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之家》沈兮和

12、第十一章

　　“我在漫长的岁月中割裂成两个，一个是乖巧安静，成绩中上的香取小岛，优秀却绝不惹人嫉妒；另一个以撰写灵异鬼怪类小说为能事，热衷于营造震悚人心的恐怖氛围，并在该领域内叱咤风云，被誉为鬼才作家。我游走于两种身份之间，得心应手，娴熟无比。任谁也猜想不到，红极一时，屡屡摘得创作桂冠的‘青山一寺’，竟然是一个未曾踏足社会、见识人心险恶的女学生吧？”
　　合谷草见的视线未曾聚焦，虚虚地望向玻璃窗外，嘴里说着看似关怀慰藉的话，唇畔却有着自私凉薄的笑——这是所有依靠写作为生的人的通病。越是可怕的匪夷所思的故事，越能够引起他们的兴趣，一生都在致力于寻求写作素材，无论是谁向他们描述自己的悲惨经历，在表面似是而非的怜悯之下，还有难以抑制的身为作家见猎心喜的悸动。
　　当然，作家们不会不通人情世故到直接表现出来的地步。所以，在当事人将那些令人悲痛欲绝，不堪回首的事件讲述出来时，为了避免做出任何失礼举动，触发叙述者的反感情绪，作家们通常都会做一些流于表面的慰问，以表同情。
　　“这样可不行啊，长此以往下去，香取女士会生病的吧，真为您的精神状况而担忧啊！”合谷草见这样说道。
　　“哼。”香取小岛冷笑，“收起你那虚伪的一套吧，我不需要你的敷衍。倘若有一天，在你身上发生了某种惊世骇俗的事，你觉得我会因为可怜同是作家的人，而选择放弃追寻真相，错失收获绝佳写作素材的机会吗？”
　　合谷草见但笑不语。
　　答案不言自明。
　　“这就对了。”香取女士并不生气，甚至颇为赞同地笑了起来，“正如你能够通过作品了解我一样，即便那会有所偏差，我也可以从《梦见禾子的第三十二天》里，看出你对人生的态度。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合谷草见这次是真真正正地笑了起来，并非是因为什么见鬼的“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庆幸，而是体会到了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危险感。恐惧可以刺激人的肾上腺激素飙升，在短时间内最大程度的诱发人体潜能，而这不正是合谷家推崇恐怖文学的原因吗？
　　合谷草见道：“大约七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曾短暂地丧失了写作灵感，那天我拿着年级第一的成绩单回家，迎接我的是父亲早已准备好的另类旅行——他给了我一个仅仅装了三袋面包，两瓶矿泉水的旅行包，没有任何征兆的，将我扔到了兰氏町的荒林之中。父亲要求我依靠着这些东□□自在兰氏町的荒林生活一个星期。如果我忍受不了，选择走出荒林，或者摁响电话手表上的求救键，就会从合谷家的族谱上永久性除名！”
　　香取小岛笃定道：“你成功了。”
　　合谷草见：“不错。不得不说，前六天的时候，真的非常可怕，非常令人胆怯，以至于我甚至都在某些时刻萌生了退意。可是，我也同样十分清楚，我的父亲合谷丰也先生是一个足够狠心的人，具备言出必行的优秀品质。所以，我不得不逼迫自己在荒林中待了整整一个星期，并根据第七天的感受，写出了第一部成功发行的作品。”
　　香取小岛掀唇笑了笑：“《幽居兰氏町的一夜》？不错的睡前读物。”
　　“说了这么多，也该回归正题了啊，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说明，我第一次真切地产生‘恐惧’这种情绪的过程，并因此收到了那些回馈。”合谷草见慢慢啜饮了一口苦涩的黑咖啡，表情并不畏怯地说道，“现在，你的存在，让我又一次回到了菲利普·帕特的钢丝绳上。”
　　香取小岛淡淡一笑：“你的表情暗示我，合谷先生并不以此为忤，诚如您所说，恐惧可以成为文学灵感滋生的温床。“
　　合谷草见：“我开始期待，香取女士拆穿我的真面目了，那意味着我的舞台表演终于可以谢幕。”走钢丝真是一项危险又刺激的游戏活动，行走于其上的杂技艺人，既渴望能够有更多的时间进行炫技，赢得满堂喝彩，又卑劣地等候表演终止的信号，以便早些结束那令人心惊胆颤的可怕体验。
　　“那么，香取女士您是否和我抱有一样的想法呢？”
　　香取小岛默然。
　　这场对话以一种所有人司空见惯的方式开始，然后止步于当事者双方都未曾预料到的方向，明显偏离起初的诉求。如果真要比喻的话，在合谷草见看来它更像是一支不够十足默契的探戈舞，男女舞者相互逡巡，相互试探，却又点到即止。
　　不知道，在今后的岁月里，这对男女舞者又将演绎出何等令人炫目的舞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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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们采用一种笼统而简洁的比方，将一个人所能够拥有的全部注意力看做是数字“100”的话，那么言泉栀子女士的“100”已然毫无保留地放置在了合谷草见身上，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撇开纯情热恋的小女人身份而言，言泉栀子毕竟多了一重身份，所以，之前那份完整的毫无保留的“100”，倒也分出了一二分给到了合谷弥久。
　　没错，凭借着女性独有的细腻敏锐的心思，以及母亲天然对子女的了解，言泉栀子发现，合谷弥久最近有点异样，似乎不再像以前那般自由自在，天真无虞。
　　“近来发生什么事了吗？弥久。”一个温暖的午后，言泉栀子问两眼倦怠，正要回房间小憩的儿子道。
　　合谷弥久的脚步顿住了。
　　言泉栀子一边收拾盛放饭后水果的餐具，一边关切地道：“弥久你以前不是从不午休吗？近来却有些嗜睡，跟同学们外出踢球、郊游的频率似乎也有所下降了呢。”
　　“啊，这是因为……”合谷弥久挠着头发，非常困惑无助的样子。
　　“是跟哪位同学闹矛盾了，对吧？”言泉栀子径直道，“说起来，因脾性不合而没办法成为至交好友，甚至相看两厌的现象，在学校里并不少见呢，弥久你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合谷弥久喏喏应声：“啊，好，好的……”
　　当然，言泉栀子这么说也并非是在推卸身为监护人的责任，她想了想，笑道：“这样好了，妈妈明天亲手做一些酸奶糕，弥久带到学校跟大家分享，化解之前的隔阂，好不好？”
　　合谷弥久悄悄松了口气，无所谓地笑道：“好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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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谷弥久晋升为二年级学员的那一天，班级里转来了一位新同学，依靠一双天生的明净琉璃眼和粉粉嫩嫩包子脸而俘获大众，一跃而成为新班级宠儿的香取千夏。
　　相比较男生而言，女生天然具备外貌方面的优势——据说这也是一种生物进化的本能，雄性在求偶和繁衍生息时，会下意识地选择容貌娇丽的异性。换言之，越是五官出色的雌性，在残酷的崇尚弱肉强食的自然丛林中，越能够争取到男性的怜惜和保护，从而享用更多生存资源。
　　总而言之，这位稚龄之年的香取千夏，实在是个标标准准的美人胚子，她那初初显露出夺人风华的眉眼鼻唇，即便还有着醒目的婴儿肥，也无损女孩子在其他同学眼中的可亲可爱。
　　不错，凭借着直击人心魂的长相，香取小岛在讲台上奶声奶气地做自我介绍时，几乎所有人都对新同学报以善意的微笑。
　　“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是五岁的香取千夏，刚刚搬来京氏町，现在居住在枫叶街区，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哦。”
　　担任班主任的尾田芳子笑着鼓励道：“香取同学很勇敢呢，各位同学要跟香取同学好好相处。那么，接下来就请香取同学坐到弥久同学前面吧。”
　　“好的。”香取千夏依言走了过去。
　　下课后，女孩子们率先抛出了橄榄枝，雀鸟似地叽叽喳喳围了上去。
　　“香取千夏同学，你长得真漂亮呀！”
　　“对对，像妈妈给我买的洋娃娃。”
　　香取千夏有一副无愧于她讨喜相貌的好脾气，由始至终都保持着灿烂笑容，甜滋滋地说道：“啊，谢谢大家，说起来妈妈今天似乎在我书包里塞了太多糖果，为了避免因为吃太多甜食而蛀牙，大家可以帮忙尝一些吗？”
　　女孩子们笑容满面，纷纷响应：“香取同学太客气了，当然可以啊。”
　　“请问你喜欢菠萝口味，还是草莓口味？”
　　弥久写完一道数学题，正要起身出去走走，就看到前面的新同学热情洋溢地扭过过来，毫不见外地问道，白嫩的手心里托着两粒包装精美的水果软糖。
　　合谷弥久礼貌地拒绝：“不需要。”这个俊朗的男孩子向来不太理解女生对糖果的热衷。
　　“噢，我明白了。”香取千夏乖乖地将手蜷了回去。
　　“合谷同学，英语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找她。”有男同学伏在打开着玻璃窗扇的窗框上，支着脑袋笑盈盈地提醒道。
　　女生们心细，算了下时间就猜测道：“应该是上周五随堂小测的结果出来了，呀，不知道我能考多少分？”
　　这所中学采用英伦贵族式教学风格，依据时节和气温的不同定制校服，平均每年会有大约8套形制。高昂的收费标准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相较于惯常出现于其他学校的那种肥大臃肿，实用有余美感不足的校服形式，合谷草见与言泉栀子显然为儿子选择了一所具备超高审美水平的学校。
　　除了敏锐而精到的判断力，合谷草见还拥有并不多见的傲人身高，尤其是一双比封面模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长腿，着实为他争取到不少爱慕目光。就像被友人打趣时，言泉栀子虽羞红着脸但脑海无可抑制地浮现出来的那个念头——“谁能无视草见那健硕修长堪称完美的身材呢？”
　　男性读者对合谷草见一往情深，拥护之情从不动摇，或许还可以说是折服于草见笔下奇诡可怖的世界，但是女性读者的爱却未必如此纯粹，对此，身为女性的言泉栀子小姐自然极有发言权。
　　她们之所以对草见念念不忘，即便是在两人结合多年，婚后生活幸福圆满的今天，仍然没有完全死心，不就是沉溺于草见优秀的皮囊吗？
　　话说回来，就算是今时今日的言泉栀子小姐本人，在面对合谷草见偶尔一现的柔情攻势，也会无一例外地流露出云英未嫁的闺阁少女所特有的腼腆情怀，简直是毫无招架之力。
　　那么，即使不做赘言，我们也很容易理解，完全承继了父母双方所有基因上的优点的合谷弥久，外形上有多么亮眼抓人。
　　所以，当这个小树苗似笔挺青翠，散发着勃勃生机的男孩，嵌套在英伦贵族风的三件套式马甲西装内，不急不缓地靠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时，所有女生都被牢牢吸引住了视线。
　　刚刚转学过来的香取千夏也不能幸免，她以孩子气的充满艳羡的语气赞叹道：“合谷同学好高哦！”
　　“说的是呢，合谷同学可是我们班里最高大的男孩子呢！”
　　“妈妈说如果在小学毕业之前，我的身高能够追上合谷同学，就不需要再喝牛奶了，怎么办，总感觉自己要一直喝带着腥味的牛奶了，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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