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桌指定有个大病》南尧北茶

55、我们前途无量

　　李青歌在两周后准时回来了。
　　那个晚上本来是学校安排的艺术节展，李青歌料他们几人也没心思看表演，干脆把大家召集出来一起吃火锅。
　　这是他们在复赛之后第一次集合。
　　魏先没有来。
　　可能是自己没脸见他们，正好他们也并不想见魏先。
　　就像卫辞说的：我能理解他想赢的心，但我不能接受他的背叛。
　　“决赛的集训从下星期开始，持续一个月，而后决赛。”李青歌一面说着一面把盘子里的牛肉倒进了锅里煮，老任和温黎刚想说话，却被李青歌打断道：“决赛去不去随你们，我把你们喊来不是说这个的。”
　　桌上再也没人说话了，沸腾的锅里咕噜噜的冒着气泡，氤氲的水汽蔓延开来了，一时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万允川坐在卫辞身边，隔着蒸腾的水雾看着李青歌。
　　两周不见，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尽管还是那副百年不变的装束，还是那么直率的性格，可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好像这么多年压在这个女人背上的、曾经被她玩世不恭的表象掩饰过去的重重压力倾泻了出来。
　　穿戴了数十年的铠甲在某一刻分崩离析，悬在背上的大山轰然落下，压的人喘不过气。
　　没有人记得，那个看似无坚不摧的李青歌，那个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他的妈妈，也曾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孩。
　　因为无力反抗，所以玩笑成了她唯一的铠甲。
　　“我来……是给你们讲故事的。”李青歌哽咽了一瞬，她飞快的眨眨眼睛，手上的动作不停，待到将所有的菜下锅后，她才缓缓道：“我不会安慰人，但我不想我的学生们这个状态……我给你们说说自己的故事吧，可能你们听完会好受点？”
　　李青歌用玩笑的语气说着，她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却没人接她的梗。
　　李青歌有些扫兴，玩闹道：“喂！给点反应好不好？小万都没听过的！”
　　还是没人理她。
　　“算了，没救了。”李青歌叹了口气，倒了一杯酒，“我都不知道你们沮丧个什么劲儿，明明复赛都晋级了，搞得比没晋级还难过。”
　　“不就是比惨嘛，我比惨还没输过。”
　　“我！李青歌！以前学校里的人谁不知道李青歌是谁，年级第一是我，数学天才是我，家里竞赛奖得了一个大满贯的还是我。”
　　“当然我小时候那阵比赛还多嘛，不像你们，就这一场。”
　　“我没有参加过中考高考，也没有考过研，一路都是以第一名的成绩保送。在N大学数学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那时我和最好的朋友——也就是上次你们见过的小阮阿姨住一间房；而且我也有一个自认为很相爱的男友，姜敬之。”
　　李青歌说完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桌上四个人同时抬头朝她看来。
　　他们当时在复赛的时候就从李青歌的只言片语里猜了个大概，但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平静的阐述他们的过往。
　　“小破孩，一说八卦就来劲儿是不？”李青歌打趣的看着他们，笑着喝了一口酒，“年少无知爱过人渣有什么好稀奇的。”
　　“但是话归话，姜敬之如果一直保持着那副谦和的样子谁不喜欢？那时我特别迷他，我觉得在周围都是傻逼的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儒雅的男人呢？”
　　“他当时家里很穷，所以很需要学校的奖学金。我那时心好啊，自觉帮他一对一补习功课，有时候还帮他写作业，他的毕业论文都是我帮他做的。”
　　“后来我们俩一起申请到了N大数院的保研名额。甚至本科毕业的时候，学院授予我唯一的优秀毕业生勋章，我也转送给了他。”
　　“马德越说越后悔，那个勋章很珍贵的好嘛！”
　　“后来小阮回去继承家业了，我和姜敬之在N大读研。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没觉得什么，毕竟我门门功课都是第一……但是后来我开始觉得不对了，学院有什么机会好像都分给了其他同学，唯独没有给我。”
　　“直到我无意间听见同学们八卦才知道，原来在旁人眼里，我学的好、考的高、项目成绩优异，是因为我有一个同专业的男友。”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女孩子不适合学数学。”
　　“‘女人研究数学能研究出什么来’、‘这篇文章做的好肯定是抄了男友的’。”
　　“作为数学研究生院里唯一的女生，我的存在从来不是因为我优秀，而是因为我会依附男人。”
　　温黎在听见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眶蓦地红了。
　　李青歌轻笑了一声接着道：“其实这种歧视一直存在，只是我之前太强了，生存的环境又一直很单纯，所以没人会在我面前说。后来真正让我和姜敬之闹掰的是，有一个我跟进了很久的项目，导师却把最后收尾的工作给了姜敬之，生抢了我的功劳。”
　　“这件事简直过分，我耗费了半年的心血竟然要给别人做嫁衣，气的我直接跑去和老师理论，结果……”
　　李青歌现在都记得那天的情景。
　　她过去的时候老师正在和姜敬之谈话，说的正好是这个项目的事情。
　　“敬之，你知道这个项目我为什么给你不给青歌吗？”老师慈爱的看着他的学生，温和的问道。
　　姜敬之摇摇头：“我不知道。”
　　“青歌确实是个优秀的学生，样样都好。但是青歌是女人，迟早会结婚生子管家事，哪有心思做学问？”老师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份作业，问道，“我看你们的几次交来的作业都很相似，青歌应该是抄你的吧？”
　　青歌应该是抄你的吧？
　　这句话简直诛心。
　　这辈子从来都不屑于抄作业的李青歌愣在了原地。
　　就在她还满怀希望，相信那个一直肯定她的男友会为她争论什么的时候，她忽然听见姜敬之避重就轻的道：“作业我们通常是一起完成的。”
　　“您顾虑的有道理。”姜敬之最后补充道。
　　李青歌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开的。
　　外界那么误解和蜚语都没伤害到她分毫，可是挚爱之人的三言两语却足以让她溃不成军。
　　一个是她一直尊重的老师，一个是她爱了5年的男人。
　　分手、辍学。
　　一路颠沛流离的开始。
　　她脱离了原本的规划，那个企图为数学研究奉献终身的女孩子像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为了生存跟着才毕业的学生一起找工作。
　　面试过学校，前期一切顺利，可是进去之后才发现校领导将她安排去了初中和小学；考过会计师，进过事务所，眼见事业有点气色就被扣上了“做假账”的帽子，险些锒铛入狱；做过律师，却在实习期不知道得罪了哪个公司的老板，没人敢雇佣她。
　　再后来只好跟着别人做起了一对一的补习老师，遇到了一个不讲理的家长，见学生补习没效果便将火气发在了她的身上。
　　在她事业的低谷期的时候，她的母亲得了一场重病，家里没钱治疗。
　　那时她自己都浑身缠满了绷带，却笨拙的向人一个一个的打电话借钱。
　　最后还是许久不曾联系的小阮向她伸出了援手。
　　她为了报答小阮的情谊，给她做了3年的会计，二人合伙将小阮的民宿事业发展开来。
　　那段时间事业可谓是蒸蒸日上，小阮本以为李青歌会跟着她一起做下去，可李青歌只是还完她所有的钱后，放她一人去做了。
　　“我还是想搞数学。”李青歌最后拥抱了一次她的好友，低声笑道：“哪怕一事无成，我也心甘情愿。”
　　母亲的去世消息是夹杂在无数岗位拒绝信中传来的。
　　李青歌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平静。
　　只是泪水不住的往下落着，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好难啊……”
　　三十二岁生日那天，李青歌一个人蜷缩在天台上，看着夜空里的繁星点点。
　　曾经她未曾放在眼里的普通同学如今都混的很好，有事业有家庭。
　　只有她碌碌无为三十几载。
　　原来再耀眼的星辰，周围也是无边的黑暗。
　　“所以呀，你们已经很棒了。”李青歌沙哑着声音说着，抬头囫囵的抹了一把脸，将眼角的泪痕擦去。
　　“任意门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进步那么大；温黎顶着一路的不认可走到了现在；小万和卫辞也尽力了，所有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再难走的路也有人固执的坚持到底。”李青歌举杯对大家道，“我不管你们最后选择了哪条路，请坚信自己前途无量。”
　　校园里所有人都在庆祝着艺术节的结束，五彩的气球升到璀璨的夜空；
　　校园外玻璃杯发出碰撞的声音，五个逐梦的少年在烟火缭绕的小巷红了眼睛。
　　那晚到最后老任和温黎先回去了，李青歌单独叫走了卫辞，万允川则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李老师。”卫辞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等着她吩咐。
　　“不用那么紧张。”李青歌见他这幅模样就想笑，她靠在栏杆上，任由晚风吹乱她的头发，快意洒脱的笑道，“我就是想和你单独待会儿。”
　　卫辞“嗯”了一声，没有在说话了。
　　他们就这样不远不近的站着，微凉的夜风拂面而过，抬头是仅点缀了一两颗星光的城市夜空，低头是万家灯火的车水马龙。
　　“我那时辍学……也不完全是意气用事。”李青歌背对着他，忽然道：“只是那时候我发现我真的研究不出来什么了，数学学到后期真的好难啊……我发现我也有理解不了的推论，有不会建造的模型……原来我也不过是之前所忽视的芸芸众生之一。”
　　她曾经自诩聪明，可是到最后她忽然发现自己也不过如此，没有比其他人厉害多少。
　　真的像那些人说的一样，可能她真的不适合再做下去了。
　　曾经听过的话语在她心里埋下自我否认的种子，在她手足无措时疯狂的生长。
　　她怕了，所以她逃了。
　　“那时候真的好傻啊……”李青歌苦笑道，“其实后来想起，那时我比很多人都厉害太多了，何必自己看不起自己呢……”
　　“我只是……没法接受自己是个平凡人的事实……”
　　‘直到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才知道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模样……之前我谁也看不起的模样真可笑……”
　　李青歌喃喃自语的说着，却不想身后的卫辞突然打断道：“不是的。”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卫辞说话的时候眉眼都是温柔的，他浅笑道：“为什么要执着于‘天才’呢？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就把我们曾经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抹平了。”
　　每个少年人都会打心底认为自己是个未发掘的天才，只要肯下功夫肯定比其他人厉害的多，以至于浑浑噩噩半生都不愿接受真实的自我。
　　直到人生过半，才会惊觉：
　　原来肯下功夫这件事，已经是很多人做不到的天才了。
　　李青歌就这么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直到楼下一辆摩托车驶过，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不知哪家人烧饭的香气扑鼻而过。
　　“你应该挺孤独的吧？”李青歌最后问道。
　　“我不孤独……”卫辞轻声说着，下意识的朝楼下看去。
　　那个卷毛的少年正蹲在角落里捧着一个小本子，一边用纸擦着鼻子，一边不知道在背诵着什么。
　　……我有他。
　　卫辞在心里说完了后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