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五 ...
-
他说：“我与她素未相识，初见她时，却有种熟悉之感。那种感觉，好像上辈子就见过。”
姬玟心下咂嘴。
那可不，就因为前一世你们有缘无分，这一世才由我来牵姻缘。
“如此说来便是缘分了，你啊要好好珍重。”她语重心长地嘱咐，俨然一老妪。在钟鄍看来，倒颇有那么几分味道。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过了一会儿她就从张里家中出来。
今夜是无月之夜，浓云遮天。
钟鄍跟在她身后出来，好像也没做什么。她心里奇怪，他说的正事到底是什么？
正想转身问他，忽而有风拂过，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裙角微起，衣袂飘飘，她的双眸动了动，仿佛暗夜中也可见其微闪的星芒。
钟鄍看着她，几乎一时之间呼吸骤停。这种感觉就像夜中有飞花飘了进来，轻轻柔柔的。
“上神。”她露出疑惑的神情，轻声问他，“我要回宅子了，你要去办别的事吗？”
钟鄍望着她低笑，“没什么事了，留下来主要担心你安危。”
入秋时节，夜中已没盛夏那么炎热了。但她依旧能感觉些微燥热，耳根子开始发红。立马转过身，轻轻“嗯”了一声。
二更天，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金蝉声渐渐消散在风中。姬玟正要唤出祥云直飞回小院时，一两颗豆大的雨点落在她的手背上。
“要下雨了。”她抬头望了望，看见的不是密布的浓云，而是纸伞骨，纹着碎桃撑在她头顶。握着伞柄的是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劲直有力。
她抬起眼，瞧见钟鄍清俊的面容，一双凤目静静地目视前方。
他生得真是好看，剑锋眉目，尤是眼角一颗小痣，仿如一幅名画上泼下的一滴墨。
钟鄍性情清冷，众神仙几乎难以看见他笑。有时姬玟觉得自己真是走运，好几回无意间她都能瞧见钟鄍凤目含情，带着笑意。那种感觉就像醉人的春风轻轻拂过，留下一片淡淡花香。
叔文及佥应同为天帝之子，虽生得也俊朗，却不及钟鄍。因此她猜测，仙逝的天后一定有着天下无双的绝美容颜。
没过多久，夜中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急风厉雨中，祥云载着他们急速飞往。雨点如箭矢般迎面冲打，而钟鄍撑伞的手纹丝不动。似乎一切狂风骤雨，都能被他挡在伞外。
百无聊赖之时，钟鄍的目光所及之处是她的发梢。她梳了个小髻，髻上以胭脂花簪绾发，垂下牙白珠子于额头。
天宫有一处园子种满了梨花，是早年间天帝为他母后所栽。后来天后仙逝，此园偏僻，也就没什么神仙踏足了。但每一年梨花盛开之时，总有一两个仙子会来修剪清扫。
钟鄍曾进过几回，犹记三四月时春光烂漫，梨白点点。而此时在他眼中，她恰似梨花美人面，仿佛是春光之中最明媚的面庞。
姬玟正在施法，神情专注地纵云看路。忽而，一阵咕噜声从她肚子冒出来，一连吐出好几个气泡后瘪了。
钟鄍闻声看向她，轻笑问：“饿了？”
她一手摸了摸肚子，坦言道：“是有点，上神饿吗？”
祥云上俯身望下，十里长街的酒楼已经熄了灯火。
深巷之中，柴门犬吠，小院显得格外寂静。
钟鄍环顾一番空荡荡的膳房，正东只一灶台，一张木桌，数只凳子，略显寒碜。心想，总该不会没有食材吧？
对此，姬玟只能讪讪一笑。她下凡时虽常住这里，有银子就去酒楼买吃食，并没有屯食材的习惯。
钟鄍开始翻箱倒柜找食材，只翻出了一袋米，两根胡萝卜，一颗白菜。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绝不信身为上神的钟鄍，竟会下厨做吃食。
他提着木桶到井边，借用法术轻轻松松打上来三桶水。洗干净切好后，施法往灶台里点了火种。
她上前打把帮手，将烹好的米饭端置木桌。
木桌是用打磨过的木板搭成，表面粗糙。凡间不比天宫，更何况这不过是一处普通人家的宅子，油灯昏黄，家具尽显古朴之气。
姬玟用筷尖夹住一小片白菜入口，觉得十分平淡，毫无滋味。她转眼看向钟鄍，只见他懒洋洋道，“你这儿没盐巴没辣椒的，如何有味呢？”
好吧，这确实没得反驳。
“虽无味，但至少能填肚子。”他眼底的余光扫向她，“我看你还是多备些东西，下回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这话有些叮嘱的意味。
她轻轻点头，把脸埋在手中一碗米饭上。
钟鄍瞧着她两腮鼓鼓地吞米粒，想起东海里有种鱼儿也长这样，有点可爱。
他眼底含着笑意，将菜夹到她的碗里。
“吃吧。”他轻轻地说。
“……”
看着白花花的米饭上多出来的青白，她捧着小碗的手停在半空，抬眸瞧见钟鄍正看着她，眼中带笑。
被发现后他立马就别过目光，看向窗外。
……
钟鄍清早醒来时并未看见她的身影，正打算出门买些菜做早膳，摸了摸，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那个叫做“银钱”的东西。
但木桌上却摆放着一袋包子和一碗冒着热气的豆奶。
他捧着木碗小饮一口，热乎的豆奶缓缓入胃，好像有什么在他心底融化。脑海中晃晃浮现出她的身影，他竟会想到一句——现世安稳，安之若素。
晌午到来之前，姬玟从柳家回来，还一道给他带回了几道打包好的小菜。
钟鄍盯着那只五香酱鸡，十分不解，“为何我每回来下凡，你都给我带这个？”
她笑笑：“这是名菜嘛。”
“名菜？”钟鄍讶然，“也不用回回都带吧？”
她清了清嗓子，念出一段烂熟于心的文稿：“我头一回买来时见上神喜欢这道菜，就默默记下了。上神能够欢喜简直是小仙的荣幸……”
钟鄍倒是笑了，抱臂看着她，“那你觉得我欢喜吗？”
她想了一想，竟十分认真地点了头，神色乖巧，令他有些忍俊不禁。
“姬玟。”
她下意识地抬眸，“在。”
他想了许多，忽而开口：
“你有什么难处来瑶池宫找我好了。”又觉得说得不够清楚，连忙改口，“嗯……不是，想见我时也可以来。”
只听前半句时，她不禁老泪纵横，喟叹天道酬勤。但后半句……
想见时也可以来……？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钟鄍看着她，凤目含笑，竟有几分期望。
——
“你说你有了灵蛊的下落？”
无丞双目一睁，立马抬手挥下殿中妩媚扭动腰肢的女妖。
“五百年前的灵蛊还是孩童模样，过了五百年，它会长什么样？灵蛊噬万蛊而生，我们虽认不出来，但蛊虫可以。”
蛊虫。
无丞瞳孔一缩，忽而想起那日在魔殿之上，即便在姬玟手臂放了血，蛊虫也不近她身。他甚至用禁术去探她的灵格，竟不在三界之中。
若是他早些察觉该多好，那时崆峒印还在他手中，可以用崆峒印一并解开她身上的封印。
他只觉得可笑，五百年不见，模样竟然已经让他认不出了。五百年前是他疏忽，一时的心软失神竟不小心让她逃了。
他曾以美姬之血喂她，让她修炼成形，好做祭物练成傀儡禁术。从万蛊中养出一只灵蛊实属不易，千百年来的心血绝不能白费。
“原来是她啊。”
玘寰拱手，“魔君可要属下将她带回来？”
“她在天宫，天宫之外有金锣罩，你怎么带啊？”他微眯凤目反问，进而又笑，“不过比起带回来，崆峒印在天宫，留在那边倒省本座不少功夫。”
玘寰有些不明白无丞的话，“魔君这是何意？”
他随手握住一只白细手腕，拉来女妖跨坐身侧。女妖未曾料到这一举动，似是受了些惊吓。
“魔……魔君……”
“怎么了，说话还不利索？”无丞伸手捏住女妖的下巴，轻轻笑着。
玘寰盯着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刺在心头。
眼见他骨节分明的手已抚上女妖的脸，低笑着要靠近。玘寰立马出了声，“君上想怎么对付？”
“怎么对付？”他倒是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细细回味着这几个字眼，笑问，“东海那公主不是在我们手中么？”
——
姬玟回到香火琳宫时，正巧碰见杜若在院中种草药。
“太上老君的园子里明明还栽得下，也是奇怪，他还叫我们带回来栽种。”
杜若将衣袖挽至小臂，正将一株长穗花草种入土坑中。
姬玟记得她下凡的那夜晚上曾听杜若说，太上老君过些时日打算闭关炼丹，要选两个仙子代替看管仙宫事务。这对于仙宫里帮老君司药的仙子而言，无疑是个香饽饽。
她凑前一看，此类花草长得相当特别，穗有五色。
“这是什么草药？”她来了兴致。
“老君总爱整些奇怪的东西，这花我也头一回见，据说叫驱魔草。魔族人养蛊，以蛊来修禁术，此花长开后可驱蛊呢。”
那次去魔界，她亲眼看见活在神仙传闻中的蛊虫。想起那密密麻麻，黑黝肥硕的蛊，她觉得这花可真是个好东西。
“我估计老君还真不是为难你们。”姬玟摸着下巴，“你上回不是跟我说他要选守门仙子吗？或许就是看谁能把这驱魔草种好。”
闻此，杜若来了精神。
晌午日高，姬玟进屋倒了杯茶喝。出来时，杜若已将那几株驱魔草悉数种好。
她拿出手帕擦擦额间的汗，忽而想起一事，“玟玟，你不在的那几日，我已经帮你给棠梨浇过水了，它长得挺好。今夜是月圆之夜，你记得撷下做花干啊。”
“花干？这要怎么做？”
姬玟一向觉得那棠梨无甚大用，若不是杜若提起，她几乎要给忘了。
杜若走过，无语地敲下她的脑袋，“多亏了有我，不然这花在你手里跟烂花一样。我都帮你向太虚打听好了，今夜我教你。”
姬玟轻笑。
前些日子里听过橙狸的话，她总会很想知道自己前身是什么？若和他一样是个妖怪该怎么办？别的神仙朋友可会害怕她？
但她在天宫过得很好，并不想失去这些。那些断断续续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场景，或许就是她的过往，但看起来并不好。
她不想回到过往，因此觉得自己从前是谁或许都不重要了。她在意当下，当下她是天宫的仙子，是月老，还有杜若这位一心待她的仙友。
往事如烟，若能过去就过去吧。假若揭开会使她失去现在的日子，那她宁愿关于前身的一切永远待在过去蒙灰。
……
钟鄍刚回至天宫，便见讼闲在等他，神色并不太对。
“怎么了？”他打笑，“你过得快意，这张脸可不常挂愁容。”
“你走之时，让我帮你盯着东海，尤其是留意江兰诏的动向。”
言罢，讼闲神情凝重，“江兰诏失踪了。我听鱼仙说自从前几日她去天姆山后，就再没回来过。龙王寻女心切，曾派她那几个兄长去天姆山，但那边的神仙说，她早就离开。”
钟鄍不由沉吟：“江兰诏的修为并不低，天底下能动得了她的并不多。”
讼闲应下，“你可曾听过鱼族王室的烛灯？”
钟鄍对此有些了解。
据说东海龙宫正中是一座贡灯塔，每一位鱼族王室出生，塔里便会亮一盏灯。若遭遇死亡，该盏所属的灯便会熄灭。
“为了知道她的境况，我曾偷溜进灯塔一看，塔内亮的烛火燃得正旺，火光徐徐。而她的那盏竟是泛幽光的冥火。这样的怪象我从未见过，鱼族也未向天宫禀告。”
“此事确实蹊跷。”钟鄍眉头紧皱，心下总有不安之感，“她的那盏烛火可是快要灭了？”
讼闲摊手摇头，“其实不然，它燃烧得正旺。”
……
杜若将晒好的棠梨花干装进香囊，系在姬玟的腰间后，便和她同往九清宫。
黑夜升起，今夜是十五，月儿通圆。每逢这个时候，按天宫的规矩，天帝都会在九清宫设宴，意为团圆宴。
天上三十六宫，七十二殿，来得神仙有许多。她与杜若来得有些晚了，正因大殿神仙有许多，倒没谁会注意她们。于是姬玟拉着杜若悄悄挤进一个角落坐下。
她往玉阶台上望去，天帝坐于正中。九珠冕旒垂落面前，一身华贵的宽白朝服，更显得庄重至尊。
天帝无女，只有三子，上神叔文与佥应分坐于左右。
姬玟在殿中环顾一周，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见到什么。但发觉没有钟鄍身影时，不禁有一点失落。
宴中十分热闹，给天帝敬酒的神仙络绎不绝。天帝只是淡笑回酒，虽看似祥和，但疏远之气与钟鄍身上如出一辙。
原来气质也是可以相互遗传的。
天帝接起酒樽轻抿一口，转眼问身旁的叔文，“怎不见二郎？”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二十五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