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一点红》墨梢

16、泽芜君

　　谁哭了？金凌模模糊糊地想。

　　不知道是不是金凌的错觉，他恍惚间，似乎听见蓝思追叹了一口气。

　　睁开双眼看过去的时候，金凌看着眼前模糊的一片，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哭了。

　　蓝思追手抬了一半又收了回去，转身看向来人。

　　“你来了。”

　　这话说得熟稔，让别人听见，倒要以为他俩早就认识。可他们，不过只有数面之缘罢了。

　　蓝景仪环顾了一圈，满目的惨状让他眉头深锁，看向蓝思追的目光带着些不善，却明智的没有先开口。

　　两人遥遥相望，中间隔着数十具少年的尸骨。

　　直到又有一群少年的到来，才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蓝景仪看见蓝思追动了，忙喊道：“快走。”

　　少年们看着满目的惨状有些呆住，再想反应，却有些来不及了。

　　蓝景仪冲了上去，一剑刺向蓝思追。那一剑本来是可以躲开的，却不知为何，蓝思追的身体晃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原地，被蓝景仪的剑刺穿了肩头。

　　“废物。”蓝思追道。

　　蓝景仪听见他的这一声低骂，却不知道这是在骂谁。

　　蓝景仪捂着肩头退了开来，扔掉手中剑，抽出别在腰间的竹笛，冲着蓝景仪笑了笑。

　　笛声响了起来。

　　蓝景仪直觉有些不妙，催促着众人，“快跑。”

　　只是其他人看了蓝思追被蓝景仪重伤，心中的惧怕减弱了许多，看着手中的剑，都是天之骄子意气风发的年纪，谁都不愿意做那第一个退缩的人。

　　蓝景仪看着众人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心中焦急，还没等他想出个该如何继续劝说的法子，就从一个少年眼中看到了惊恐。

　　没错，是惊恐。

　　蓝景仪慢慢地转过头，瞳孔皱缩，呆立当场。

　　他们看见地上那些刚死去的少年，在笛声中，一个个慢慢地爬起来。

　　“邪魔外道！这是邪魔外道！”一个少年忍不住惊喊出声。

　　众人被他的声音惊醒，心中惧怕，却又踌躇着不想往后退。

　　蓝景仪急道：“这种邪魔外道，速速请宗门前辈过来剿灭才是。”

　　这话一出，便有一半的人不再拘着，扭身就往回跑。

　　谁知走了几步，有一个少年突然惨叫一声，众人扭头一看，竟见他被活生生拦腰截成两半。

　　有杀阵！

　　这下子，众人的惊惧和骇然压也压不住了，乱糟糟喊成一团，还有几声哭喊混杂其中。

　　蓝景仪握紧手中的剑，看向蓝思追。

　　蓝思追避开了他的视线，竹笛声越发紧促。

　　那些血迹斑斑已经死去的少年在竹笛声的驱使下，对着这些仓皇的少年举起了手中的剑。

　　金凌，瞪大了眼睛，又徒然地闭上。

　　先前还嬉闹着说话的少年，转眼间就要刀剑相向，到底是未经过世事的少年，一开始谁都没能下得去狠手，只是一味的退让。可惜，这些尸首不过是为人驱使的武器，武器哪里有心，活人步步退，他们步步进。

　　越来越多的惨叫声响彻耳边，那些人倒下了，又很快爬了起来。

　　倒下时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爬起来，就不是了。

　　幸存的少年们像是被拔着助长的秧苗，霎那间将独属于少年的天真和懵懂驱散得一干二净，手起刀落，捅向片刻前还谈笑的同门师兄弟。

　　带着满脸的泪水。

　　只是那些被他们砍得七零八落的尸首，竟还能攀扯到他们脚踝，身上，或抓或挠或咬。

　　有人被身体和内心双重折磨得崩溃承受不住，大喊一声，一剑抹了脖子。

　　余下的人，手中的剑，都有些不太坚定。绝望，在众人心中蔓延。

　　蓝景仪的剑打掉了蓝思追手中的竹笛，在他侧脸划出一道血痕。

　　笛声一停，那些尸首瞬间被抽掉全身的力气，掉落在地，沦为一块儿死肉。

　　幸存的少年们只余数十人，喘着粗气，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从这场浩劫中活了过来。

　　蓝思追擦掉脸颊的血迹，冲着蓝景仪笑了笑，“我想到一个他会很开心的办法——杀你。”

　　金凌猛地睁开眼睛，唔唔几声。

　　蓝思追头都没回，一掌打了过去。

　　金凌当胸中了一掌，喷出一口血，垂下头来，不知死活。

　　蓝思追摇了摇头，自语道：“不是让你乖一点吗。”

　　蓝景仪一声“金凌”还没出口，就见蓝思追已到跟前。

　　不过都是十七八岁的人，他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了吗？蓝景仪心中大震，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剑刚要抬起，却被蓝思追握住了脉门。

　　灵力被一股大力从身体里抽离出来的痛苦让蓝景仪忍不住缩成一团，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内丹破碎的声音，那澎拜的灵力穿透他的经脉通过那握住他脉门的手进入到蓝思追的身体里。

　　这是什么邪功！蓝景仪竟还有心思想这些，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赶过来。

　　蓝曦臣人未至，剑意已到。

　　蓝思追闪过身退到不远处，拽着的蓝景仪跌落，掉进来人的怀中。

　　熟悉的气息让蓝景仪放松下来，他喘着气对着蓝曦臣道：“宗主，他……他……”

　　蓝曦臣接住他的时候就替他探过脉息，常年温和的脸反常的挂着一副冰寒，出口的声音却还是一贯的温柔：“我知道，放心。”

　　这温柔的话语让人不由得平静下来，蓝景仪笑了笑，慢慢合上了眼睛。

　　蓝曦臣原地顿了顿，才起身。

　　蓝曦臣冷下脸的时候，是比蓝忘机可怕数百倍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刚一出现，蓝思追就忍不住又骂了那个自己一声“废物”。

　　有什么好怕的，再怎么厉害，能有当初的温若寒厉害吗？

　　只是想是这么想的，面对蓝曦臣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就像是一个闯了祸的徒弟，被自己师父抓个现行，正等着接受师父的审判。

　　蓝曦臣一言不发就出手了。

　　蓝思追知道他很生气，气得都有些不想顾及蓝家人一贯的风度和体面了。

　　若是论单打独斗，蓝思追知道自己是打不过蓝曦臣的，如今数十招下来，身上已添了不少的伤痕。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蓝思追眼神一转，计上心头。

　　蓝曦臣渐渐发现出几分不对劲，倒也不是蓝思追突然就占了什么上风，不过是他用什么蓝家剑法，蓝思追竟也一招不落的使了出来，若说是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当即学来的倒也不像，那剑意分明是经年练习才会有的。

　　当年蓝思追曾经说过，他有幸师承于忘机，只是这蓝家剑法，为避免外泄，都是口口相传，不曾有刻录过什么玉简。忘机执掌刑堂，更不会犯这种错误。

　　那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心中一有犹疑，手下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蓝思追逮到机会，一掌打了过去。

　　蓝曦臣被打得退后几步，嘴角溢出一道血迹。

　　蓝曦臣蹙眉看他，斟酌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蓝思追却是个好心的，直接解答了他的疑惑，“蓝宗主，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只要你乖乖束手就擒，我就能让你见到你想见的人。”

　　这话让蓝曦臣沉默了。

　　他知道这十有八九是眼前这人的权宜之计，忘机的本命玉牌已碎，还活着的机会渺茫到几乎不可能。可是，眼前这人能使出这些邪术，这大千世界，谁又能确保没有那种让人假死本命玉牌碎裂瞒天过海的邪术呢。

　　万一呢？他想。

　　他宁愿相信那个万一。

　　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蓝思追不禁笑了笑，愚蠢。

　　“很好，蓝宗主，你是个聪明人。”蓝思追的笑意又加深了些，“不过，你这一身的修为我却不得不忌惮。”

　　“这样吧，要想见到他，先把自己内丹废了。你觉得如何？”

　　蓝曦臣抬眼看他，蓝思追冲着他笑了笑。

　　还活着的几位少年急道：“蓝宗主，万万不可。他一定是在骗你的。”

　　蓝思追瞟了那几位多舌的少年几眼，把他们看的都瑟缩到自动禁言，才将目光转向蓝曦臣。

　　想了想，蓝思追道了一句，“这么些年过去了，龙胆小筑的花儿还开得好吗？”

　　蓝曦臣猛地抬起头，残存的理智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龙胆小筑？你到底……

　　蓝曦臣想问，却知道这话问出口，也得不到什么答案。

　　蓝思追手指轻轻一动，他设在外围的阵法，似乎有人强行闯入了。

　　“蓝宗主，你可快些，我这人，没什么耐心。”蓝思追道。

　　蓝曦臣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坚定，指了指一旁的几个少年，道：“放他们一条生路。”

　　蓝思追看了看那几个少年，点头，算是答应了。

　　蓝曦臣看了一眼蓝思追身后的金凌，收回目光，低头轻笑一声，抬手打向自己的内府。

　　金丹碎裂的声音仿佛在众人耳边响起，但那声音明明本人都未必能听到。

　　不过是心中臆想罢了。

　　蓝思追身子晃动了几下。

　　良久，蓝曦臣听到了一声轻喊，“泽芜君。”

　　那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无措和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