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爱》照锦年

61、梦碎

　　叶青青忽然想起那个早上，如果她不是突发奇想，想去他办公室里瞧一瞧，或许她永远不会做得这样决绝。
　　春寒料峭，她到他办公室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其时已经快八点了，他的秘书刚刚上班，见到她说，“叶小姐，秦总昨晚加班，好像又睡在办公室了呢。”
　　他的公司里谁人不认识她，说是叶小姐，其实背地里叶青青也听他们唤她“未来秦夫人”，甚至提及她的家族，强强联婚，男才女貌。她听到的时候心里还隐隐动了下，庆幸自己的婚事中还余下细微的感情的部分，而不是一味的被牵着鼻子走。

　　她推开他办公室的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桌子上横七竖八散着的全是图纸，最上面的资料抬头字写得很大，是有关地皮竞标的，叶青青瞄了瞄，竟写着“舟山群岛”。
　　他头微仰着，窝在沙发中，想是睡得不舒服，眉头还皱着。她小心翼翼的绕到他的身后，却不小心踢到一块楼盘模型。秦川乍然就醒了，眉眼还有几分迷惘，但眼如星辰，过了好一会，才说，“青青？你来了？”
　　她弯下腰，眼里眉梢都是笑，“秦总，早安。”
　　他哭笑不得，起身整理衣领，“今天有个早会，开完了一起去医院见母亲吧。”

　　于是空落落的办公室余下她。她坐在他的大沙发椅上旋转了几圈，不经意撇到在座椅的斜后方，有一个密码保险箱。
　　其实只是很普通的玩意，她却突然好奇起来，想要一探究竟。蹙眉把所有密码想了一遍，一个又一个的试，其实只是消磨时间，她却乐此不疲。他的生日、她的生日、手机尾号……她甚至把他母亲的生日都过了一遍，仍然解不开。
　　她有些沮丧，心血来潮居然想起一组数字。302，那间屋子的房号，她只去过几次，但仍然记得。
　　她本只是有恶作剧的快感，没想到下一秒，保险箱啪的一声打开了暗锁。她的心里咯噔一声，徐徐就要往下坠去。

　　想来人总是好奇心作祟，她何尝不知道这是潘多拉的魔盒，却还是颤着手掩开了那道箱门。
　　保险箱是用铁做的，很朴实的模样，她的手握着箱门，冰凉沁冷的感觉就这样沿着手腕蔓延上来，只觉得连心都要一并凉了去。
　　保险箱分两层，偌大的箱子里，并没有平常会放在里面的私印、钞票、支票薄……只躺着一个很旧的红缎盒子，还有两枚钥匙。
　　钥匙上扣着几何图形的房子，看得出是情侣钥匙扣。叶青青见过，这是那间屋子的钥匙。
　　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见到这样的物什，拿起红缎盒子，打开来，是那枚他曾经向自己索取的戒指。
　　只是很普通的款式，小小的白金对戒。

　　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景象更震撼人心。但她不是那样痴傻的人，没理由仅凭着这样的猜测就否定掉他。
　　她那天晚上鬼使神差去了那间屋子。
　　她以为他们都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顿觉心如死灰。

　　像在心里燃了一把火，呼啦呼啦，火势渐猛，烧光所有，到最后成为黑色无迹的尘埃，还有人拿着棍子在拨拉着，撩拨着……再也没办法平静下来……所有的心思燃成了灰，碾作了尘，飘散在风里，无迹可寻……
　　房子已经老旧得走上楼梯会闻到一股潮湿阴冷的味道，青青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会被强制拆迁。门框很旧，但春联很新。看得出是新糊上不久，仿佛还可以闻到粘稠甜腻的浆糊味。
　　春联上幽幽写着几个大字，左边是“昭昭日月争光”，右边对应着的是“悠悠乾坤共老”，横批写着：四季长安。
　　是他过年亲手书写的春联，墨迹像未干透，像她眼前淋漓不断的泪，那样多，几乎都要串成最无暇的珠链。

　　新年的一幕仍旧历历在目，他为她书写“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拥住她，在她耳边细语喃喃，情深款款，她几乎要被他骗了去，以为自己可以拥紧全世界的幸福。
　　而这样的美梦终于要碎掉了。
　　她闭上眼睛，仿佛还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荡漾。每一个字都浸泡着甜蜜的幸福，却渗着毒。像是徐徐吐着信子的蛇，最毒的蛇也最美丽，被咬一口之后，毒汁便沿着血脉，一丝丝一滴滴渍入每一处血脉骨肉，再没办法拔除。
　　他对她承诺过的，一样也做不到。
　　他说，“青青，对不起。”
　　只有这句话，才是含了最真挚的意思。

　　时常听人唱着，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我爱你。叶青青经常觉着这句歌词荒谬至极，如今却觉着她和秦川两个人，一个刚好唱前三个字，另一个唱后三个字。
　　对不起。
　　我爱你。

　　她踉跄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崭新的春联，黏得仔细，细看会发觉还有一点点边角翘起来，被风干得发硬。她转过头不再去看，脸庞上仿佛有笑，一分一分融化在春天的冰雪里，她想，她遇见了世界上最美丽的谎言。

　　终于到了订婚的那天，宾客如云，他穿着手工定制的白色西装，顾不得白衣胜雪，卓尔不凡，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秦叶联婚，只是订婚仪式，却已然轰动全城。城中之人啧啧称道，秦叶两家好大的手笔，单单是订婚宴会，已经有足足二十辆婚车开道，大大咧咧在祖庙里兜了一圈。
　　这样的大阵仗，却一早和新闻媒体界打好招呼，消息围得密不透风，留下给人的，只有谜团一般的传说。就是普通人见到了，也只得心悦诚服说一句，这是谁家的闺女嫁出去，可有福气了。
　　后来她想，如果她可以蒙蔽自己的话，她仍然是最幸福的准新娘。
　　但事情还是渐渐向着无可控制的地步发展了。

　　她在化妆室里最后一次和他单独相处，呼吸都要凝滞了去。他微笑：“青青，外面来了很多人。你有没有很紧张？”
　　她望向他，看入他的眸子，那双潮湿温润的眸子，她却看不穿他的心。
　　他并不是不爱她，只是他的心里一直有着别的人。
　　他们的订婚戒指还放在一边，专门去寻了名师设计而来，黑丝绒盒子里钻石硕大，灯光打下去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手可摘星辰”，仿佛这一颗就是他伸手采撷下来的星辰，锐亮璀璨。
　　抽纱的落地窗帘被风吹起，像是连带吹起她心里的惆怅，缘愁嗖嗖的在心中滋长，她的笑带了些不确定，犹如烛火，摇曳不定。

　　她沉着，朝他微笑，“不紧张。”
　　方才来的时候只偷偷巡视了一遍会场，她几乎不忍心去看，即便不去看，也可以知道是怎样的盛景。有无数的射灯打在会场四周，灯光交相辉映，将隆重而温馨的气氛勾勒出来，粉色的玫瑰点缀在各个圆桌中央，花束绽放着。
　　会场外是一扇落地玻璃窗，窗外灯景繁华奢美，与会场里的灯饰互相映衬，像是电影里最华美的布景，每位宾客都衣着华丽，在这电影般布幕下为自己的订婚宴席送上祝福。

　　空气中漂浮有红玫瑰加白色西伯利亚百合的香味，他看着她手上的花束，抽了水晶香槟杯里的一朵玫瑰，轻轻的低下头，“很香。”
　　他不该不紧张才是，而今却淡定从容，仿佛参加的不是自己的婚宴。
　　她的脸庞上仿佛有笑，“人们都说，百合意喻着百年合好，有祝福美好的意味在里头。”
　　“哦？”他仿佛不置可否，最后才慢慢踱步到门口，“好好准备吧。青青，辛苦你了。”

　　她差点要忍住了，最后仍旧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看到了。”
　　她说，“我看到你的保险箱，也看到了春联。”
　　他握着门把的手忽然开始发冷，指尖仿佛有寒意。
　　“然后呢？你想说明什么问题？”他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穿透耳膜，穿过遥远的距离，徒劳无力，“青青，我原以为你都懂得。”
　　她的嘴角微微颤抖，想要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指甲死死掐着那朵他抽出来的玫瑰，花枝上的小刺没剔除干净，握紧在手中，竟然漫出了血丝。
　　那是世界上最恶毒的回答，每一个字都深深渗入血脉骨血，一直渗入心脏，汹涌着进入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挤压着，蹂躏着，迸发出强烈的疼痛。
　　胸腔里骤然迸发出强烈的痛楚，叶青青几乎无法呼吸，她快步走上前，失控了似的扯住他的衣袖，强迫他看着她的眼睛，“你爱我吗，你有爱过我吗……你对我有过一丝丝的爱吗？”
　　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她快要声嘶力竭。
　　他扶住了她不稳的脚跟，她今天穿着8CM高的鞋，鞋跟细长，刚才走得急，气息便显得有些紊乱。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很轻淡的说，“青青，我一直很喜欢你。”
　　他说，“青青，我喜欢你，就像喜欢一个妹妹一样的喜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也曾爱慕过你，我没想过我会爱上另一个人。她是无法忘却的曾经的爱，是我唯一爱着的人，我没有停止爱过她。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提爱她，但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就算她离开了我，即使我不得不离开她，她仍然在我心里。有的人一旦出现，其他人的，就变成了勉强，青青，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存在，在我失意的时候，在我创建自己的事业王国的时候，在我和家人闹成僵局的时候，是你一直在我身边……”
　　青青嘴边噙着笑，像是要哭出来，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从来，没有。NEVER！”

　　有风在吹动，鼓动起抽纱做的帘子，空气间起了波澜，再也无法平静。
　　秦川仿佛是在自嘲的笑，“是我一直自私的留你在身边。青青，如果你觉得勉强的话，你走吧。在今天，在这里，你可以头也不回的走。余下的由我来收拾。青青，对不起。”
　　“你怎么可以那么残忍……”青青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扬起脸，是那样倔强的神情，露台外有黑丝绒布一般的天空，星星几乎不可识得。是她太过天真，以为他把星辰摘下来，换作手上的摧残，用来挽住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