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剑》赫利孔山

1、第 1 章

　　人在江湖走，常有湿鞋的时候。

　　陈语月就不一样，她功夫好，人仗义，师父名号响当当，从来就只有让别人吃亏的份。这种人生的顺遂让人活得肆意潇洒，幸而还有师父约束，不曾犯下什么过错。

　　但师父不在的日子，路见不平，年轻人就未免血气上涌，冲动犯错。

　　她此程往南京，水路兼程的话需要近一个月。因着囊中羞涩，本想在澧州客舍寻一处下等店房潦草一晚，但偶然碰到一伙人鬼头鬼脑在商议要窃上等客房客人的财物，便格外留了个心眼，在这群人所住的铺舍旁也要上了那么一间。

　　侠以武犯禁。师父忧心她背上人命官司，令她除去遇到穷凶极恶的匪徒，否则不能拔刀。陈语月深以为然，傍晚在窃贼入户的时候，便靠着一双拳头将这些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几个蒙面壮汉七歪八扭倒在地上，她没有深思为什么这间客舍的主人仍穿着白日里的衣服，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只宽慰一笑，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见这位客人五官柔美，白如霜雪，心中猜想或许是为了方便男装出行的佳人，语气因此格外温和，叫她不要怕，等天明立刻就将这些歹人送官。

　　地上一壮汉眼见有转醒迹象，又挨了陈语月一记老拳，彻底昏死过去。

　　就当她以为做完好事一件，正欲功成身退时，一群身着玄色曳撒的人却闯了进来，当场就要拿她。陈语月大惊，以为是歹人同伙，叫着姑娘快跑，一面和这些人拳脚相对，力图拖延时间。

　　然而拳脚功夫再好，也双拳难敌四手，在打翻三人后，她终是被压倒在地，败落他手。

　　她自己有一柄袖剑，一柄短刃，还有一把唐横刀。不过后者放在了自己客房，前者拿不出来，如果脱臼一臂，事情还有转机，但刀一到手必然见血，最终免不得一番死斗。她一人倒无所谓，若是害的姑娘丢了性命，却糟糕得很。

　　“把人放了。”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领头扭着她的男人手一松，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好歹让陈语月起来了。

　　她拍拍身上尘土，不用看就知道身上已起了淤青，有些龇牙咧嘴，趔趄着找了近旁的凳子坐下。

　　这时她才有空瞧说话那人，不瞧还好，一瞧，竟是之前那位“姑娘”，他穿的衣服虽裁剪简单，现在看来，料子却是很好的，大概非富即贵。也怪他相貌过于出色，让陈语月看走了眼，连男女都搞错了。

　　她现在就算再不机灵，也明白这些穿曳撒的和眼前这位是一伙人，保不齐还是官府的人——但是官府的人为什么不住驿馆，要跑到这种地方住宿啊。她越想越不对劲，一个可怕的念头逐渐在脑中成型。

　　他们怕不是在这里瓮中捉鳖，而自己也跟着误入套中，成为随海货一同被捞出的鱼虾……说不定，这些人还以为她跟这些贼人是一伙的，要治她的罪呢。

　　想到这里，陈语月面色一白，未等对方开口，就抢先道：“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我自然知道。”那人说话介于低沉与柔和之间。“姑娘仗义出手，越某感激不尽。就是姑娘身手这样好，不知师承何方呢？”

　　这是江湖道上的问法，寻常人见着她身手好，最多只叫好两句，哪还会问及师承。若在平时，她倒很乐意宣扬一番师父的威名，可今日败了，说出来有辱门楣，因此闭口不谈，只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姑娘既不愿说师承，那么你的名字总能让我知道吧。”他不在意地笑笑，先自报家门。“在下越良，不知姑娘作何芳名？”

　　若是有知晓朝堂事务的人在这，定然听过这位皇帝跟前红人的名号，但陈语月不涉官事，哪知道什么越良、越差。只是听得对方说了姓名，也只好报上名字。

　　“陈语月。”

　　“你们是官差来办事的？”

　　这次行动相当隐秘，千户本欲出声呵斥，奈何越大人坐在那，依然十分坦然地认了。“正是。”

　　别惹官差这句话已被师父牢牢刻入陈语月脑海中，听到猜想证实，她险些从凳子上跳起来。“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越良挑眉，学着她方才安抚人的样子道：“官府不会为难姑娘的，只是例行问几句话。”再仔细彻查罢了。

　　陈语月将信将疑，但此情此景，只得乖乖坐下，暂时听他一回。“你问吧。”

　　“姑娘从哪来，要到哪去？”方才锦衣卫已向他汇报，从隔壁房间搜出一柄唐刀和一个长盒形的包袱，兼张路引和零零散散的钱，除此之外再没旁物，大概推得出她是出来远游的。只是那盒子带有小锁，里面不知是何物，多少令人起疑。

　　“从天府，到南京。”倒是和他的目的地一致。

　　“去南京做什么？”投奔亲戚还是有任务在身。

　　陈语月有些无精打采。“还东西。”

　　“哦？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大老远送去，还得是亲自送。”

　　她有些厌烦这样的盘根问底，看在是官差的份上才忍了下来。“送柄剑。”

　　“一柄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