回去的意思。这让蕾娜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气，在典礼结束后准备让仆从带回侯爵府的信件内容上多加了一笔。
恰逢此时，礼堂穹顶的夜空开始了新的轮转，魔法学徒们率先觉察出元素的变化，她们争前恐后地站起身，目睹银白的魔力顷刻在这片空间流淌。光元素的汇聚像是河流汇聚成海，眨眼间就织造出一幅瑰丽的图景。
黑袍的法师终于从通道尽头走出，她高举魔杖，水元素覆盖蔓延，完成了天空图景的最后一笔。伊瓦林这才走上台阶，向旁观的老教授点头致意，“勇气也好，智慧也罢，无数美好的品质都藏在人的心中，它让千年以来，人类从不缺乏英雄传说。”
或许新入学的学生们并没有见过伊瓦林本人，但恐怕不会有人认错弗都斯校长长袍上独有的纹章。昏昏欲睡将近两个小时的学生们争先恐后地爬了起来，对期盼已久的校长鞠躬问好。
安塔利亚松了口气，至少当这位校长在场时，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终于能少一些了。可当她跟随身旁的同伴起身时，穹顶的元素具象却不知为何轻盈地落在了她的指尖。银白色的光点倏然间消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唯有指尖的一点冰凉昭示着它曾存在过。
安塔利亚愣了一下，转而看了一眼远处望不见尽头的通道。那里似乎有来客的衣角一闪而过，但痕迹如同元素般寻不见踪影，叫人根本无处探寻落下的根本不属于校长的光元素来自何方。
与此同时，女士的声音重新在她们头顶响起。
“我必须承认，冗长的历史杂乱无趣，它在兽潮面前无法发挥任何作用，巨兽们不会因为面前站着的是个优秀的史学家而收敛獠牙。”魔杖轻盈地立在台前，伊瓦林说，“但与这个观点相似的是，似乎文学也一样毫无意义。吟游诗人的诗篇无法带来真正的安宁，教会的牧歌更无法带来真正的幸福，哪怕是魔法与战术起源的神祇，在现在的人们看来也只是荒诞无稽的传说。”
“可我们仍旧需要一些这样的‘无用之物’。”伊瓦林微微一笑，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它能让我们记住自己是谁。不是弗都斯延续了古老的传说，是千年长河里无数个承载着智慧与勇气的战士或法师，为弗都斯的冠冕缀上荣光。所以……”
女士的目光倏然间下移。
安塔利亚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目光。
“恩德罗加小姐，我代表学院感谢你的回答。”她狡黠地眨眼，举起法杖将一张不知从何处取出的信纸隔空送到了金发少女的面前，“那么，还请收下这份学院的客人送给你的礼物，或是说……一份邀请。”
那张纸飘落在了少女手心。
安塔利亚还没来得及查看上面书写了什么内容，就听见伊瓦林继续道。
“与此同时，我要向孩子们宣布一个消息。”她说，“白银祭司向你们传达了久违的问候，本年度，她将以维洛迪斯教授的身份前来学院任教。至于所教授的科目嘛……”
安塔利亚低下头，那张用羽毛笔书写的信纸上早已写下了课程的名字。
占星术。
落款是：希尔·维洛迪斯。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恩德罗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