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重写版）》夏韵

5、第四章

　　凌晨两点多，整个都市已渐渐进入沉睡状态。上海市郊的一幢别墅内，众人却毫无睡意，集中在书房里。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会答应。”林梓撑着桌子站起。对面沙发上坐着她的父母，刚从马来西亚坐晚班机回来。
　　怎能想象，母亲半夜叫她回家，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她结婚，对方还是李皓。绝不可能，她才二十四岁，硕士学位还没拿到，虽然父母有自己的公司，不缺她那一张文凭。但谁都不希望自己是个没学问的人。而且，她对李皓完全没有感觉，她当他是哥哥，青梅竹马的朋友。要他做她的丈夫，简直比让她开飞机还难，这辈子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绝对不可能！”第一次对着父母说不，有点胆怯。然这关系到她的幸福，影响她的一生，怎能草率答应。
　　况且，她和池骋还有约定，她决不允许自己失约。
　　“坐下。”父亲冷冷的声音，没有看她。他从没疼爱过这女儿，她的存在，于他，无关紧要，他只要儿子，就满足了。
　　林梓怏怏坐下，脸色很差，不敢回嘴。父亲，在她的记忆中，只有模糊的影子，半个陌生人。她只要乖乖学习，做个好学生，父亲就不会骂她，也不会给任何奖励。大学毕业了，也没什么机会坐下好好交流过。
　　她可以不在乎父母的疏远，甚至是遗忘，从未得到过的父母亲情，也不再奢求。只愿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喜欢的事。岂料，毫无预警的，帮她决定了终身大事，不给她任何反对的机会，只能默默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低低的，鼓起勇气道出心中的疑问，“为什么要我和李皓结婚？”她有权利知道，不是吗？
　　“你只要答应就可以了。”林父说完这话就出去了，关上门前对妻子看了一下，“你慢慢告诉她吧。”
　　“阿梓，听妈妈告诉你吧！”林梓顺从的点头，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四年前同李叔叔公司合作的新研究，你知道吧？”母亲倒杯热茶，放在她面前，手有点微微的颤抖。她当然知道，那个计划，哥哥可是把全身心都放下去了啊。
　　“最近，你爸爸的公司出现资金运转问题，不仅无法开始新的项目，连公司本身都有可能出现问题。”
　　“那，可以问银行借钱啊。”
　　“能借的，都借了，还是没办法度过。”母亲稍微顿了一下，思考着怎么说才不会刺激到她，“你李叔叔说了，他可以资助我们，让我们度过这瓶颈。”
　　“那太好了。”林梓拍了一下手，只是还没弄明白这和她同李皓结婚有什么关系。
　　“他说了，李皓要娶了你，才肯帮我们。”
　　这是只有在小说中才出现的情节，很老套了。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没有无聊的感觉。“妈妈。你，答应了？”
　　林母点下头，不敢看女儿，她无法想象林梓听到这消息时会是怎样的反应。其实，是不愿去想，她那错愕又悲伤的眼神。
　　“那，哥哥，知道了吗？”林杰是她最后的希望，如果哥哥站在她一边的话，事情似乎还有转机。
　　“阿杰，他还不知道，我们不想告诉他。”母亲站起来，走到门边，“他正在准备自己的结婚事宜，我们不想给他任何干扰。再说，即使他回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打开门，下定决心的口气，
　　“阿梓，上午九点，李皓要见你，我们一起去。在这之前，好好睡一觉，养好身体。”
　　林梓脑中一片空白，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身边的背包滑下，掉落地面，小瓷猫摔碎开来。冥冥之中，天注定。

　　“阿梓怎么样了，同意了吗？”林父坐在床上，不停地抽着烟，脸色憔悴。
　　林母点下头，走上前去，“答应了，明天去见李皓。”她闭上眼睛，阻止眼中的液体滑落。
　　两人沉默无语，怎能不伤心，那是他们的女儿，做父母怎会不在意自己的骨肉。只因工作忙碌，耽误了对她的照顾，失去了女儿的心，却不知如何挽回。
　　对于这次的事情，他们又怎会不心痛，别无选择的两人，唯有答应对方提出的要求。只希望，李皓会对她好，会永远对她好，也可以稍微放宽心了。
　　那一夜，谁都无法入睡。
　　林梓依旧靠在书房的沙发上，紧紧握着手机，挣扎了很久，终于按上了ＯＦＦ键。她没必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结婚后，她也不会再回学校。不用再见素素，还有池骋，她将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依照父母所期待的模式。
　　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白色，新的一天到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身体是停下来了，然思维终究是无法控制，活跃异常，往事一幕幕像电影般闪过眼前。和李皓小时候在湖边玩耍的情景，那一次，她不小心掉下水去。李皓扑通一声跳下救她，却忘记了自己根本不会游泳，结果是林杰赶至，才将两人救起。李皓没来得及擦掉脸上的水，忙着询问林梓有没有受伤。她灿烂的笑容，轻快的回答没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阿梓，以后，我一定会保护你，会一直守护你的。”他抓着林梓的小手，认真的说。那时候，她好高兴。十几年来，李皓真的一直在她的身边，但是，她当他是兄长，从没有过其他的感觉。圣诞节那一天，接到他的电话，对于他的话完全没在意。
　　她忘了一点，李皓从来没跟她开过玩笑，他的笑话，都是对别人说的。
　　而池骋，见过一次就难忘，相识半年来，他经常出现在她面前。清爽的发型，迷人的笑容，看着她时略带忧伤的眼神，她承认，她真的喜欢上他了。每次见到他，心中所有的烦恼都会一扫而空，他的细心，对自己的照顾，每一幕，每一个细节，都想好好珍藏，不忍时间的流逝将它冲淡。
　　第一次，有这种冲动想将他占为己有。一开始，她很害怕自己的这种想法。素素告诉她，这就是爱了。那种见到心跳加速，见不到又想念的心情，原来，这就是爱了。
　　原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走下去，可以拥有这美妙的感觉，可以忘记一切的心情。
　　李皓，李皓的一个要求，将一切击碎。那一刻，梦想与现实撞击在一起，碎裂开来，幸福灰飞湮灭。
　　迷迷糊糊中有人叫她，睁眼看到母亲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睡着了。
　　林母递过来一件粉色长袖连衣裙，“换好衣服，妈妈帮你梳头。”
　　林梓接过衣服，怔怔发呆。从小，她就一直披着长发，没人帮她扎过辫子，早已习惯了头发拂在脸上的感觉。
　　今天，母亲一反往日的冷漠，主动对女儿示好，可能，是觉得愧疚吧。
　　林母知道林梓一定会答应的，她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为了不亏欠生她养她的父母，她可以牺牲自己的幸福，以换取一丝安慰。
　　她已无法考虑自己的心情，爱情，可有可无，忍一忍，咬咬牙，时间会冲淡一切，最终不着痕迹。

　　林梓站在李皓家的庭院里，伸手捏住一片飘下的樱花，这棵樱树，是他们小时候一起种下的。陪伴着他们一起长大，阴晴圆缺，共同关注，它是两人成长的见证。
　　一直很喜欢樱花，喜欢它的灿烂美丽，喜欢看它飘落的那一刻，飞扬的粉红色中，可以埋葬心中所有的烦恼，悲伤。一直觉得，樱花就像人的一生，绚烂却短暂，难免让人落寞。
　　李皓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樱花盛开的时候就是每个人的青春，最具活力的时刻，将自身最美好的时刻展示给世人，即使最后不可避免的消逝，也一定是最美丽的。
　　“好漂亮！”林梓由衷的赞叹，看到这满树的粉红，心情顿时开朗不少。
　　“它也有十九岁了吧，”李皓手撑在树干上，抬头，“那一年，我七岁，你五岁，对吗？”他转头看着林梓，脸上是不变的开朗笑容。
　　“恩，已经这么久了啊。”时间的流逝是很残酷的，当年天真纯洁的两人，已经长大成人。伴着时间的脚步，走着早已注定的人生。
　　“好怀念以前的时光，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只要自己快乐就好！”林梓的眼中浮现出哀伤。
　　李皓的心猛地揪紧。从来，她都是个开朗的小公主，那灿烂的笑容，是他一直想守护的。是什么改变了她呢？是他吗，是他的要求让她为难了？
　　不，他不能让她走，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让它就这么失去了呢。他对自己有信心，有一天，她会再次绽放灿烂的笑容，为了他。
　　“阿梓，我会照顾好你的。以后，你可以像以前一样，生活的无忧无虑，我们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快快乐乐的。”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肯定的口气，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他没看到，林梓眼角滑下的两道晶莹的泪水。他不知道自己会毁了她的梦，她心中那刚刚萌芽的情感，以及对未来美好的向往。
　　他只是一味的认为，只要对她好，就能让她幸福，丝毫没有发觉她的心，从没放过他身上，她的眼睛，透过他，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婚礼定在三天后举行，仓促却周到，有钱有势的李家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所有人都认为这会是一段美好的婚姻，只有当事人明白，这一切，全没有外表般的完美。
　　婚礼是按照基督教的仪式，在教堂举行。所有事情已经准备完毕，就等着时间的到来。
　　林梓坐在新娘休息室，穿戴着白色的婚纱，在公主冠及白色头纱的掩映下，楚楚动人。脸上却没有新婚之人的幸福神情，咬着嘴唇，似乎在做重大的决定。
　　她能不能像所有故事中的主角一样，忍辱负重地踏上红地毯，走进那注定不幸的婚姻中，放弃一切的理想，了此一生。
　　从来都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家族的兴衰与她无关，她只要走自己的路，不妨碍到别人就可以了。连这种小小的心愿，都要失去了。
　　现在的心情很乱，想找个人倾诉。拿出手机，打开，这几天来，一直都关着，是怕池骋会找她吗？自己是在逃避吗？他们才认识半年，就算告诉她自己要结婚，好象也是情理之中的。那，究竟是在逃避什么呢？怕会就此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再也抓不住了。
　　最终拨通的是林杰的电话，母亲曾经说过不能让林杰知道的，但现在唯一能倾诉的，也只有他了。
　　把事情的大致情形告诉了他，林梓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想结婚啊！”
　　“别着急，阿梓，用你的方法，用你的方法阻止这场婚礼，我现在马上去机场，尽快赶回来。”林梓听到对方在走路的声音。
　　“可是，这样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不用在意什么，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剩下的，我会回来处理。” 已经可以听到汽车嘈杂的声音，是在往机场去了吧？
　　照自己的意愿，她真能做到吗？
　　刚想放下手机，发现屏幕显示短信存储已满。发信人是池骋，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这三天来一直在她脑海中出现。
　　对于林梓的不告而别，几天来手机又一直关机，想必他很着急吧，电话一定也打了不少，只可惜她不知道。
　　还没来得及看短信内容，有人推门进来，提醒她时间已到，准备举行婚礼。
　　把手机藏到花束中，跟着来人向着礼堂走去，脸上渐渐露出笑容。终于，她下定了决心。
　　仓促的婚礼，连参加的宾客也少得可怜，加上双方父母及几个比较重要的亲戚，一共不超过十五人。
　　林梓挽着父亲的手走在红地毯上，尽头的台阶上站着李皓，看着她缓缓走来。这是他一直梦想着的时刻，即使用尽一切方法，也要得到她。
　　今天的林梓，比往常更漂亮，脸上洋溢着笑，他不会知道，在那笑容背后，隐藏着多大的伤害，足以使他遍体鳞伤。
　　走至尽头，林梓向着李皓伸出右手，他正想伸手握住，一瞬间，林梓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对不起，李皓。”她低低地道出这句话，收回自己的手，提起裙子向外跑去，捧花摔落在地，碎裂开来。
　　李皓站在原地，怔怔看着敞开的大门，林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终于发生了，他一直害怕林梓会离他而去，这忧虑，成真了。她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轻轻一句对不起，带走了他所有的希望。
　　没有多大的意外，这是在他预料中的。如果林梓乖乖说出我愿意三个字的话，他反而会感到惊讶。他了解她，不会强迫自己做不愿意的事。虽然明白，还是和自己赌了一把，正如所料，他输了。
　　现在使他担心的是林梓，外面已经开始下起雨来，她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要去哪？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送走一个病人，池骋松了一口气。马上掏出手机，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林梓这家伙，不知跑哪去了，电话也不接，信息也没回。等见到她一定要好好骂她一番，她不知道他会担心吗？
　　“喂，池骋。”和前几次不同，电话没响几下就接通了，传来林梓熟悉的声音，“我回来了。”
　　“阿梓，”原本想教训一下的，听到她的声音就马上变了，她回来就够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星海花园109幢1601室门口。哪，你知道吧。”
　　池骋苦笑一下，他怎么会不认识，那是他家啊。
　　“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匆匆请了假，飞车回家。
　　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仍穿着婚纱的林梓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听到电梯打开的声音，转身，对走过来的池骋挥手，“时间刚好，三十分钟。”
　　池骋一把拉过她，紧紧拥在怀里，这四天来，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一直在担心着她的行踪，害怕她出事。她身上的婚纱使他觉得很奇怪，却没有多问，他知道，林梓会自己告诉他的。
　　“阿梓，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接触到她的手，池骋心下一惊，她怎么回这么冷，脸色苍白。
　　“急着跑过来找你，忘记打伞了。”她一贯轻松的口气，眼皮却不听使唤的打架，“抱歉，我想要睡觉。”
　　在池骋没来得几惊呼出声前，林梓的整个身体倒在他身上，长长的睫毛覆盖住明亮的眼睛。这几天来，她也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心中缠绕着太多的思绪，无法冷静下来。见到池骋，整个人松懈下来，眼睛不由的闭上了。
　　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她，烦躁的翻了个身，她还没睡够呢。
　　“快起来啦，已经睡的够多了。”是素素的声音。
　　“素素，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林梓翻身起来。还记得昨天跑到池骋家里，素素并不在啊。
　　“还说呢，”素素坐到旁边，双手在太阳穴上按了几下，“你突然跑到池骋这里，没说几句话就倒在人家身上睡着了，害他手足无促，只好找我来解围了啊。话说回来，你穿着那么复杂的衣服，还真的是让我头痛呢。”
　　林梓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换成了一件白色的睡裙，不用多想，这肯定是素素的衣服。她身上的色彩，永远只有白色。
　　“谢谢你，素素。”她感激地。看她刚刚的动作，怕是一晚没休息吧。
　　“不要谢我。”他站起身，打开房门，看向客厅，“你该谢的是池骋，他照顾了你一夜，刚刚才睡下。”
　　沙发上，池骋睡得正香，嘴角微微上扬，是做着什么好梦吧。
　　“这几天来，我都被他烦了好几次，你的失踪，最在意的可是他啊。”素素拿起桌上的背包，对着林梓挥手，“我先回去了，快到截稿期了，我得加紧时间了。”
　　“素素，你不想知道吗？”林梓叫住正要出去的好友，“我这失踪这几天的原因。”
　　“阿梓，现在想知道原因的，不是我。只要你平安，其他的，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她打开门，半回头，眨一下眼睛，“不过，肯定有人急切的想知道呢！”
　　林梓愣了一下，“谢谢你，素素。不过，我现在还有事必须要去做。”后面的那句话声音低的几乎无法听到。
　　素素听下脚步，背对着她，“阿梓，做你自己。因为，你永远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看了一下熟睡着的池骋，留了张便条，毅然离去。她必须回去，也知道这一次闯的祸有多大，回去难免一顿责骂。可能还会让父亲失去一间经营已久的公司，那将是她在怎么道歉也无法挽回的事。即使如此，还是得去面对，她要自己去承担这结果，哪怕是会万劫不复。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并没骂她，扔下一句话就走了，林梓呆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望着父亲的背影。“回去好好学习，以后可以做喜欢的事。”那是父亲对她说的话，他不但没责备她，还给她自由，可以完成她的梦想。
　　“觉得奇怪吗？爸爸好象变了一个人。”林杰走过来，疼爱地拍了拍她的头。
　　“哥！”她惊喜的迎上去，“你真的回来了，嫂嫂那边没问题吗？”
　　林杰本来是去准备婚礼事宜的，现在中途跑回来，总有些不太好。
　　“没关系，婚可以以后再结，失去了妹妹可就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公司的资金问题怎么样了？”这是她最担心的事。本来李皓家以娶她为前提答应帮忙的，但她这么一逃，他们是不是就放手了呢？
　　“放心，已经解决了。李皓没有生气，还帮着说话，再加上李叔叔本来就想资助我们，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难怪爸爸没有生我的气。”总算明白了父亲反常的原因。
　　“阿梓，其实爸爸也很在乎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林杰抓住她的肩膀，一反往日的温柔，严肃的看着她。
　　她怎会不知道，只是双方僵持时间太久，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何尝不想像其他人一样亲蜜的叫爸爸。
　　“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你能快乐。所以，阿梓，答应哥哥，你一定要幸福。”
　　林梓郑重的点头，“我保证，我一定会幸福的，不再让哥哥，还有爸妈操心了。”
　　在风中传来樱花飘落的声音，遥远的记忆，冰般澄澈，在这不变的景色中，许下如樱花般灿烂的誓言。
　　她保证，以后的日子里，不再让家人操心了，一直，一直，都要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