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木缘（红楼）》琴心淡然

32、凤姐当家

　　隔日一早，黛玉朦胧醒来，迷迷糊糊地撩开芙蓉色的纱帐，瞅了瞅天色，适巧紫鹃掀开水红色的幔帘察看动静，见黛玉醒了，忙上前用帐钩系住一边的帐门，轻声说：“姑娘，天还早着，不如再睡会。”黛玉抬手，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倦倦的咕哝道：“不了。一会子还要去琏二嫂子那边做客呢。这可是昨儿说好的。去晚了不太好。”说着，她翻过身子，推推睡在外面的史湘云唤道：“云儿，该醒了。”却见湘云嘟囔了几句，从杏子红绫被里伸出一弯雪白的膀子，扯了扯滑到胸口的被子，歪过身子，继续酣睡。黛玉见后，无奈的摇摇头，抬眸示意紫鹃吩咐其他的丫鬟轻些，不要惊扰到湘云，尔后伸手替她盖盖被子，小心翼翼地由架子床的另一边扶着紫鹃的手，下到脚踏上，披上衣裳，穿好绣鞋，坐到临窗的镜台前，准备梳洗妆扮。
　　估量着这几日乍暖还寒，黛玉经不起冻，又要去凤姐那边做客，紫鹃略一思索，仍旧挑了一身鲜艳娇嫩的鹅黄色绣青竹图案的直身出锋褙子为她换上，发髻上的簪钗也比往日要显得隆重点，多了一支含缀着珍珠串的金凤钗。黛玉梳洗完毕，正待起身。宝玉披衣靸鞋闯进屋子里来，瞥见春纤要去倒残水，连忙唤住：“站住，不要忙着去倒。端过来给我也洗一把。”春纤一怔，端着铜盆愣在原地不动，正巧雪雁拿着合计好的礼单子进屋来，瞧见这一幕，冷笑一声道：“这可不成！我家姑娘用过的残水岂能让你这金枝玉叶的爷么用？春纤，去倒了，重换一盆干净的热水来伺候宝二爷。夏织，你去袭人姐姐那边说声，就说她家二爷一早赶过来蹭我家早饭吃呢。要她不要急着出来寻人。免得让人家以为我们家姑娘不懂得分寸礼节。”为黛玉整理衣裙佩饰的紫鹃听到了，嘴角一抿，强忍住笑意，偷偷瞪了一眼故意寒碜宝玉的雪雁丫头，让她见好就收，凡事不要过头。宝玉被雪雁平白无故的抢白了一顿，也不好多说什么，又见春纤重新打了一盆热水进屋子来，讪讪笑了笑，走过去弯下腰，连旁边备好的香胰子都没用，随意用手洗了两把，接过帕子擦干了事。
　　黛玉见他一早急匆匆赶过来，知道他准是担心她和湘云喝多了，今早会不会身子骨受不了？心里自然生出一番感激他的好意。凭心而论，宝玉这位哥哥当的真好。自小到大，不管是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他第一个想到的人都是她。只要是她喜欢的，他自个儿不吃不玩，也会省下来留给她。想到这些，她的眸子一柔，微微笑着说：“往后要过来，先跟屋子里的丫鬟们说一声。免得她们惦记着。春纤，你替宝玉梳下头。”春纤刚想应声，宝玉直起身子，出言反对道：“让云妹妹替我梳好了。”黛玉歪过身子，单手托腮笑道：“人家还睡着呢。你好意思把她从被窝子里拖出来给你梳头。”宝玉嘻嘻笑道：“我坐在这里等好了。”他不敢央求黛玉给他梳头，因为他晓得黛玉的冷性子，要她给梳，不当场沉下脸来给他瞧，算是轻的了。黛玉听了这话，眸色一冷，立马啐道：“你好意思在这里干坐着，我还不好意思呢！今儿要么叫春纤给你梳，要么你立即给我回你屋子里去，随便叫哪个丫鬟梳？”宝玉自知失言，见黛玉恼了，急忙搪笑着坐到镜台前，让春纤为他梳头。
　　“呵呵……也就林姐姐有法子治他！”芙蓉帐里传出吃吃的轻笑声，翠缕见自家姑娘醒了，赶紧抱起衣裳走上前去服侍。黛玉瞥了一眼坐在镜台前赏玩妆奁里东西的宝玉，开口阻止道：“慢着。翠缕。等宝玉梳好头了，你再替你家姑娘梳洗穿衣。”翠缕闻言，回头瞧了眼不知不觉将手伸进胭脂盒子里拈了胭脂，想要往嘴里送的宝玉，心道：这坏习惯不知道要到哪天才能改得了！她正想着，雪雁到外头吩咐了小丫鬟走进来瞅见了，赶上去一巴掌拍掉宝玉手上的胭脂，瞪眼责道：“宝二爷，这要是让旁人瞧见了，嚼舌根子传出去，可怎么了得！你又不是不知道二舅爷最恨的是什么？到时大家伙又该不干净惹气了。”言下之意，你在自己屋子里随意吃胭脂膏子，但来我们这屋子里，你就高抬贵手了。小丫头字字句句说在理上，宝玉讪然笑笑，也明白自己这诟病惹自家老子厌烦，遂也不多说什么。正好春纤也把头梳好了，他顺势站起身，退到外间，等湘云穿衣梳洗后，再进来。他一走开，躲在芙蓉帐里偷窥偷听的湘云很不给面子的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夸赞雪雁的胆色：“雪雁，往后别跟他客气。他那个不长进的坏毛病，就得要有人狠狠的训。不然，他都不晓得改进了。”雪雁扬起娇俏的小脸，乖乖巧巧的回道：“云姑娘这话可不在理！我是我家姑娘的丫鬟。又不是宝二爷屋子里的。这理说到天上去，他那爱吃胭脂的坏毛病，也轮不到我来指手划脚。他屋子里自有那会管的人。”至于她话中会管的人是谁？一屋子的人心知肚明，俱不愿多说，徒增烦恼。
　　听她如此一说，湘云了然的笑笑，在翠缕的服侍下穿好海棠红的衣裙，接过春纤递上的青盐，擦牙漱口，又拿起香胰子，洗好脸，取了翠缕送上的巾帕擦干。转身坐到镜台前，拿起梳篦仔仔细细的梳篦放下来的青丝，不一会儿，她便挽好发髻，簪戴好钗环宫花。黛玉微微抬起头，瞄了眼湘云略显素净的云鬓，蹙眉一想，回过头对紫鹃说：“紫鹃姐姐，上回说要给云儿做过年礼物的那对金累丝嵌红宝的蝶恋花簪子，你找到没？”紫鹃心领神会的答道：“早找到了。因为云姑娘一直没来，所以也就没拿出来。我这就去拿来给云姑娘戴上。”说完，她拿起钥匙，去里间取那对蝶恋花簪子。
　　湘云起身坐到黛玉身旁的绣花墩子上，携住她的手，谢道：“难为姐姐老想着我，念着我。”黛玉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淡笑言：“瞧你，说的什么傻话。我们是姊妹那。我还想着，如若我爹爹来了，定要请他认你做个女儿呢。”湘云一愣，笑中有泪的点头：“好啊。往后你就是我嫡亲的姐姐了。我也是你嫡亲的妹妹。”黛玉笑着接上：“我们俩还有一个嫡亲的宝贝弟弟。融儿若是见到妹妹你，肯定会喜欢的。只是，那孩子打小被我宠坏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依仗着几分聪明劲，爱折腾人。你往后遇着他了，不用同他客气，拿出当姐姐的威风来，使劲给我捶打捶打他一番。不用替我心疼他。”雪雁在一旁听到了，呵呵笑着插嘴：“姑娘，你这话要是被融哥儿听到了，肯定又要闹腾一晚了。”湘云不解，偏过头去问黛玉道：“雪雁这话是什么意思？”黛玉笑而不答，雪雁见眼色，忙解释：“我家小哥儿平日里最粘我家姑娘，尤其听不得我家姑娘说要请人捶打他的话。一旦听到这话，闹腾起来，比宝二爷还要厉害几分！是个标准的小霸王。”湘云呵呵笑道：“那我倒要亲眼见识见识了！”一语未了，宝玉看看时候差不多了，由外间走进来，抓到见识两个字，惊诧的问：“云妹妹想见识什么？”湘云歪过头，觑了他一眼道：“不同你说。这是我们女儿家的私房话。你一个大老爷么，听见了不好。”宝玉冷不丁碰到一个冷钉子，也不生气，随即俯身凑到黛玉跟前，软语相求：“好妹妹，你告诉我吧？”黛玉不睬他，自顾自把玩手中绣了白梅花的葱黄色丝帕，宝玉急了，一会求湘云，一会求黛玉，偏偏俩人像是说好了似的，一个都不开口说话。过了一会子，外头有人回话说，早饭送过来，她方开口说：“我们去吃些点心吧。吃好了，去老太太那边请过安，然后就去琏二嫂子那边。”说完，她牵住湘云的手，移向外间摆好点心的花梨方桌。宝玉紧随其后，坐下继续追问方才的事，湘云磨不过他，说出了事实真相，他闻听后倒来劲了，转而问黛玉什么时候接她弟弟过来玩几天。而黛玉神色自若地喝着粳米粥，恍若未闻。待吃好早饭，她慢条斯理漱过口，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才悠悠地回了一句：“这得看我爹爹什么时候空了才行？”万分期待的宝玉不觉扫兴，一时间心情沉浮不定。
　　三人吃罢早饭，转去老太太屋子里陪着她说笑了一会，正巧凤姐也过来问安，互相笑闹了会，转道去她所住的院落里。过了影壁，进了院门，黛玉一行人踏上正房的台矶，几个小丫鬟忙打起猩红毡帘，迎她们进去。不等凤姐吩咐下去，平儿赶忙遣跟前的丫鬟婆子们置办一桌茶果点心过来，雪雁也上前送了一份简单的礼（冰片麝香等香料），平儿会意的收下。黛玉牵着湘云坐到铺了金心绿闪缎大坐褥热炕的西边，宝玉挨着过去坐到一起。凤姐笑着看他们挨成一长串的三人，打趣道：“敢情是嫌弃我家没地，都挤一块去了。”黛玉淡笑着接过平儿端上来的热茶，揭开碗盖拨了拨浮在上面的茶叶，慢慢地啜饮一口，放下茶杯，温温柔柔说道：“二嫂子说笑了，我们三都是客，也不好过来夺了你主人家的位置。再说这地儿也大着呢，即便再来一个宝姐姐，也是能挤得下的。宝玉，你说是吧？”没提防黛玉会把话茬子丢给他，宝玉傻乎乎的笑着点头：“嫂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三打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他这话倒是大实话，湘云，黛玉，宝玉三个都是自幼在老太太屋子养着的。只是后来，湘云大了，她家婶母不让她常来了。说是怕人家说闲话，以为他们史家养不起。可真正明白底细的黛玉宝钗她们几个，都晓得湘云她婶母是怕湘云老住过来，家里的活计没人干了。
　　“二嫂子，你事多，我们过来玩，你不会嫌腻烦吧？”黛玉抓了一把桂圆，分给黏在她身上的湘云，转开话题。宝玉伸出手来，也问她讨要，却被湘云抬手拍掉，努努嘴道：“你不会自个儿去拿。”平儿见状，忙上前端起装了桂圆的碟子送到宝玉跟前，笑着说：“你们俩别欺负他一个。难得他想吃这些个呢。”湘云淘气的眨眨眼，靠在黛玉身上，剥开一粒桂圆，送入嘴里，揭底：“他也就是瞧着我们俩吃，嘴馋而已。跟小孩子似的，一点也不长进！”黛玉拿起帕子，捂嘴轻笑。
　　凤姐忙完事，回过头来笑道：“我哪儿会腻烦你们几个？巴不得你们常来玩呢。只是你们三个都是金贵的主，老祖宗含在口里，捧在手心里的宝。我倒是怕我底下的那些个丫鬟婆子们粗手粗脚地磕着碰着了你们，到时我便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那！”听她这么一调侃，黛玉他们三人俱笑作一团。湘云跳起来，拉拽着凤姐坐到热炕的东边，一本正经地端起平儿送上的热茶，说道：“以茶代酒，我敬琏二嫂子您一杯。”凤姐心里头高兴，接过连喝几口，正待放下，不想，黛玉用帕子擦擦手，也端了一杯热茶上前：“俗语有云，好事成双！二嫂子可不能推却了。”凤姐眼眸一偏，发现宝玉也在准备着上前来敬茶了。不禁呵呵大笑道：“亏得不是敬酒。不然……”话犹未完，却听到屋外有人吵吵闹闹，紧跟着有人回话说：“二奶奶，前儿库房里丢掉的茶具，今儿连同吃里爬外的贼子一块儿拿回来了。管事的绑了人在外面，请二奶奶您示下。”平儿一听，赶紧掀开大红撒花软帘出去。凤姐的脸色微微一凝，随即笑着转过身子说：“别管那些个混账事。你们难得来嫂子这里做客，今儿即便有天大的事下来，嫂子也不会办的。”没见过这阵仗，湘云很是好奇，扯扯凤姐的袖口，央求：“平日里老听老祖宗说二嫂子是个管家的能人。今儿难得碰见了，你也让我三瞧个新鲜。”黛玉眸色不动，淡淡笑着端起茶杯慢慢品着。她也想瞧瞧凤姐当家的样式，乘机也好学着点。宝玉也从未见过这些，他看湘云有兴趣，黛玉也不反对，不由得心动了，想见识下。
　　看他们三个都有想看的意思，凤姐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眸光淡然的黛玉，心思略微一转，呵呵笑道：“既然你们三个都想看，咱们可说好了！待会可不许中途逃了。”说罢，她款款起身，一左一右携住黛玉和湘云的手，一块向外面院子行去。宝玉趋步跟上。

作者有话说

　　最喜欢 邓婕扮演的凤姐！
天冷了，甩甩冻僵了小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