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爱》照锦年

14、曾经的曾经

　　秦川今天工作的时候觉得什么都做不好，许是昨晚没睡好，一天都是精神恍惚的。
　　秦川大学读的是建筑系，如今却在网络公司上班，做着与他的理想风牛马不相及的工作。因为没有正式签约，薪水少的可怜，两个月后又换了另一家公司，每每回家洗澡，水哗哗流下来，整个浴室的地上都是沙。
　　他知道，他是被家里人逼到死角了。
　　有家单位拿到他的简历，面试的时候还笑容可掬，说着没问题没问题，下个星期便可以来上班。没想到临时却变了卦，说是审核上出了错，但态度也还是毕恭毕敬的。
　　这一切他不是都不知情的。

　　秦川又想起昨晚上了楼之后，母亲推门而进，他只沉默的装睡着，母亲还是坐在了床边。
　　母亲温和的叫他的名字，黑暗中母亲的脸庞依然很美，岁月似乎对她太过厚待。
　　他没应，也没生气，只是心中难过。
　　母亲隔着被子，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仿佛他还很小，“秦川，我们都是为你好，可怜天下父母心，有哪个父母不愿意将天底下最美好的给自己的儿女的？我们也只是怕你在外面磕磕碰碰，回家又要伤心。这个女孩子，她知不知道你的底细？她知道咱们家是做什么的吗？她是图你的人，还是图你的钱你未来的前途？如今她肯为了你住在平房里，那么以后呢。你搬出去住，你喜欢这种生活，是因为它琐碎平凡却新鲜无比，和你以往过的生活都不同。你喜欢这样的人间烟火，是因为你过去二十几年都被我们保护的太好，你没有见识过外面的勾心斗角逢场作戏。外面有很多人是过着和你不一样的生活，他们要怎样的挣扎怎样的努力，才可以过得更好，秦川，你愿意为了那个女孩子一辈子只为了一套房奔波，精打细算，但你可曾问过她，也是一样这样想？”
　　知儿者莫若母，母亲的话，如凌迟，像被人片开，血一滴一滴的淌着，渐渐淅淅沥沥。母亲总是懂他的，明白他担心什么，害怕什么。
　　他的声音从齿间迸出，他竟不想自己埋藏了这么多的怨恨，这样多的苦，他甚至不想生在秦家，这样生不由己。连身边的伴侣，也无法自己做主。
　　“你们这样盼望我和青青在一起，不也是因为她们家对龙光有利吗，什么时候你儿子也变成你们谈判桌上的筹码，一点一滴被你们算计，计算能够从我身上得到多少好处。”
　　母亲的声音逼近而又遥远，就这样声声传入他的耳朵，“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我们还不是为了秦家，为了你以后能够顺畅些。那个女孩子，即便她家境优渥，你就不怕她也是贪新鲜，不曾经历过，所以陪着你吃苦。但是你明白，只要有我和你爸爸在的一天，你便拿不到户籍证明，你们没办法结婚。有哪一个女孩子肯没名没份的跟着你一起吃苦耐劳？”

　　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便打个赌，看你们以后是幸福的，还是变成一对怨侣？”
　　母亲像一个侩子手，再多的痛都成了遥远的事情，只有麻痹的快意。他已然麻木。那种痛，深入骨髓。
　　一时半刻的打击比不上时长日久的油盐酱醋，父母的反对只是别人的想法，但是晓笋呢，她怎样想，“秦川，你愿意为了那个女孩子一辈子只为了一套房奔波，精打细算，但你可曾问过她，也是一样这样想？”
　　他知道晓笋是愿意的，只是——他不舍得。

　　秦川下班后还是去买了一对戒指，用自己工作得来的几百块补助。小小的白金指环，没有任何花纹，就是最简单的式样。他也不知道小损样儿的手指大小，还是珠宝店的店员介绍的尺码，还保证了如果尺码不对可以随时回来换。
　　小损样儿会喜欢的吧。他想起上个月晓笋生日的时候，他只是顺路在蛋糕店买了最便宜的小巧的蛋糕，上面小得只能插一根蜡烛，旁边连普通蛋糕的花边都没滚上，只是放了一片切得薄薄的芒果。拿回去的时候，晓笋还笑着说，我就是喜欢这样吃芒果。
　　她那样的心无城府，这样的不介意，倒让他越来越自责。
　　回家的时候晓笋正在煮面条，滚开了水，放下面条，又打多一个蛋，便是他们的晚餐。秦川就这样坐在客厅里，看着不远处晓笋单薄的背影，那样瘦，肩胛骨都快看得见了，手也是细细小小的。
　　想当初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连鸡蛋都不会打。
　　夕阳西下，余晖斜照在她的身上，瘦长的身影映在地上。他忽然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那样瘦，恐怕一只手便可以环住。
　　她有些措手不及，呆愣了一会儿，但没有动。
　　他将脸埋在她的背上，肩胛骨单薄得就快支撑不住了。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那是她的味道，清新得像早餐的露珠，有种让人心酸的清凉，如影随形，忽然让他哽咽。
　　她似叹了口气，声音很低，“工作真的很辛苦吗？”
　　他脱口而出，“不辛苦。”
　　他仍然一动不动的抱住她。
　　她搅了搅面，说了声，“秦川，别闹了，面快糊掉了。”
　　他吸了口气，口气已经转变成一如平时那样，“老婆煮的面条怎样都是好吃的，我的老婆手艺真好。”
　　他唤她老婆，他嬉皮笑脸的时候便唤她老婆。但是他却从没有提过结婚的事，也没带她去见过家人。仿佛他秦川便是一个人，从头到尾只有他这么一个人。有时她在家里从白天坐到黑夜，他轮流上班，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电视，没有声响，她便在想，自己现在是在过着怎样的日子，如坠梦中。
　　她挣脱了他的身子，笑着说，“谁是你老婆？”
　　他笃定的笑，“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肯定是。你赖不掉了。”
　　她边笑边推他出去，“油腔滑调的，快去洗手，换身衣服，快要可以开饭了。”
　　他应了身好，转身进了房间。说是房间，其时也不过十步之内。有时她在想，他们的距离这么近，可又像隔了好远，因他什么都不愿告诉她。
　　她甚至连他家在哪，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她几次想将秦川介绍给家里人，电话打了好久，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她怕老太太会问，那么秦川家是做什么的，有空带回家让我们看一看。
　　他那样忙，忙到没时间休息，也没时间和她说话，有时候回家累得沉沉便睡去。

　　水龙头的水还在哗哗的淌着，秦川全身却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了声，“你收了我妈的钱？”
　　存折便放在桌子上，随手可见。他方才进门的时候竟然没去注意到。上面是很熟悉的一个户头，存折上的零不多，但对于他们杯水车薪的生活，已然足够。
　　她转过头来，“妈妈说你们吵架了，其实……”
　　他的眼圈竟然就红了，“尹晓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就可以收了妈的钱？！”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便风一般的下楼了。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今天他的母亲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