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情人》秋水微澜

33、吸血鬼幼崽

　　这是一个没有神的世界。没有神，自然没有与神作对的魔鬼了。

　　也许并非没有神，只是神把我们抛弃了。

　　记得七夜月曾经这样说起他们的传说。月之一族崇拜月亮，因此有时自称是月神（虽然我看来很可笑，七夜月本人也对这称呼很是不屑），族中流传着一个古老预言，如果月之一族再认不清自己，将会遭到神的抛弃。说到这里，七夜月美丽的脸庞变得阴森诡异：“预言已经应验了！你看，整个月之一族，只剩下莫里亚一个。”

　　认不清自己么？

　　谁又认得清自己？

　　我只当作故事，听过就忘，在失去了晨钰的许多年后才渐渐想起。

　　晨钰离开我的第四年，我回到了“月神号”，在海上漂泊了好几年。这艘为我而造的豪华游轮，在晨钰生前安排的商业精英的良好管理下，已经成了世界上有名的贵族聚集地。

　　宴会是必须的，三天一小宴，十天一大宴，那些有钱就以为自己成了贵族的富豪似乎很热衷这种活动。我回到船上不久，肥雪狼被菲特拉送来，我便整天带着一只狼，因为某些人的好奇心，也有不少人特意邀请我这个养狼的怪人到以各种名目举办的宴会。

　　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晨钰在时，能避则避，特别是菲洛斯特举办的宴会，固守着古老传统的吸血鬼规矩特别多，当然，狂放起来也绝不输于人类，人血宴便是吸血鬼餐饮文化的极致。无法不参加时，我往往端了酒杯躲在僻静的窗台看夜景。晨钰应酬完毕会找到我，两个人隔着珍珠挂帘便自顾自玩儿了。每当这时，便是路莱尔最苦闷的时候，全套制服伫立在窗台的入口，人们会很识趣地不来打扰我们，那就意味着他就得这样独自一人度过这个奢靡的夜晚。

　　可现在，原本让我感觉厌烦的宴会，却成了我最喜欢去的场合。

　　人群和美酒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我需要一派这样的虚假繁华，来掩饰自身的寂寞。每次去了宴会的地点，和主人寒暄一番，应酬完该应酬的人，便找一个不远离喧嚣又不会被人留意的地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宴会中的人生百态。例如，千金A暗恋那家公子B，又和千金C含沙射影地打嘴仗，某家家主D和某总裁E明明在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见了面却称兄道弟，宛如找到了失散了几十年的亲兄弟似的……这些有趣的活戏剧比舞台上演的精彩多了。

　　戏剧毕竟是戏剧，我不是剧中人。每次看到令我反感的情节，只当笑话一般看过，摸摸从不离身的玻璃瓶儿，转头看另一出了。

　　晨钰的日记我看了大半，太珍贵，竟不舍得一下子看完，只是思念过度无法平静时拿出来看一两篇。因为一直刻意压抑情绪的缘故，日记竟然还剩下一半没看。

　　记得有一篇晨钰写到宴会：

　　“4月15号，于我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不是因为我的出生，而是源于我和你的相识。六岁的那年的生日，我还记得阳光灿烂得让人生厌，像要衬托所有的人的快乐和反衬我的可怜。现在想起来，你的出现是那天唯一让我快乐的因素，虽然那天我被你欺负到差点哭了。

　　很多年以后我们在一起，我才醒悟原来那段糟糕的记忆在岁月的沉淀之后，也会有让人沉醉于怀念的力量。

　　今天又是4月15号，我的生日宴依旧热闹，依旧无可挑剔，特别是那些美艳的年轻女子——嗯，因为是菲特拉挑选过的原因，有很多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我的心却早就不在宴会上。我看到你一身剪裁合身的燕尾服，独自一个人在阳台上喝酒，姿势慵懒地靠着栏杆，从容地打量着感兴趣的人，偶尔还气度雍容地和我不认识的人交谈，突然感觉很不舒服。

　　我大概没有说过，你的眼睛很美。我的眼睛引人沉醉的是颜色和形状，而你的是胜过一切外在的夺目神采。所以很不幸地告诉你，我今天吃醋了。而这件事，我绝不会开口告诉你。”

　　看到这篇文字时我得意了很久，拿着笔记本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一个字都印在脑海里。每当感到寂寥时，便默念一遍，奇迹一般便感觉不到难受了。

　　孤独有孤独的美丽，寂寞有寂寞的神韵。不是么？

　　当初被罚到“月神号”上留守的艾瑞儿有女人的通病——八卦，也许是活得太久的缘故，这毛病近年来有变本加厉的苗头。有一天看到我出门去参加宴会，阴阳怪气地道：“我觉得你缺乏的不是热闹，而是一个暖床的情人！”

　　我不以为然地反驳：“我不觉得我有一个这样的情人是幸运。”

　　艾瑞儿眨眨眼睛妩媚地说：“可我觉得那是我的机会。除了少主，大概就不会有别的血族能把最强猎人当情人使用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荣幸？”

　　我不动声色地道：“如果猎奇不是你的爱好，也许你会有机会。”

　　艾瑞儿很失望地耸耸肩：“那只有忍痛放弃。如果没有这点小爱好，我的吸血鬼生涯实在太无趣了。”

　　我不理会她，径自出去。

　　“白先生！”背后传来艾瑞儿诚挚的声音，“试着找一个情人吧，就算是玩玩没所谓，别压抑自己。还有，我希望少主的情人能够幸福，船上的其他人也是！”

　　我停下脚步，转身微笑着说：“是么？我还害怕你们因为我给你们少主戴绿帽子而讨伐我！”

　　“不会，”艾瑞儿含蓄地微笑，“Vampire不会计较这些。要幸福哦，不然，少主的所有努力都浪费了。”

　　我装作听不懂，转身出门。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在“月神号”上六七年间，也发生了几件值得说说的小事。

　　那天，我坐在酒吧的某个角落，享受着热闹中难得的安静，脚边趴着一只狼。在船上住久了，乘客们也渐渐知道我这个难以接近的养狼怪人，初期的好奇过后，都不敢靠近我了，那个角落俨然成了我的领地。偏偏这时有一个胆肥的二十岁左右的小家伙，不，是小吸血鬼打破了我的平静。
　　说他小，并不是说他作为人类活过的岁数，而是他作为吸血鬼的“血龄”，依我的经验来看不超过半岁。有意思的小吸血鬼跌跌撞撞地跑进我的领地，一坐下来就把我放在桌面的葡萄酒抢过去两口喝光，呼哧呼哧地喘气，才猛然发觉还有一个人类在旁边，很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大概觉得挠脑袋的动作很失礼，又连忙放下手，冲我没心没肺地笑了。

　　“不好意思，跑得太急，口渴得厉害，把你的葡萄酒……”

　　我摇摇头表示不用介意。

　　小吸血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用闲聊的口吻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太冷清了吧？”

　　我依然不回答，逗弄着肥雪狼的下巴。肥雪狼不负众望地露出一副狗样，呜呜地闭着眼睛享受。

　　我早不是那个看到吸血鬼就杀的凶暴猎人，但不代表我会随意搭理陌生的吸血鬼。

　　小吸血鬼抹了一把脸上的薄汗，好奇地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乱跑么？”

　　我看了他一眼，有些烦他的打扰，于是问：“那你为什么乱跑？”

　　小吸血鬼听了，马上兴奋起来，神秘兮兮地道：“我在躲我的父亲！”

　　“哦，你父亲是魔鬼？”我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反过来逗弄他。

　　小吸血鬼神秘地左右张望，倾身附耳道：“告诉你，我的父亲，真的是魔鬼！”

　　我配合地点点头，道：“每个孩子都有觉得自己父亲是魔鬼的时候。”

　　“我说的不是这个。先生，我只告诉你，”小吸血鬼的混血儿脸庞表情严肃，眼中一闪而逝的恶作剧光芒却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的父亲……他，不是人！有一天他爬进我的房间，把我的喉咙卡擦一声咬断了，又咕咚咕咚地把我的血喝个精光，好可怕！就是这个位置，你看，还有一个很浅的红印子，看到了没有？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死么？”最后一句话阴森森的。

　　我收起笑容，以同样恶作剧的口吻道：“孩子，你被魔鬼的病毒感染了，很幸运你能遇上我，我正好是能治好你的病症的人。”

　　小吸血鬼有些迷茫了，大概想不到这里居然会有“神棍”。

　　“很不好意思，我的小儿子打扰您了。”一个身穿燕尾服的清雅金发男人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脱帽致意。我保持着坐姿向他微微躬身，算是回过礼。

　　那小吸血鬼脸色瞬间窘迫起来，猫着腰想逃跑，被金发男人轻轻巧巧的一拉，跌进了后者的怀抱里。

　　“想逃？你逃得掉么？亲爱的。我不是说过了么？船上不比我们的家，到处都是未知的危险，你想担心死你的父亲大人，嗯？”金发男人那一声升调的“嗯”威慑力十足。

　　小吸血鬼在成年吸血鬼怀里挣扎着，手脚乱动，哇哇地叫道：“吵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救……救我！”

　　我乐得看好戏，坐在一边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

　　金发男人朝我点点头，半拖半抱地把人带走了。

　　一起出外旅游的吸血鬼一家子么？有意思。

　　作为吸血鬼比率最高的群体——贵族——的聚集地，船上时常会出现吸血鬼。加上留守的艾瑞儿领队的吸血鬼，船上吸血鬼的数目经常在二十以上。只要那些吸血鬼乘客不在船上杀人，我是不理的，有时候还吩咐艾瑞儿招待他们一顿大餐，免得他们到处咬人。对于这些和我的过去有关的生物，我最终选择平和地对待。

　　突然，我想起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半岁的小吸血鬼？

　　怎么可能？！血族一个世纪前就没有出现正统的吸血鬼了，只能制作出Helminth，刚才我没有看错，那是真正的吸血鬼幼崽？

　　那可是大事情！要知道，过去最年轻的吸血鬼是晨钰，自从他死后，叫嚣着复兴血族的辉煌的老家伙都闭嘴沉睡去了。现在有了那个小吸血鬼，还不把那些老顽固吓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我不禁高看了那个金发男子几眼。要知道现在还保存着创造出正统后裔的能力的吸血鬼，无不是厉害的家伙。

　　希望他真的是来度假，否则艾瑞儿怕是收拾不了他。

　　正思索间，又有了人来打扰我了。

　　“我可以坐下来吗，亲爱的先生。”

　　我抬头，一个挺俊的亚裔男子友好地对我微笑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