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之家》沈兮和

21、第九章

　　暮色四合，合谷弥久回头看时，只见一抹渊渟岳峙的高大身影，宛若鬼魅般伫立在山丘之上。背后一轮残月如钩，悲悯又波澜不惊地俯视人间。
　　诸般罪恶，在月色之下无所遁形。
　　据说，在某种宗教教义中，曾经大肆宣讲这样一种言论：月亮是净化之神，可以普渡一切罪孽深沉之人。
　　倘若真是如此，不知高居月亮之上的神灵，是否捕捉到污浊不堪，暗沉无比的灵魂？
　　那个居高临下静静看着自己逃跑的人，是谁？
　　单就其身形轮廓，以及那种诡秘的玄之又玄的气质外，合谷弥久自然觉出其中的几分眼熟——那人像极了自己的父亲合谷草见。
　　或许，有人会说既然是与自己血脉相通的父亲，于野外意外邂逅，理应感到欢欣喜悦，又怎么会被称为恐怖到终身难忘呢。
　　可是，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正是如此才会觉得可怕吧。
　　请试想一下吧，总是对你关怀备至，慈爱有加的父亲，有一天突然露出阴毒狠辣的神情，像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般，漠视着你的生命。
　　这种画面，真是想一想都让人头皮发麻呢。
　　毕竟，来自至亲的恶意，远远比无关紧要的人表达出的恶毒，还要让人难以承受啊。
　　“那个人，根本不是父亲吧……”合谷弥久这样想道。
　　要知道，那可是合谷草见先生啊，是一向被誉为绅士楷模，风度出众的合谷草见啊，更是在合谷弥久面前始终有求必应，成为慈父典型代表的合谷草见啊。
　　所以，他怎么会对一向疼宠非常，视若掌上明珠的的合谷弥久，露出那种阴恻恻的表情呢？
　　合谷弥久一边逃避似地拼命奔跑，一边暗暗想道：所以说，无论怎么想应该都是我看错了吧？
　　要知道，质疑一位父亲对孩子的爱，对于父亲和孩子来说，都过于残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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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孩子跑得很快，十几分钟后就有些体力不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起来。然而，在这幽寂的环境里，没人敢第一个停下来。
　　直到合谷弥久撞到一个人。
　　说起来，今天的合谷弥久同学真是分外倒霉呢。一贯懂礼貌，知进度，礼仪休养无可挑剔的合谷弥久，竟然也会做出撞到他人，害对方摔倒的冒失事。
　　“啊，我很抱歉，你没事吧？”尽管情有可原，但合谷弥久确实冒犯到了别人，连忙歉意十足地去搀扶对方。
　　倒在地上的男生，大概十二三岁的年纪，看起来与合谷弥久正属同龄，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棒球运动服，戴着同款棒球帽，面对合谷弥久的询问没有过多表示，安安静静地站了起来。
　　林间光线昏暗，到处都黑黢黢的，只有墨染般的模糊印记。好在，合谷弥久几人进入兰氏町之前做过简单的准备工作，书包里放着手电筒。
　　香取千夏取出其中一支手电筒打开，从落叶丛中翻找出一本书，递还给陌生少年，关切道：“你看起来好像也是学生嗳，这么晚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陌生少年接过书，轻描淡写地瞟了香取千夏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在惨白的手电筒灯光下，香取千夏发现，这个少年的长相似乎有些异于常人。这人身形瘦弱，简直到了形销骨立的程度，细骨伶仃地站在那里，一张脸尤其尖瘦，皮肤更是苍白到毫无血色。
　　阴郁又脆弱，怪异又漂亮。
　　这个少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暗夜吸血鬼一类的东西。
　　少年好像很不喜欢跟人交流，对他人视线有天然的回避性，开口时有很浓重的滞涩感：“你们，也在这里。”少年的意思是，既然合谷弥久等人会在夜间来到兰氏町，那么其他人自然也有自己的理由。
　　说这话时，他眸色幽深地望向合谷弥久。
　　还真是不妙啊，这个气息冰冷，犹如地下老鼠一样的家伙，好像很不好相处呢。
　　合谷弥久感到头疼，但他还是选择主动散发善意：“你好，我是合谷弥久，很高兴认识你。”其他几人依次做了自我介绍。
　　少年虽然有些不好接近，但基本的社交礼仪还是有的，声音冷淡地说道：“我是柳奈汀，你们可以叫我柳奈。”
　　柳奈汀看向合谷弥久：“我听过你的姓氏，冒昧问一下，合谷草见先生与你是什么关系？”
　　啊，原来又是父亲的狂热追随者。
　　合谷弥久这时候才注意到，被少年抱在怀里的书是一本精装版的《幽居兰氏町的额一夜》。父亲在文学领域内的建树真是众所周知啊。他有着为人子女的骄傲，与有荣焉道：“惭愧，合谷草见先生正是我的父亲。”
　　“原来如此。”柳奈汀的脸上多出几分敬意，微微鞠躬道：“竟然是合谷家的传人，真是失敬。如果有机会的话，还请允许我向您讨教。”
　　合谷弥久还礼：“柳奈同学不必如此郑重其事啦。其实我并没有继承父亲的写作事业。”
　　柳奈汀听完深觉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合谷家世代以写作为生，已经传承了上百年。合谷草见先生对文学的重视，我亦感同身受，万万不可能让文脉中断于自己这一代。”
　　合谷弥久简直无地自容：“因为我天资有限，不堪重任，实在写不出好的文学作品。老实说我也曾偷偷尝试过，不过写出来的小说实在有够蹩脚，还是不要贻笑大方了。”
　　柳奈汀若有所思：“怪不得我一直未曾听过弥久同学的大名。既然这样的话，不知道弥久同学可否代为引见，我一直想去拜会令尊合谷草见先生呢。”
　　弥久开玩笑：“听柳奈同学的语气，似乎大有来历呢。”
　　柳奈汀谦和道：“说起来真是有些班门弄斧。柳奈家同合谷世家一样，曾是显赫一时的书香门第呢。不过，在我太爷爷那一辈，柳奈家因遭逢变故，在短短几年间一落千丈，跌落谷底。后来，太爷爷为了保存家族实力，避开敌人锋芒，无奈带领全家隐居山野。自此，柳奈家在朝野间销声匿迹，默默无闻地潜隐几十载。”
　　合谷弥久不好意思：“怪我孤陋寡闻了。柳奈同学的话我会转告父亲的。”
　　柳奈汀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太感谢了。你们好像是迷路了，不如，我领弥久同学你们出去吧？”
　　几人欣然答应，跟在柳奈汀身后，左拐右拐来到一条羊肠小道上，在星辉下慢慢朝前走去。
　　幸平心直口快，三言两语就将五人结为少年侦探团，来到兰氏町冒险一事说了出来。出人意料的是，柳奈汀并未露出丝毫嘲弄之意，仿佛合谷弥久等人所做的是一件司空见惯的普通小事。
　　“那么，柳奈同学你又是来做什么呢？”
　　其实合谷弥久心中已经有所预料，却还是认认真真地问询道。
　　柳奈汀倒是没有隐瞒，驻足回眸，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怀中的书籍，“我来当然是为了它啊，《幽居兰氏町的一夜》可是合谷草见先生最初的成名作，作为忠实的恐怖小说读者，怎么能不来领教一番呢？”
　　幸平忍不住插话：“你在说些什么啊，《幽居兰氏町的一夜》我也看过，确实是非常棒的上上佳作，不过，也没必要专门来到兰氏町阅读吧？”
　　这样的阅读方式不是太奇怪了嘛。假若每遇到一本书，就要去书中所呈现的地方阅读，只怕要上天入地，分|身乏术了。更别说，有些虚构的小说，根本找不到相应的真实场景、真实地点了。
　　“你怎么会说出这种愚蠢的话，简直可笑……”柳奈汀冷笑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道。
　　“什么，你这家伙为免也太没有教养了吧……”幸平气结，仅仅是初次见面的朋友而已，对方怎么这般言语无状，似乎有些过于目中无人了。
　　柳奈汀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弃，冷清淡漠的双眸里是挥之不散的疏离：“听着，别把我和那等庸俗无知，单纯靠着浅薄知识储备，对文学作品做幼稚园似解读的人混为一谈。那群读者，只不过看到冰山一角罢了，冰山下面到底掩藏着什么，恐怕他们连想都不敢想哩。而我，不但可以揣度作者的真实意图，甚至可以去复原！去主宰！——这才是我们文学评论家存在的意义啊。”
　　“哎呀，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东西啊……”
　　幸平又在抱怨了。
　　但这一次，没有人响应他，因为合谷弥久和香取千夏等人，已经深深地被柳奈汀话中深意震撼到了。针对柳奈汀看似疯狂的言论，作为两位大名鼎鼎的作家的子女，他们当然比旁人更有感触。
　　更何况柳奈汀在最后，目光狂热，饱含深意地说了一句：“文学评论家本身就是比任何人都贴近作者的人。弥久同学，你相信吗？即使是作为合谷草见先生唯一儿子的你，恐怕也没有我更了解令尊呢。”

作者有话说

　　一天更三章，简直爆肝，啊，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