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一点红》墨梢

14、叛徒

　　认出声音是谁，本该直接走的。江澄却鬼使神差地转过了身。

　　天空的橙色映衬着那身红，红色的刺眼已消逝的无影无踪，只与落日的余晖相伴透出几分温柔的意思。

　　蓝思追一头汗，抬袖刚擦了擦，便见江澄看过来，浅浅的笑了笑，冲他拜了拜。

　　”江宗主，近来可好？“

　　江澄没理他，视线转到一旁揪着他衣角的小娃娃身上。

　　蓝思追拍了拍小娃娃的肩膀，道：“他是我路上捡的。”

　　江澄上下打量了小娃娃几眼，不知道搭错哪根弦，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蓝思追愣了会儿，不知道为何有点想笑。

　　小娃娃盯着江澄的背影看了好久，才拽了拽蓝思追的衣角。

　　蓝思追低头看他。

　　小娃娃仰起头，“这个哥哥，脾气好大啊。”

　　蓝思追先是惊讶于那一声哥哥，心想，叫什么哥哥，若是江宗主努努力，做你爷爷也不是不可以。又想，可不是脾气大，想起魏公子喝醉时跟自己讲的江澄小时候的光荣事迹。大约他本人是不自知的，江枫眠宗主夫妇、金凌的母亲和魏公子哪个不是宠着纵着他，这一身的骄横脾气不是蜜糖罐里养不出来。都说外甥随舅，金凌这大小姐脾气，倒可窥见一斑，年少的江宗主又是如何恣意。

　　许是江宗主总是这样不太好惹的样子，不像蓝宗主金宗主他们那样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才会糊弄个小娃娃，以为他还是一个少年郎。

　　心念一动，蓝思追突然想起来，他是见过，江澄少年郎的模样的。

　　在乱葬岗。

　　那时，魏公子带着他们逃到了乱葬岗。

　　江澄来的时候，他们都很紧张。除了他之外的每个大人心里都清楚，江澄来，是为了劝魏公子，将他们交出去。

　　魏公子和江澄吵架的时候，不记得是谁抱着他了，只恍惚记得那个人将自己抱的很紧，紧到自己开始挣扎，却被捂住嘴不让说话。

　　江澄怒气冲冲走的时候，似乎还瞪了自己一眼。

　　当时傻乎乎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拉着魏公子的手，想要问他那是谁，却被魏公子什么“阳关大道”什么“独木桥”的自言自语给打个岔忘记了。

　　江澄于他的第一印象，不过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哥哥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脾气依旧不太好。

　　小娃娃等了半天不见蓝思追回应，嘟着嘴想了想，改口道：“好吧，就是有一点大。”

　　蓝思追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小娃娃这话什么意思，摸了摸他的脑袋，“是有点大。”

　　小娃娃重重的点点头，“你们有仇吗？”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太像。”

　　蓝思追笑了笑，伸手揪了揪他的脸，“总之，以后遇见他，绕着走，懂吗？”

　　小娃娃点点头。

　　“不过——”

　　蓝思追顿了顿，道：“若是遇见什么危险，记得找他救命。”

　　小娃娃皱着眉头想了想，刚想问什么，却被蓝思追打断，“我还是给你起个名字吧。”

　　小娃娃摇头摇成个拨浪鼓，“我不要。”

　　“为什么？”

　　小娃娃打了个哈欠，“为什么我非要有名字？”

　　蓝思追拉着他转身往院子里走，“你有名字了，我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你才知道我在叫你啊。”

　　小娃娃想了想，“不用名字，你叫我的时候，我会知道的。”

　　蓝思追哑然失笑，“好吧。”

　　围猎开始的这日，蓝思追早早的便来了。

　　不知从哪里抓来一把瓜果，寻了个角落，倚着围栏，好整以待，准备看戏。

　　向来围猎前各家的亮相，都是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蓝思追站的地方离那群手拿着鲜花准备投掷的仙子们不远，侧耳听了半晌，她们叽叽喳喳讨论要给哪家少年投掷。

　　金凌和景仪的名字时不时出现在她们的谈话中，蓝思追忍不住笑了笑，若是自己拿朵花，抛给他们，他们的表情想必会很好看。

　　只是想想罢了。虽然已经躲在角落里了，但是这场上时不时还有目光在自己身上觑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家众少年出来的时候，那花抛得像是不要钱似的，纷纷洒洒。

　　金凌被砸得有些着恼，眼角余光瞥见蓝思追在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蓝思追于是笑得都快维持不住他自小便被耳提面命的蓝家人的体统了。

　　蓝景仪等人也是如金家一般的待遇。只是少了一个蓝思追，蓝景仪看上去显得十分沉稳，竟不像记忆中那个人了。

　　后来的宗门世家明显不如金蓝两家，不过倒也不至于冷场。

　　唯一例外的是金家门人报凤仙宗上场时，气氛陡然热闹起来。蓝思追侧耳听了一耳朵，只说是这个宗门里有个天仙似的人物，颇具仙骨，见之忘俗，听说无数仙门子弟奉上宝物求见一面都不一定能见到，端看这位天仙的心情。

　　修仙之人，天地灵气滋养着，容貌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仙门百家，什么端方颜色的人没见过，便是从前世家子弟一二位，蓝思追从小也是天天见的，心想，这所谓的天仙，多半是夸大其词，哪有一种容貌，能得所有人喜欢。

　　天仙上场的时候，众人都忍不住嘘了一声。

　　只因那天仙竟还带着面纱。

　　想来见不到宝物，这面纱是落不下来的。

　　蓝思追上下打量了这所谓的天仙几眼，只觉有几分古怪，但也说上来是哪里的问题。

　　不过，倒是可以看出来，这天仙修为上确实不怎么上心，看着他比自己如今的年岁还大些，照他名声在外的说法，宗门里想来也不会缺他少他的，竟还没结丹。

　　往日里都是众仙子挤在栏前给世家子弟投掷花朵，如今为了这么个天仙，这些个宗门子弟左推又搡，霸占了靠前的位置，惹得仙子们怨声载道，好不热闹。

　　蓝思追看得正在兴头上，猝不及防被人从背后拍了一巴掌。

　　幽幽叹了一口气，蓝思追转过头，”你知道你力气有多大吗？金公子。“

　　金凌哼了一声，道：”你倒清闲。“

　　蓝思追分了金凌一个果子，笑道：”无事一身轻，比不得你这家大业大。“

　　金凌瞪了他一眼，”想打架吗？“

　　蓝思追笑着摇摇头。

　　后面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蓝思追打了个哈欠，”我先走了。“

　　金凌愣了一下，”你不参加围猎？“

　　蓝思追笑了笑，”我就是来凑个热闹，温氏……“

　　蓝思追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高喊，”接下来上场的是温氏温苑——“

　　热闹的氛围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伴着窃窃私语，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了蓝思追的身上。

　　金凌推了蓝思追一下，朝入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低声道：“你快过去。”

　　那里有个金家门人，正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在那里巴巴候着。

　　蓝思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这格格不入的红，嘴角勾了勾，抬脚朝那里走过去。

　　抬脚上马的一刻，蓝思追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此刻摔下马去，叫人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怂包，成为仙门的笑柄，是不是就会少很多麻烦。

　　马蹄走过的嗒嗒声清晰可见。

　　仙门百家围猎的历史自古有之，这么些年，不知道有没有人像他一样，享受过这种寂静无声的待遇。

　　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过于驳杂，身下的马儿都有些不安。蓝思追摸了摸它的脖颈以作安抚，目光轻落，看了一眼蹙着眉头的金凌，又飘飘荡荡滑到道路尽头那个亭子下的众人。

　　金光瑶对上他的目光，笑着点点头，仿若无事发生。

　　蓝思追也笑了笑。

　　目光快速从一旁的江澄身上划过，趁没人发现，迅速收了回去。

　　倒也不知道这金宗主安了什么心。

　　世家子弟按宗门各站在各的位置，金凌瞧着蓝思追形单影只倒是有过来找蓝思追的意思，却被蓝思追摇头制止。

　　自觉站在最末的位置，蓝思追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颇有些想笑。

　　今日本想来凑个热闹，连配剑都没带，却不料自己却成了这个热闹。

　　一旁也不知叫什么宗门的小弟子，偷偷瞟了蓝思追一会儿，凑近师兄耳边嘀咕了一句，“这就是那个背叛温氏的温苑，看着……。”

　　他那师兄反应算是快得，赶忙捂住他的嘴巴，瞄了一眼蓝思追，揪着他走到队伍的另一端，离蓝思追远远的。

　　背叛温氏？

　　原来就算是所谓的正义之师，到头来还是要拿仙门血统仁义道德来评定孰是孰非。

　　蓝思追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只能做温苑了。

　　入场的时候，有个金家门人送来一把寻常的佩剑，蓝思追接过后看了看，也没回头，抬剑朝身后挥了挥，便抬脚入了围猎场。

　　金凌是个有心肝的，竟在离入口不远的地方等着他。

　　蓝思追握了握手里的剑，加快脚步走到他跟前，“金凌，你还是离我远一些为好。”

　　金凌双手抱在胸前，上下打量了蓝思追几眼，哼道：“你怕了？”

　　蓝思追笑道：“本就是我自己的麻烦，与你无关，何必要牵扯进来。”

　　“而且——要真是伤着你了，我也不好跟江宗主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