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始无虞》娴白

2、回到沈府

　　全凭她自己心意？
　　当时沈无虞震惊之余便是诧异。
　　但思来想去，他有心上人，又不喜欢自己，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沈无虞的身世并不低，父亲沈崇官至二品尚书令，嫡女又成了太子妃。不过由于自己是庶出，嫁给宣王只能做妾。

　　在接下来服丧的数日里，府里每日都有唐家的人来，但并不像第一日那样闹腾。
　　其中对唐今病故最为哀痛的唐母，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

　　待唐今的灵柩下葬，丧仪也都完成了。
　　春时多雨，小雨陆陆续续连下多日，半个月后终于放了晴。

　　午后的日头倾照在枝头的嫩芽上，三月的微风轻轻渡过。

　　今早收到消息说，祖母这几日染上风寒。
　　用过午膳，沈无虞打算回门探望。走出院子时，正巧遇到江丞意。

　　他刚下完朝，还是一身圆领朝服，没来得及换。三月微阳映着面庞，尤显眉目俊朗朝气，不像个刚死了妻子的郎君。

　　沈无虞恭敬一礼，正要绕开时忽然听到他出声。

　　“你要去哪？”
　　江丞意眉头微微皱起，凝视她。

　　沈无虞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但那凝起的神情，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想起那日的事，有点不太想见到他。沈无虞回过身去，向他一五一十地述说。

　　江丞意微微注视，眸光意味不明。只是问：“何时能回来？”

　　“傍晚便能回。”

　　他“嗯”了声，又道，“母后要见你，想让你后日入宫一趟。”

　　沈无虞微讶，接而便有点紧张。

　　她嫁入王府一年，从没进过宫。平时皇后就算传召，也只要唐今来。
　　不知道皇后召见是好是坏，莫非也疑心唐今的死与她有关？

　　沈无虞目光微垂，想得出神。忽而便听他淡声说，“我会随你同去。”

　　同去？
　　她抬眸看向江丞意，随即明白过来，是怕她行事出错，丢了他宣王的脸面。

　　沈无虞无心与他争论，只说：“殿下放心，宫里的规矩妾明白，必会小心谨慎。”

　　但这话一出，江丞意的脸色却是变了变。

　　“宫里行事举步维艰，容不得半分错，你明白什么？”他的目光直直越过她，看向身后的杨柳，一抹不容抗拒的意味，“就这么说定，我和你一起去。”

　　“……”
　　去就去吧。
　　沈无虞默了默，没再说话。

　　其实，她并不讨厌江丞意，但也说不上喜欢。
　　早在嫁进宣王府前，阿娘便替她看过一门亲事，是长史孔临之子孔淮，现任羽林郎将。

　　若说沈无虞最想嫁的，应该就是孔淮了。
　　与她自小相识又知根知底，家世相当。

　　可惜，任凭阿娘再怎么看中孔淮，父亲仍就想要她嫁入宣王府。

　　江丞意见她低着头，碎发下的额角沐在春光中，不由想起四年前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低眉含羞。
　　豆蔻之年，也是情丝初生的年岁。那时她的身前正站着别人。

　　那个少年郎……是她差点就要嫁的人。
　　江丞意知道，即便她已经嫁给自己，心里始终有孔淮的一席之地。

　　念及此，他深吸一口气，道：“不是要回府看祖母？”

　　沈无虞抬眸看他，点了点头。
　　见他好像是不太想跟自己说话的样子，立即便带着侍女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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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祖母康氏时，沈无虞才知道，原来身体抱恙只是把她叫回来的一个由头。

　　嫡母胡氏倒了一盏茶，笑吟吟地给康氏递过去。

　　康氏看了一眼，掀盖缓缓饮下。半晌后，她抬起眼皮，瞧着沈无虞，沉声道：“你弟弟如今也十五了，老身与你父亲寻思着，让他找个活做。”

　　沈无虞只有个同胞的兄长沈明舒，而康氏口中这个弟弟沈栋，便是嫡母胡氏所出。

　　沈栋，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因是家中的嫡幼子，捧在手心疼着，从小便任性。

　　沈无虞仅比他大一岁，深知沈栋性情顽劣，从小没少受他委屈。抢了她的东西不说，一旦他玩闹惹下什么祸端，总是栽赃给她。

　　沈无虞的心咯噔跳了一下，知道不是件好事，却仍是硬着头皮问：“不知祖母与父亲商量过后，想给弟弟找个什么活做？”

　　康氏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接而便瞥了一眼胡氏。

　　胡氏借过话茬子，看着沈无虞，温和笑道：“宫中的羽林郎倒是个不错的活儿，既不用满腹经纶，进去的都是贵家子弟，日后出来还能结交些人脉。若是宣王可跟陛下举荐一下……”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沈无虞冷笑一声，想让她帮沈栋，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有可能。

　　她望着胡氏，莞尔一笑：“羽林郎确是个不错的职，大姐姐如今已是太子妃，若是太子殿下来开这个口，陛下应下的可能更高些……”

　　未等沈无虞说完，康氏便出言打断：
　　“那是太子，如今多少人眼睛往他身上盯？你要知道，你大姐姐做好这个太子妃有多不容易，而这么小小的一桩事，你却要托给他们，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沈无虞一愣，刚想要反驳时，却见胡氏忽而站起，朝自己走来。

　　胡氏脸上带着亲善的笑容，执起她的手，立即，一只翡翠镯子便被推到她的手腕上。

　　“好孩子，母亲就知道你会应下的。这是母亲的一点心意，你可不许跟母亲见外。”胡氏拉着她的手，回过头忙笑道，
　　“老太太，我就说了，无虞是个心疼人的。正好，昨日你娘来见我时，一个劲儿地说想你。我备下了吃食，一会儿你便去和她见见。”

　　沈无虞看着胡氏眼中微露的锋芒，思忖半晌，只能点头。

　　拿她娘做威胁，哪怕有一千个不情愿，她不应也得应。
　　自己是能一走了之，但她娘在沈府，却不能不顾虑。

　　康氏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看着沈无虞，和声道：“既然说通了，便去瞧瞧你娘吧，这些时日她也思你心切。”

　　言罢，便对一旁的丫鬟吩咐道：“你陪二姑娘一同去，给她引路。”

　　“……”
　　沈无虞看了一眼康氏，眸光暗下。
　　自己生养在沈府，难道还能不识路？分明是要监视她。

　　她这祖母向来重视嫡亲子孙，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女儿家。
　　如今这事，是一点也不想给她留几分薄面。

　　沈无虞不再说话，应声退下。

　　看着沈无虞跨出门槛的声影，胡氏望了眼正在喝茶的老太太，忽而低叹一声：“毕竟不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总归是委屈这孩子了。”

　　话音一落，一记清脆的响声，康氏将茶盏掷于案上，冷气哼出。
　　“委屈什么？她难道不是我们沈家的人？沈栋怎么说也是她亲弟弟，她不帮他难道要帮那些外人？老身看，秋娥的度量就比她大些。”

　　“这怎可相比呢？无虞是段氏所出，不比秋娥是妾身所出，跟弟弟的情分是要疏了些……”胡氏边附和，边双手捧着糕点朝康氏递过去。

　　康氏点头，缓缓道：“到底是庶出，眼界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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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无虞回到院里时，段氏正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做女工。

　　她的亲娘段氏，是个徐娘半老的女人，风韵犹存，岁月并未在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听到声响，段氏抬起眼眸，面上洋溢着喜悦。但一瞧见女儿身后还跟来老太太的丫鬟红竹时，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放下手上的细活，起身走过去。

　　“娘！”沈无虞瞧着段氏，眉开眼笑。

　　段氏轻轻抚着她的面颊，目光越到身后的红竹上。

　　“我前些日子做了些手活，准备送去给老太太。红竹姑娘来得正巧，便随如月去我屋子里取吧。”

　　红竹一愣，犹疑道：“这……”

　　“去吧。”段氏语气硬了几分，“老太太见了必然欢喜。”

　　见如此，红竹也没办法，只好随着如月离开。

　　待监视的人一走，段氏拉着她的手，左瞧右瞧，心头却是一酸，
　　“她们召你去，是不是要你做些难事了？”

　　沈无虞并不打算瞒着，只宽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要我去跟宣王说说，想让沈栋做羽林郎。”

　　段氏一听，面色却是难看。
　　“这还没什么？她们又不是不清楚你在宣王府的情形。你那做太子妃的大姐姐那么得势，现在却是不能轻易动用了？”

　　说罢，段氏眸中的光芒渐渐熄下，轻叹一声，“说到底，如今你都出嫁了，若不是为娘，你也不必受她们挟制了。”

　　“娘这是什么话？”沈无虞挽过段氏的手臂，在石椅上坐下，笑道，“我出嫁了也是娘的女儿。我会想办法，不会让她们挟制一辈子的。”

　　“若要你去周折许多，娘宁愿待在沈府。”
　　段氏的手落在沈无虞的手背上，“唐氏的事娘听说了。这些时日，她的娘家有没有找你闹去？”

　　沈无虞思索道：“开始有一次，但后面也就没了。”

　　“虽说宣王妃之事赖不着你。娘以为凭唐家那心性，好端端死了女儿，怎会咽下这口气？”段氏有些不明白，“可知是为何死的？”

　　见她摇头，段氏也只好作罢，舒服地叹了声气：“算了，咱清白着，不去想那么多，不找你的麻烦也是件好事。”

　　回王府的路上，沈无虞想着段氏最后说的话。

　　她的兄长沈明舒准备看亲事了，嫡母胡氏有意让他娶她的表侄女。
　　说是要亲上加亲，实则是怕沈明舒分去她亲儿子沈栋的家产，留个亲戚在身边好看顾些。

　　沈无虞见过这女子，胡蕙，是家中嫡出的女儿，但她爹的官是正四品，比沈崇的官阶要低上许多。

　　对胡氏而言，胡蕙是个好拿捏的。一旦嫁过来，自然是跟自己亲近些。
　　但沈无虞其实并不喜欢胡蕙嫁给她兄长，一是如了胡氏的愿；二则，胡蕙的性情张扬，但兄长却是个内敛的，两人也不太般配。

　　这桩婚事还未敲定，还如何推了呢……
　　她不由陷入沉思。

　　遐想之际，马车忽然一个趔趄。
　　正想得出神，沈无虞一个没坐稳，额头撞在了窗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