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一点红》墨梢

23、破

　　蓝思追蹙眉想了想，半晌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最得意的弟子上去，既然你想比一比，那就如你所愿。

　　在场的众人都不认识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蓝家少年，又心中觉得是蓝家隐藏的底牌。只是见他与杂货铺的少年过了几招之后，心中都不由得有些疑惑，蓝家这是想干什么？

　　这位所谓的蓝家少年对蓝家剑法并不纯熟，看着像是刚学不久，勉强能练下来。与杂货铺的少年对招，毫无还手之力，胜在身手灵活，每每堪堪避过，才没吃什么大亏。

　　杂货铺少年步步紧逼，趁着少年一个不备，反手将他手中的剑挑飞。

　　少年骤然失了剑，也不见他惊慌失措，双手立即成爪，手影快得看不清，一招一式也不见章法，攻得个杂货铺少年措手不及。

　　场面局势骤然翻转。

　　倒是少见赤手空拳竟比手握兵器还来得厉害。

　　很快，杂货铺少年便被这个少年打下台。

　　杂货铺少年心有不甘，大喊道：“他根本就不是蓝家人！”

　　这话一出，本就冷清的氛围更为寂静。

　　众人心中也是直犯嘀咕，连赢杂货铺两场固然痛快，可是后来那少年获胜的招式明显不是蓝家的功法，道义上来说的确有些胜之不武，可是原先比的时候也并没有说，比如需是蓝家的人，于此上，说赢得正大光明也不为过。

　　输还是赢，别人的想法都不重要，到底还是要看他。

　　众人将目光投向了看台上的蓝思追。

　　蓝思追看了台上得意洋洋的少年一眼，少年对上他的视线忙低下头。

　　姜还是老的辣，到底是被摆了一道。

　　蓝思追笑了笑，朗声道：“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泽芜君。”

　　泽芜君？那个销声匿迹的泽芜君？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的目光才迅速转移到蓝曦臣身上。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依旧是从前那端方的仪态，身着蓝家校服，径直走到蓝启仁面前，躬身行礼，“叔父。”

　　蓝启仁看见他，胡子很明显地抖动了几下，却也没说什么，看了看一旁的蓝思追，又看了看他。

　　蓝曦臣转身走到蓝思追身旁，低头看他。

　　蓝思追也抬头看他。

　　自己刚被带回云深不知处那几年，含光君受了三十三道戒鞭伤重未愈，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疗伤，手把手带自己入门的正是眼前的男人。

　　蓝思追明白，受泽芜君照顾，大部分是因为爱屋及乌。及至后来，含光君伤愈出关，泽芜君就不大管他的事情了。所以后来，哪怕两人逐渐恢复到简单的宗主和弟子的关系时，蓝思追心中对他，总是多了一分旁人不得而知的敬重。

　　若非要论个明白，泽芜君在蓝思追心中的地位，与含光君相比，其实差不了多少。

　　两人对视了许久没有说话，蓝曦臣读不懂他的眼神，蓝思追躲不开他的审判。

　　大约两人沉默太久了，台下原本的窃窃私语逐渐聒噪起来。

　　蓝曦臣手中光亮一闪，很快又掩入袖中。

　　哪怕这么短时间，也足以蓝思追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了。

　　抬头看了看蓝曦臣，蓝思追勾起嘴角扯出一抹笑，心有震惊，却又隐隐觉得理当如此。

　　人，不就是如此嘛。

　　台上打赢了的少年，不知何时也来到台上，藏在蓝曦臣身后，偷偷觑着蓝思追。

　　蓝思追看清他冲着这边重复了两遍的口型——“江叔叔”。

　　蓝思追突然有种模糊的感觉，快到抓不到。

　　自从进了这幻境之后，迷迷糊糊被不知道什么力量推着向前走，似乎一直在选择，也似乎什么都没得选。

　　这一次，也是没得选。

　　蓝思追起身，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们输了，继续吧。”

　　顶着白琦仙君疑惑的目光，蓝思追目不斜视，视线却一直盯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他消失。

　　待到一群少年进了围猎场，静待片刻，蓝思追冲白琦仙君点了点头，转瞬间没了踪影。

　　山门前有个少年在等候，蓝思追上前的时候，他退了两步。

　　“等等，先说好，我是被逼得，他拿江叔叔要挟我。”少年举手投降状，连忙解释。

　　蓝思追冲着他脑门重重拍了一下，“他人呢？”

　　少年揉了揉脑袋，皱着鼻子嘟囔了一句，才回他：“在前面，他就是让我来给你带路的。”

　　蓝思追抬脚向前走，少年却突然来了一句，“值得吗？”

　　这个声音跟脑海里的杂音重合起来，让蓝思追的步子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朝前走去。

　　少年见蓝思追没有理他的意思，颠颠跟上他的步伐，歪头看了看他的神色，吐了吐舌头，觉得自己还是不说话为好。

　　蓝思追确实过得没那么轻松，脑海里的那股力量在撕扯着他的理智。

　　明明就差一步了，为了一个男人，功亏一篑，你的脑子都他妈喂狗了吧！

　　废物！蠢货！你忘记你干了什么吗！他恢复功力，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你！他恨毒了你，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这就是他和蓝曦臣的阴谋，诓骗你过去，就地正法！

　　你想想，这里是幻境，他死了根本没有关系，你在蓝家受得委屈和不公难道都忘了吗，蓝家道貌岸然这么久，该是你去让它洗髓伐骨拆建重组，回去吧，去毁了蓝家，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你！

　　蓝曦臣怎么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你真要让他如愿吗，他根本不是你心里那个身不染尘的泽芜君，他是个冒牌货，去杀了他，杀了他！

　　蓝思追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去，可收效甚微，也不知道哪个弦搭错了，蓝思追突然就想起来了在杂货铺的那晚。

　　当时江澄被下了药，毫无意识地躺在床上，他被心魔来来回回荼毒，想了念了许久，事到临头，却又不着急了。

　　目光一寸寸略过，记忆清晰地如在眼前。

　　目光肆虐过后，又如同对待上好的瓷器，爱不释手，哪里都没放过把玩。

　　幸而江澄是晕着的，这过程若是清醒时受着，比直接失身甚至更甚。那江澄便不是只将他一人碎尸万段便能解气了，少不得要刨一刨祖坟，挫骨扬灰才能一解些许愤恨。

　　思绪一转个弯便收不回来了，蓝思追看着脑海里的聒噪也转了个方向，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有人在问。

　　蓝思追抬头看过去，来人他认识，也算是老相识了。

　　蓝思追笑意都懒得收敛，清清淡淡瞥了他一眼，像是早就知道他的背叛，却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泽芜君呢？”

　　天仙愣了一愣，才回：“在前面。”

　　蓝思追拔腿就朝前面走。

　　天仙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加快脚步走了几步想赶上去，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逐渐慢下来拉开了距离。

　　少年跟得有些吃力，忍不住道：“你急什么？”

　　蓝思追扭头看他，脚步不自觉慢下来。

　　是啊，急什么呢。

　　此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又不是去会情郎，急什么呢。

　　啧。

　　仔细想想，倒也不全是，从一个崎岖的角度来看，可不就是去会情郎。

　　蓝思追笑了笑，顺手拍了拍身侧少年的脑袋，步伐又快了起来，“快点长大吧。”

　　少年抽了抽鼻子，嘟起小嘴，这话他听明白了，这是说他矮呢。

　　你都不知道我……少年心中嘀咕，很快就自劝□□想开了。

　　哼，不跟愚蠢的人类一般见识！

　　愚蠢的人类忙赶着送死。

　　蓝曦臣呆得地方是一个废弃的义庄，一进门就凭空起了一阵彻骨的风，哪怕是青天白日里，这里也显得阴森森的，倒是个和端方雅正的蓝家格格不入的地方。

　　蓝曦臣已经换下了蓝家校服，一身玄衣站在门口，本在仰头看天，看他进来，才敛了神色。

　　蓝思追看着他身上的玄衣，笑了笑。

　　走到蓝曦臣身侧，才开口道：“看来他早就背叛了我，竟诓骗于我，泽芜君必是早就心愿得偿了。”

　　伸手认真地鼓了几下掌，蓝思追又道：“不愧是泽芜君，c都能一举成功。”

　　“倒是要请泽芜君不吝赐教，今日，在场的人总会有人需要这个禁法的。”

　　蓝曦臣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伸手请蓝思追进去。

　　蓝思追一进去，就看见坐在角落里打坐的江澄，许久未见，他看着还是风采如旧。

　　只是双眼紧闭，不肯看过来罢了。

　　蓝思追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才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倒像是自己家一样随意。

　　也不等蓝曦臣说什么，直接道：“泽芜君想问什么便问吧。”

　　蓝曦臣微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静了片刻才开口，“你从前说，师承忘机，可是真的？”

　　蓝思追扬起脑袋看他，笑得恣意，也不知是不是骤然见到江澄脑子里突然扬起了滔天巨浪，说得话怎么看怎么有些欠打，“千真万确，我说师承你和蓝忘机，你信与不信。”

　　蓝曦臣蹙眉。

　　天仙凑了过来，对着蓝曦臣说道，“我瞧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如——”

　　蓝思追打了个哈欠。

　　蓝曦臣回头看了看纹风不动的江澄，开口道：“当年围猎，你要挟我自毁金丹，今日，这味道你也自己尝尝吧。”

　　蓝思追闻言哈哈大笑。

　　“你真觉得江澄对我来说有那么重要？”

　　蓝思追看着依旧毫无反应的江澄。

　　他是清醒的，在场的人都十分清楚。

　　江澄虽坐在是非外，却是是非的中心。

　　蓝思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自说自答，“有。”

　　“不过我要他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