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情人》秋水微澜

30、凋零的罂粟

　　我刚到菲洛斯特那段日子，是我心情最明媚的日子，也是我过得最浑噩的日子。记得在菲洛斯特的房间中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见晨钰憔悴的脸。我觉得眼前的人熟识得很，心脏无缘无故地紧缩抽痛，可就是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不仅如此，再搜索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只有寥寥无几的信息：我叫白羽，中国人，是一个专门猎杀吸血鬼的猎人，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性恋人，叫李晨钰。

　　脑子轰的一声，终于想起来了。

　　——晨钰，我怎么忘记了你呢？

　　晨钰见我醒来，握着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看着他喜悦的模样，我更加肯定我们之间的牵绊。虽然依然记不起过去的事情，但没所谓，那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们终于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可短暂的快乐过后，我渐渐地感到无措，一个忘记了过去的人总是对自己未来的道路感到茫然，特别是知道我居然住在吸血鬼的巢穴，我的恋人也是吸血鬼之后，我更是感到世事的荒谬。但晨钰很有耐心地陪伴我，那段时间我们经常甩开亲卫跑到巴黎，看歌剧，听音乐会，开着车兜风，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比谁的回头率高……后来我的记忆慢慢地恢复，也慢慢地接受了现实。我们都不会走回头路，不是么？

　　是的，我们不走回头路。

　　我们也没有退路，只能向前，走向毁灭。

　　正如现在。

　　我已经无路可走。就像被猎人围困的狼，尽管凶狠，也不畏死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杀死，连朝天悲嚎的力气也没有。

　　我有预感，这次我真的要失去晨钰了。

　　这种感觉，无法言说。

　　晨钰不仅仅是我的爱人，他更像是我的孩子，我保护着长大的孩子。

　　失去他，就像硬生生从我身上扯下一块肉一样。

　　我无法狠下心把自己的肉扯下来，几次三番想把他送到欧威尔身边，就算苟延残喘也好，至少我知道我们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不是么？但最后关头理智占了上风。

　　送到欧威尔身边，这是一条比死更可怕的路！

　　我断断续续地从菲特拉和杜维希知道我走后发生的事。

　　晨钰想趁着我出外这几天，想再一次用禁术延续寿命，在快要准备就绪时，却收到了欧威尔寄来的包裹。那天，我没有按照时间打电话回来，晨钰很不开心，还为此发了一通脾气，傍晚时分，接到欧威尔的东西，开始感到不妙。因为里面有我的一小瓶血液和继承人信物‘十字的辉煌’，还有一封信，约晨钰到兴安岭森林内某处坐标用他的血交换我，限定只能带十人，而且不允许带阿赛拉、菲特拉、尼诺和杜维希等人。阴谋的味道太过明显，我的血液和十字架又不得不令人相信我被擒的事实。菲特拉等人极力劝阻晨钰再次调查清楚，不要中了他们的诡计。

　　杜维希讲述了他们一系列取证的经过，都毫无疑问地得出我被擒的结论。虽然有点儿偏差，那晚的事情却弄清了九成，甚至猜出这件事与VHU也有关系。唯一令他们不解的是我怎么中的暗算，又被运送到何方。

　　最后期限到来，晨钰和菲特拉吵了一架。

　　菲特拉认为，他应该继续未完成的禁术仪式，不要为了这根本不可能的事放弃活下去的最后机会。

　　晨钰说：“如果白羽有什么意外，就算我活下去也没用。我的日子本就所剩无多，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愿意去尝试。”

　　晨钰就是这样跑到欧威尔的陷阱里，在明知道必死的情况下。

　　我很后悔，在晨钰在生存与死亡之间挣扎的时候，怎么可以任性地不顾他的心愿执意离开？如果不是我的大意，又怎么可能让晨钰陷入险境？

　　他的眼睛太过锐利，什么阴谋诡计也能一眼看穿，又怎么不知道有去无回？可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抛弃了自己的准确判断，把自己的性命也赌上！

　　爱情使人盲目，从无敌变得破绽百出。

　　我究竟从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弱点？

　　晨钰回来后的第三天，天气晴朗。他最喜欢看日出，总说日出给他初恋一般新鲜的感觉。可我就连抱他去再看一次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到。即使是微弱的阳光，对他脆弱的皮肤也是莫大的伤害。
　　我一步也不敢离开他，害怕他在我一个转身之间就消失无踪。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对他说话，希望能唤醒他的意识。

　　“你欠我一个解释，知道不知道？我这辈子也没有试过这么窝火！居然有一个人来告诉我你和他私定终生了！真是荒谬！”

　　这是我最恼火的事，可他依然不予理会，静静地躺在床上。

　　“我现在怀疑我们相爱是不是对的。如果我们不在一起，你就会好好地呆着七夜月身边，虽然我们以后会是你死我活的对头，可我私下里还可以在紧急关头放走你，你也可以在暗地里帮助我，谁也不会为了谁忍受那么多痛苦！现在你也不会这样……”

　　我越说越难受，越说越无力。

　　我们的相守，付出了那么多代价，究竟有没有意义？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天的存在，才会惩罚我的背叛。吸血鬼和抛弃了使命的猎人，本就是该受到诅咒的一对！

　　——可是，为什么所有惩罚都落在你身上？！

　　“白先生，少主醒了！”正自责间，女仆尖叫一声，指着晨钰叫道。

　　我浑身一颤，凝神注视着闭目的他，终于发现了眼睫微弱的颤动。

　　“晨钰，晨钰！”拉着他的手，我尽可能温柔地呼唤他。

　　过了好一会，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缝，两个女仆当场就掩嘴哭了。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然很快就带着微微的笑意，像冰山雪融化作春水流入我的心扉，把我的所有负面情绪都荡涤干净。

　　我的晨钰一向有这样的本事，让人一下子就心境澄明！

　　我努力使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充满轻松平和，吻了吻他的额头：“很高兴你醒来了，王子殿下。”
　　他的眼睛却渐渐变得哀伤，定定地看着我。我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地，心凉透。笑容无法再挂着，我努力镇定地对女仆说：“看好少主，我去找菲特拉。”

　　刚站起来，发现衣服被什么拽住了。低头一看，晨钰的手，紧紧地捏着我的衣角，紫眸紧张地看着我。

　　我俯下身柔声道：“别担心，我只是出去找菲特拉，很快就回来！”

　　他的手却捏得更紧了，只哀求似的看着我。

　　我心一软，道：“好，我留下，叫别人找菲特拉，我陪着你好不好？”

　　顺着姿势坐下，轻轻地拥他入怀，习惯地用五指梳理着他那头长得离谱的头发，却梳下了一把银丝！我愣住了。那束落发就像一个微妙的隐喻，预示着我们的未来。

　　下巴有点痒痒的湿感，低头一看，晨钰正起仰头，微开的双唇之间隐约可见正伸回去的舌尖，像一个恶作剧的调皮孩子似的，笑得正欢。

　　我的眼泪汹涌着要夺眶而出，赶紧憋回去，却不免露了软弱之处。

　　他不笑了，举起手抚摸着我的脸。

　　“我没事，只是高兴，高兴知道不？”我没好气地说，三两下把眼角的湿意擦干，啵地亲了他一口，不好意思地说，“你不许笑！”

　　他脑袋无力地靠在我的怀里，几不可闻地说：“白羽，我累，要睡了，可能，再醒不过来……”
　　“怎么会？现在不是好好的么？醒来了就能好起来不是么？”

　　这些话就连我自己也不信，然我宁愿这样自欺欺人。

　　“抱紧我……”他像个小可怜似的，更深地偎进我的怀里，“冷……”

　　我照做了，掀起被褥都盖在我们身上。

　　“还冷么？”

　　他轻轻地“嗯”一声，哀求道：“闭上眼好么？不要看我，不要看……求你……”

　　我怎么可能做到？我怕我一闭眼，他就不见了！只是哄他：“不看不看，你也答应我别闭眼，好么？！”

　　他依旧笑着，眼中的光芒却渐渐如灯火熄灭，像耗完所有力气一样，本就无力的身体更虚软了，紫眸在我的注视下一点，一点闭上。

　　不要睡，求你……

　　很简单的五个字，却无法成语。我眼前一片眩晕的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死死地抱紧我的晨钰，恐惧一下子握紧了我的心脏！仿佛看不见的虚空中有东西在抢夺我最爱的人，我死死抓紧了属于我的唯一！

　　我终于听了他的话闭紧了眼睛，不要看，不敢看，只有细微的流沙落地的沙沙声在耳朵刺耳地回响，这细腻温柔的声音却比地狱的惨叫更加骇人！

　　听到什么人冲进屋的声音，我不理会，只管抱紧怀里的人，紧紧守护的最后一点希望，却随着怀里沙雕一般崩塌的躯体，瞬间毁灭！

　　我睁开眼，看到的，只有满床满地的，渐渐溶入空气的，紫色流沙……

　　那是什么？

　　那是你的爱人最后剩下的东西。

　　我脑海中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便只剩下一个念头。

　　晨钰死了。永远离我而去。

　　我们没办法再一起看日出，一起坐游轮出海，一起喝下午茶，一起骑马……我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去宠，找不到一个人去爱，也找不到一个人如此待我，不惜一切。

　　白羽，你从小照顾的孩子死了，那个单纯乖巧的少年死了，你千方百计，甚至不惜背叛猎人的身份也要保护着的情人死了，只剩下这些没有生命的沙粒。

　　他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哈哈哈哈……

　　天翻地覆。魔鬼的声音不断地在脑中回响，体内力量狂暴地乱涌，我的鲜血喷涌而出，失去了所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