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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之一 不可救妖 II ...

  •   美发沙龙的气味永远称不上“美妙”。洗发精、润发素的暧昧香气,染发、烫发药水直逼□□毒气的刺激味道,与电吹风的热风混杂在一起,造成一种与龙的鼻息相比也毫不逊色的怪味。
      捕梦缩着脖子,屏住呼吸,窝在沙龙内的小咖啡厅里看报纸。然而,对话的声音还是顽强地钻进他的耳孔里。
      “真的吗?真的会约你去泡温泉?”
      “是啊,不过她脸上粉涂那么厚,我怕她一下水,温泉会变成牛奶浴哦!”
      “Dony,你的嘴好毒哦!”女子被她的美发师逗得咯咯娇笑,抬起戴满饰物的纤手捂住红唇。
      “咦,不会呀,大家都夸我嘴甜呢!”名为Dony的美发师一边为女客上发卷,一边洋洋自得地说。
      “胡说,我朋友都说Alec的嘴最甜。”女客眨眨涂了咖啡色睫毛膏的眼睛。
      Dany非常地不忿:“Alec现在都不上班了,换我排第一啦!”
      “他跳槽了啊?去哪一家了?”
      “没有啦,应该不是,他前个星期才刚和老板谈好,要把我们沙龙整个顶下来呢,怎么会这时候跳槽呢?不过如果他那些莺莺燕燕的被梁小姐关女士抓到,一生气不给他钱了也说不定哦。”Dony摇着他的雷鬼发辫说。
      “啊、这里不要吹得那么卷!”女客凑近镜子,大惊小怪地嚷嚷。
      镇魂啊,你也未免太入戏一点。捕梦无声地咧咧嘴,无聊地看着清洁工勤快地打扫落在地板上的头发。头发是人类精气的重要所在,也是施行多项术法必须的材料。这个小工要是会下降头,那可真不得了。
      “这还差不多……”镇魂终于对发型感到满意,婀娜地站起来向他招呼一声,自顾走来把手插进他的臂弯内,一起走出春驹美发沙龙。
      捕梦立刻问道:“怎么样?”
      镇魂耸肩:“妖气很杂乱,也很薄弱,跟一般的公共场所没有什么区别。我看他是凶多吉少。”
      “那么,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Dony说他最经常去的是独眼杰克酒吧。梁之因她们提供的单子里可没有这一家。”镇魂哗哗地翻着记事本,“真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哪个小白脸喜欢被女金主知道自己去脱衣舞酒吧啊?”捕梦随口嘟囔。镇魂的目光锐利地向他扫来,感受到镇魂异样的目光,捕梦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好象满有经验的嘛。”镇魂啪地合上本子,大踏步向前走去。
      “去哪,镇魂?”捕梦赶上去问。
      “去吃饭,然后去打电动游戏。”
      “啊?电动游戏?”
      “独眼杰克那种地方,要从晚上10点以后才开始热闹吧?所以先去周金文平时打电动游戏的店里看看。”镇魂东张西望,指着街对面大厦上的大型电视幕墙,压低声音说道:“你看,那几个歌手!”
      虽然完全不明所以,捕梦还是跟着压低声音回答:“我知道,是最近红起来的摇滚新人组合,叫做‘烤焦面包’,他们的CD我也有买。”
      “主音、鼓手和贝司,这三兄弟都是蒲牢。”
      “蒲牢啊……那不是一种很能鸣叫的妖兽吗?!”捕梦瞪大眼睛。
      镇魂继续说:“然后他们的吉他手是一只囚牛。囚牛特别有音乐天赋,所以做吉他手刚刚好。”
      捕梦发呆地看着那个大电视幕墙,乐队成员们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微笑。

      两名机动科职员在周金文常去的“鲸鱼电玩中心”逗留到晚上9时,走出大门的时候,两人喜笑颜开地抱着绒布鲸鱼玩具、鲸鱼图案马克杯、鲸鱼图案充气枕头、鲸鱼图案纸巾和一大堆鲸鱼钥匙圈,除此以外,在情报方面完全一无所获。
      “啊、一时好胜心起……”捕梦困惑地抓抓头发。
      “我也有责任,我本该阻止你的,但是我真的想要这个杯子很久了……”镇魂侧身用小指从口袋里勾出车钥匙。
      将战利品丢入汽车后座之后,他们追随周金文的日常活动路线,继续转战独眼杰克酒吧。午夜的所谓热舞表演时间还没有到,酒吧内的舞台上只有一个五人小乐队演奏着怡人的爵士乐曲。镇魂与捕梦在二楼找了个角落坐下,取出装满周金文先生及其女朋友们合影的相册,人手一册,逐个查对酒吧内的女客。十五分钟过去,捕梦合起手中的相册,镇魂也望着他,两人相对摇头。
      服务生端着托盘来到他们桌旁送上饮品,接着将托盘挟回腋下,后退一步鞠躬如仪,有礼地说道:“祝二位愉快。”
      镇魂倏地抬起眼光。
      是个女声。
      服务生身材瘦高,波浪卷长发扎成清爽的马尾,穿着男式制服,若不是声音娇细,险些误认为男孩。细看面孔,很是清丽,且有些熟悉,更重要的是,对视的那一瞬间,镇魂在她瞳孔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妖异神采。镇魂轻轻按住捕梦的手,捕梦也点头示意。待服务生走远后,捕梦摊开他手上的相册,翻出某页,果然,确是这名女服务生与周金文的合影,抽出照片翻到背面,周金文的标注是:“林依,独眼杰克”,并附有一个电话号码。下面的空白处,同样是周金文的笔迹,以另一种颜色的笔潦草写道:“可怕,可怕”。
      “这个林依一定脱不了干系。”镇魂沉吟着说。“妖气隐藏得很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捕梦眼看着镇魂脸上的斗志越烧越高,只好低声嘟囔:“我想多叫一杯咖啡。”
      “啊?”
      “眼看就要加班到下半夜的劳苦阶级,总有权利要杯咖啡喝吧?”捕梦苦着脸回答。

      凌晨四时,捕梦裹紧外套蹲在楼顶天台上,发呆地看着一个漂浮在他头顶的梦境。城市的夜空里,无数的梦像水母一样漂浮游动,大小与内容都大异其趣。他们头顶的这个梦是一个虚幻的泡泡,里面有着各式各样活动的景象,在这个城市里,通常只有捕梦一个人能看见梦的存在。镇魂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就像捕梦能隐约感受到妖气一样。
      “这都是什么啊?”镇魂这回显然是看清楚了这个梦,梦的泡泡里,一只猫跳到杜宾狗的头上,对那只倒霉的狗饱以乱爪,制服了剽悍的大狗之后,那猫从狗的头顶上以高台跳水般优美流畅的动作跃进狗的饭盆,将自己淹没在小山也似的食物中纵情大嚼。镇魂看得兴起,对着右手食指指喃喃念了捕梦教她的几句简单咒语,向那五彩泡泡戟指一戳,泡泡便砰然迸碎,荡然无存。
      楼下的民居窗台上,好不容易梦到一顿美餐的野猫突然惊醒,继而向着泛白的天空发出愤怒的嚎叫。
      “奇怪,卧室、客厅和厨房里都没有人。”捕梦又向对面的公寓楼探看片刻,放下望远镜。
      “有什么奇怪,如果是蝙蝠精的话就倒挂着睡觉,蛇精的话就盘成一团缩在床底呗。白天做人已经够累了,晚上还要老老实实穿上睡衣,喝杯牛奶上床睡觉?那妖魔和人还有什么区别?”
      “她进浴室大概有一个小时了。”
      “她在浴缸里游泳吗?”春夏之交的破晓时分还是相当寒冷,镇魂用劲地吸着鼻子。
      “不知道,以我们目前的位置,只有浴室是看不见的。如果要进去的话就趁现在,天快亮了。”
      两人以猫般的轻盈步伐溜下楼,预备向街对面那只名叫“林依”的妖物的住所进发。镇魂一路走一路不知在思忖着什么,到了林依家楼下时,她忽然煞住脚步:“等一下。”转身指向路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我去买点中药。”
      “艾草和雄黄我都有带,朱砂也够用。”捕梦困惑地说。
      “都不是……还是小心一点好,等我五分钟。”镇魂说罢便向路口跑去。回来的时候,也没见她身上多了什么东西,只管把手抄在裤袋里,向捕梦摆头示意:“走吧?”
      到了六楼林依的住所门前,捕梦自动自觉面向楼道,用身体遮掩镇魂的行动,镇魂则取出一套精巧的工具,使用其中一件毫无声息地探入锁孔,谨慎转动。十数秒后,锁内轻响一声,镇魂将袖子拉长包住手指,打开大门。
      林依的居所是典型的单身公寓,房间分割紧凑,从客厅一眼可以看进不大的卧室和厨房。浴室的门掩着,里面亮着灯,传来“嘀、嘀”的电子声音。
      捕梦与镇魂蹑足走近浴室,对视一眼,捕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房门,镇魂同时在他身后飞速画出真火符咒为他掩护。无形的符咒在空气中猎猎燃烧,急速放大爆裂,煞是惊人,一般的妖物早该失去行动能力。然而,捕梦看清浴室内的景象后,不禁呆立在那里。镇魂绕过他,探头一看,也登时惊呆。
      房子的其余部分都设计得小巧实用,而单这一个浴室的面积,竟然已经超过其他三个房间的总和,摆设有电视、DVD、小冰箱、电脑、小型书报架子,琳琅满目的浴盐与沐浴露,还有摆着薯片与可乐的矮脚餐桌。作为这一切布置的中心,豪华按摩浴缸有两个人左右的长度和与之相称的宽度、深度,水面上漂浮着橡皮鸭子和青蛙玩具,但最最惊人的还数浴缸内的“东西”——那是一条长达两米左右的巨鱼,左鳍握着遥控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静静地透过窗户,洒在同时受到巨大震撼而愣怔了的三人——不,两个人与一条鱼——的身上。

      倘若鱼类王国里也有好妒的王后与诚实的魔镜的话,恐怕此时魔镜正在对王后说:“王后陛下,您很美丽,可是相叶市琴湖路173号6015房的浴室里,有一条鱼比您更美丽。”
      而假如是鱼类学家、渔民或鱼生餐馆的老板得到这样一条鱼,怕是做梦也会笑醒。
      只见它形如锦鲤,体形却是普通鲤鱼的数十倍,修长优美。通身胭脂色的鳞片都有孩童巴掌大小,在清新的朝阳下泛出耀目的金光,不知是什么厉害的妖物。
      “你,认识周金文吗?”捕梦试探地向那条巨鱼问道。
      巨鱼沉默不语。
      捕梦补充道:“他的英文名字叫Alec,是个美发师,你认识吗?”
      巨鱼翕张着透明的红色鳃片,瞄了捕梦一眼——鱼这种没有眼皮的动物居然也能摆出睥睨的表情!
      “别罗嗦了,刑讯逼供吧。”镇魂冷冷看着那条鱼,手指上玩弄着一小簇净火。
      “可是,镇魂,这样不好吧!”捕梦的道德感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膨胀。
      “本来嘛天不亮撬门潜入民宅就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再加一条罪名也差不多啊。”
      那巨鱼对他们的对话完全充耳不闻,继续按动遥控器,开始换电视频道。
      “这么大的鱼,做鱼片粥能做几十脸盆吧?”捕梦虚张声势地说。
      巨鱼终于转过头来,微笑着说了一句:“水煮活鱼比较好,我喜欢辣椒浴。”
      镇魂摇摇头,将燃起净火的指尖浸入浴缸,轻轻一弹,纯白得如同花蕾般的小小火苗便脱离了手指,如同活物一样四处游动。很快,那火苗感受到巨鱼的妖气,开始猛烈燃烧,几十秒后,浴缸内的温水冒出小小的气泡,继而咕嘟咕嘟地滚沸起来。
      巨鱼舒服地翻了个身,自言自语地说:“可惜不是矿物温泉啊……”
      镇魂在口袋里一阵乱掏,摸出一个小油纸包,将纸包的内容摊在手心,递到巨鱼面前:“那么,加点草本精华如何?”
      捕梦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条鱼刷地一下从通体胭红变成苍白的颜色——这个,就叫做面如土色吧?“这是什么啊,镇魂?”
      镇魂歪着脑袋,平凡清秀的脸孔上绽开一个无赖的笑容:“传说在终年结冰的石湖里有一种名叫“横公”的鱼,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要杀死它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以乌梅二枚煮之,不仅能煮成一锅乌梅橫公鱼汤,而且吃了还可以祛除邪病哪。《神异经》都没有念熟,员工考核你到底是怎么通过的啊?”
      “乌梅……你刚才去便利商店买的吗?”捕梦呆呆问道。
      “还好世界上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也还好商店有附设小药房,总而言之,幸亏是在都市啊。”镇魂摆摆手,浑然忘记手上还有二颗乌梅。
      横公鱼眼睁睁看着乌梅从镇魂手掌上滚落,直向自己的浴缸里坠下,终于发出凄厉的喊声:“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我全都说!”
      镇魂轻巧反手,一把在空中捞住两颗乌梅,握成拳头,正停在横公鱼的眼前。她向捕梦使个眼色:“你来问。”
      捕梦于是说道:“再问你一次,你认识Alec吗?你最近见过他吗?”
      横公鱼不甘愿地回答:“认识,但是已经有2个月没有见过了。”
      “你是在酒吧当侍应生的时候认识他的吧?”
      “对。”
      捕梦亮出巨鱼化身为林依的时候与Alec的合影,又将照片翻过来,给那条鱼看照片的反面上Alec的笔迹。“你对他做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会写下‘可怕,可怕’这几个字?”
      “……”横公鱼拍动尾巴,并不做声。
      镇魂将握着乌梅的那只手翻过来,手心向下。见横公鱼还是不说话,她将拳头一点点张开,动作极慢,神色却极邪恶。
      “我说,我说总可以了吧!”横公鱼见状嚷道。
      镇魂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因为有一天我喝醉了,他开车送我回家,但是他趁我睡着,把车开到郊外,想非礼我,所以……”鱼吞吞吐吐地说到这里,又停住了。
      “所以?”镇魂饶有兴致地追问。
      “所以我一怒之下,呃,在他面前露出了本体。”
      “哦,可怜的人哪。”捕梦喃喃说道。虽然男人有时难免也发发绮思希望女朋友是条美人鱼什么的,但是亲眼目击“美人变成鱼”,怕是要对周金文先生的世界观产生毁灭性的冲击,难怪他要在照片背面备注“可怕可怕”。
      “接着呢?”
      横公鱼嘟起嘴说:“接着……接着他就昏死过去了,然后我把他丢在郊外,自己沿着护城河游泳回家了,到了菩度桥那一段,水真是臭得……”
      捕梦打断了它,继续问道:“那么,你觉得周金文的失踪可能是什么原因?”
      横公鱼张开嘴,无声地笑起来:“你应该去问那只饕餮,是不是她发现被Alec欺骗了,然后大发雷霆把他给吃了?”
      镇魂将乌梅在水中浸了一浸:“你应该在第一句话就告诉我们,周金文有一个女朋友是只饕餮。”
      横公鱼几乎要哭出来:“对不起……”
      “饕餮叫什么?住哪里?”
      “她的英文名叫Jovany,中文名我不知道。住哪里我也不知道……但是,但是!”鱼瞪大眼睛看着镇魂翘着兰花指将乌梅向它伸来,加快了语速:“但是我知道她是荣光银行鼓楼支行的柜员,我在那里见过她!”
      “你敢保证你说的话是真实的么?”捕梦沉下脸孔。
      “是、是的……”鱼结巴着说。
      “你的名字是什么?”镇魂冷冷地问。
      “林、林依。”
      镇魂将脸凑过去,轻柔而危险地说:“我是问你的真名,那个可以拿来对天起誓的名字。”
      “沂南,我生在沂水之南。”横公鱼畏缩地说。
      镇魂点点头,站起身对捕梦说:“刚好天也亮了,我们去吃个早餐,就到银行去找那只饕餮。”
      横公鱼看出他们要走,顿时松了口气,安心地把脸埋进水里。再度浮出水面时,它突然又看见近在咫尺的镇魂的脸,不禁喊了一声:“啊!”
      “沂南,你真不喜欢周金文么?”镇魂露出促狭的微笑。
      “喜欢?”横公鱼像是遇到什么奇耻大辱一样喊叫起来:“我堂堂一条雄鱼,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干吗?那样看我干吗?”
      捕梦用指尖拎起藤篮里准备换洗的一件蕾丝裙子:“堂堂,雄鱼?”
      “没有办法,我急着找工作,刚好捡到那个叫做林依的女人的身份证……”它百口莫辩地解释,然而两名不速之客明显没有耐心听它说完,已径自消失在门外。
      “唉……真命苦。”既然已经是白天,就无法再化成人形了,名叫沂南的横公鱼只好认命地跳出浴缸,依靠尾鳍向敞开的门口蹦去,刚要把家门关上,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金属响声。一个空汽水罐当啷啷地从门外的楼道上滚到它的面前。鱼转动眼珠,呆滞地仰头向上看去。楼梯上,一名早起的老人家正瞠目结舌地俯视着它,手中的垃圾袋已经掉落在地。
      又要搬家了。又要重新装修布置浴室了。而老人家已经昏倒在地,它必须去打电话叫救护车。下次还是订做整体浴室好了……沂南绝望地双鳍抱头,靠着门慢慢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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