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南山骨

8、第七章

　　不知是看在裴沐之的面子还是掌刑的陆晏廷手下留情，娄关山目前位居上层。一般来说，拒不坦白的弟子是要被搜神术探查的，然而娄关山眼下伤重未愈，并不适合行搜神术。所以陆晏廷的决定是先关着，一边审一边待他身体恢复。时日长些，要么他坦白从宽，要么可以进行搜神，总能解决。

　　然而赤水宗和御灵宗并不愿就此等待下去，一个急着要陨金天锁布阵，掌门之死都能等等再查，另一个急着赶紧完事回门派交差。每日按三顿饭的节奏上玄元峰闹，闹得薛靖烦不胜烦。

　　尽管如此，薛靖依然没有松口。一则反感外人插手玄元派内务，二则尚未想好如何处置娄关山。他不是没有动杀心，然而被裴沐之那一顿狂喷他便不好再下杀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除非娄关山真的与赤水宗掌门的死有关，而这点目前尚无定论。何况气归气，道理还是要讲的，他并不觉得裴沐之说得毫无道理。

　　“娄关山的伤如何了？”薛靖坐在玄元殿内以传音符问樊心月。

　　“有好转。”

　　“可能搜神了？”

　　“不能。”

　　“多久能？”

　　“再五日吧，虽未痊愈但搜神之时佐以固元丹，当能留下一命。”

　　“好，我便等五日。”

　　薛靖话音刚落，传音符便化为飞灰散在空中。

　　“听到咯？已帮你争取五日了。给钱。”樊心月眨眨眼，摊开手掌伸至裴沐之眼前。

　　裴沐之抬手拍掉眼前的爪子，“命拿去要不要？”

　　“切……”樊心月翻个白眼，“拖这几日有何用？横竖都要走搜神一途。”

　　她一边吐槽一边手下不停，用竹片沾了平创药涂在裴沐之背上。挨了两百棍，且不能以气护体，就是生生以皮肉强度抗下来，哪怕已是元婴修为也无法毫发不伤。

　　“你说你何必呢，一时口舌之快，后背遭殃。都几天了还是这样皮开肉绽的……啧啧。”樊心月一边忙活一边说道，“裴老兄你是不是有体衰之相啊？恢复这么慢。”

　　“废什么话呢，你快点。嘶……轻点！”裴沐之龇牙喊道。讲理不讲了，以纯肉身硬抗两百棍没伤筋动骨已经是奇迹了，还指望他几天就活蹦乱跳不成。

　　“听说执刑的时候你可硬气得很，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现在疼啦？忍着。”樊心月语气凉凉地，毫无同情之心地说道。

　　裴沐之懒得理她，风凉话说起来半点不腰疼。

　　“胳膊抬起来。高点！”樊心月给他换了纱布，裹粽子一般从肩膀一直缠到腰，“好了！你可以滚了。”

　　裴沐之整理好衣衫站起身，略微挺直一下腰身，瞬间疼得他眉头紧蹙，闭上眼缓了片刻才适应这种疼痛。

　　“很疼啊？已经给你用了麻沸散了，忍忍吧。”樊心月很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背。

　　拍得裴沐之倒吸一口冷气，额上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只见他咬牙切齿地指了指樊心月，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忍住，现在还不能骂人，后面还仰赖她给他换药呢。男子汉能屈能伸！

　　樊心月看着他的背影出了门，冷笑一声：“小兔崽子，嘴炮起来六亲不认。老娘给你长点记性！”

　　裴沐之忍着背疼龇牙咧嘴地御剑往封禁山而去，他觉得娄关山还能再挽救一下。

　　近日天空不甚晴朗，云层厚重遮了日光，隐约还飘起了细雨，合着几丝凉风袭人一身潮气。

　　裴沐之来到封禁山前，饶了一圈才在山顶西北角找到娄关山。他尚未落地便闻到一股红薯香，顺着风直往他鼻子里钻。

　　“烤红薯？啧，生活开得不错啊……”裴沐之御剑而下，缓缓落在娄关山所在的岩石平台上。

　　“拜见师父。”娄关山抬头见裴沐之过来，急忙扔了手中的红薯，双手在身侧蹭了蹭，才抱拳起身行礼。

　　裴沐之扬手一挥，开了结界一道门，只见他闪身进去后结界自动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不是恩义两断了嘛？”裴沐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拎起佩剑便直指娄关山，剑尖潮气随他这一挥扑了娄关山一脸。

　　娄关山一愣，下意识便后退一步，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见裴沐之弯身用剑挑了挑火堆，把里面的红薯翻出来，两手左抛又抛加速冷却。用自己的本命兵器挑红薯，整个玄元派大概只有他干得出来。

　　“那是……一时气话。”娄关山低了头，轻声说道。

　　裴沐之啃了一口红薯，道：“没熟。”

　　说着他抬起手，指尖虚空一点祭出御火术，巴掌大一个火球连同另一手的红薯一起扔进了石块砌起的火堆。只见火堆中的火焰立即窜起半人高，瞬间又矮了下去。御火术的火候控制与施术者的修为大有关系，就火灵根元婴修士而言，能控制的火力强度为六个层级。他用了最高层级的火力，将火焰距离红薯一指距离，均匀地包裹在红薯周围。于是瞬间就烤好了。

　　“好了，吃吧。”他依旧用剑尖戳了一根红薯起来，递至娄关山身前。

　　娄关山接过来，烫得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扔掉红薯。

　　“傻啊？放下啊！”裴沐之剑尖一挑将他手上的红薯挑落在地，眼见他手掌烫红一大片，“真麻烦啊你，烫不喊疼不说。你这么能忍去修佛好不好，拜错山门了吧？”

　　裴沐之莫名有点生气，他真心实意不太瞧得上娄关山这种性子。赤子剑心法要的就是坦坦荡荡无愧于人无愧于我，像娄关山这种性子，根本不可能继承赤子剑成为他真传弟子。

　　“算了懒得管你。”裴沐之一挥袖灭了火堆，蹲下身捞一根红薯出来一边吹一边剥皮，“我来是跟你说，你要再不坦白五日后就对你行搜神术了。”

　　闻言，娄关山一怔，片刻后也跪坐下来，吹了吹地上的红薯，手指拨來拨去等它凉。

　　“我会死吗？”他平静地问道，语气听不出惧意。

　　“应该不会吧，至少目前没人盼你死。否则不必等五日。”裴沐之啃了一口红薯，“哟，这红薯樊心月给你的啊？多吃点，她用了药，有助你疗伤。”

　　“来的那日，三长老跟我一起，还给了我固元丹。”娄关山解释道。

　　“嗯，脸色是好多了。”

　　“师父的伤如何了？”娄关山看了看他的背。

　　“我能有什么伤……”话没说完裴沐之便倏地住口，转头看向娄关山：“你这双眼睛，不受控是吧？不管你想不想看，都会看到别人的过去吗？”

　　“开始是的，近几年好些了。不凝神专注去看就看不到了。”

　　裴沐之想了想，道：“你这事暂时就三位长老和我知道。若大长老问起，你只说你没看到就行。那个死要面子的能避还是避避，陆晏廷和樊心月问题不大，看得开。”

　　“大长老……我确实没去看他。”娄关山回忆了一下，淡淡说道。

　　“那最好。”裴沐之继续啃红薯，“再不吃凉了。”

　　“哦。”娄关山捡起红薯剥皮。

　　“对了，搜神术不会要你的命，但会要你的仙途。你心里要有数，届时别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你自己不肯招供的。”裴沐之随口说道。

　　娄关山皱了眉头，思虑了片刻道：“意思是，搜神术后我就无法修炼了？”

　　“对。”很大可能是这样，除非气运逆天——不过这句话他是不会说的，以防这小子心存侥幸，“你还有五日时间，慢慢想。”

　　如若只为传递这个消息，裴沐之大可不必亲自跑这一趟。本来准备好的劝说之词，在看见娄关山那双能看透一切过往的眼睛后，他改变了主意。

　　啃完了红薯，裴沐之掏出御水符聚了点水流洗手。

　　“樊心月是不是直接给了你一个芥子空间啊？你现在御火也不会，控水也不行，这几天怎么过的？”裴沐之一边洗手一边闲磕牙。

　　“师父英明。”闻言，娄关山笑了笑，“三长老确实给了我不少东西。她说以我的修为在这封禁山，可能活不过几日，何况还要养伤。”

　　“她对你倒是不错，你猜猜为什么？”

　　“因为，三长老人好吧。”娄关山狐疑地看向裴沐之。

　　“也可以这么说。”裴沐之洗完手撩了衣摆继续坐下，道：“她最喜欢搞临终关怀。”

　　“……”

　　“樊心月若突然对谁无微不至了，那人八成活不久。所以我跟她打得越凶越觉得自己能益寿延年。”

　　“……”娄关山无言以对。

　　“别误会，不是说对你行搜神术后你就会死。而是你断了修仙路，凡人不过区区五六十年寿岁，对她而言跟将死之人没区别。”裴沐之毫不在意地甩飞刀，刀刀扎娄关山心口上：“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师最后问你个问题，望你说实话。”

　　裴沐之正色道：“隐身符和绝息符，谁教你用的？”

　　娄关山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要扯谎。”

　　“我……”娄关山有些紧张地说道：“我不是有意向他人学的……我……”

　　“我不介意你随谁学了什么，我只想知道这两样是谁教的。”裴沐之打断他，语气淡淡地说道。

　　娄关山低头思虑了片刻，抬头道：“可我答应了那个人，不可说与旁人知。”

　　略稚嫩的脸庞染上纠结神色，比之前坚定而倔强的表情显得可爱多了。这才是少年该有的样子嘛！裴沐之心中一松，这孩子还没到粪坑里的石头那般程度。这就好办！

　　“我是旁人吗？”裴沐之一脸诧异地说道：“你可是我真传徒弟。整个玄元派，不，整个人间，你我关系是最近的。跟子承父业一个意思，我相当于你亲爹了。怎么能是旁人呢！”

　　听见这话，娄关山整个人都震惊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睁得老大。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道理你不会没听过吧？哪怕日后我再收他人为徒，那也只能是亲传弟子，跟你这个真传弟子差着一大截呢。你可是嫡子！”裴沐之伸手拍了拍娄关山的头，亲切地说道：“来，告诉爹，谁教你的？”

　　娄关山懵逼了好一会儿，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

　　“是……是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