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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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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日光透过画舫窗棱,洒在无人在意的莲蓬上。
少女仰面躺在谢承膝头,她一只手无力地耷下,另一只手被谢承握着,她呼吸均匀,仍旧陷于酒香。
很久之前,她还虚弱到无法出宫,也喜欢趴在他膝头仰着头,用天底下至纯目光看着他,不管他讲什么,她都会听得很认真。
那时起,他就知道,要永远保护阿眠。
他要成长,要不辜负所有人的希望,要站在最高的位置上,要为阿眠撑起一片天,无论何事事情,他都可以做。
阿眠只要待在他身后就好了。
他的阿眠,要如何交给旁人来护着?
谢承摩挲掌中手腕,像是捏着一块无暇美玉,她腕间凉意一点点被掌心点燃,渗出层层汗渍,她不安地扭动,“哥哥,疼……”
全身血液涌上一处,理智溃不成军,欲望摇旗呐喊。
谢承阖上眸,缓缓俯下身。
谢眠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俱是彩色泡泡,她追逐着,要将泡泡攥在手中,可是可恶的小鸟飞来她身边。
它们啄她耳垂、耳尖、鼻尖,像是要将她细嚼慢咽吞进腹中。
她挥手挣扎,却陷入了岩浆之中,怎么也无法抽出手来,她奋力奔跑,试图逃离这奇怪的梦境,脚下却剧烈摇晃了起来。
湖?是在游湖!
谢眠猛地睁开眼,眼前如同白雾一样迷迷蒙蒙,她闭上眼缓了好一会,眼前才逐渐清晰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屏风,上面绘着花鸟虫鱼,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花香,让人一下便放松下来。
谢眠凝神一听,还能听到马蹄踩在地面,发出嘚嘚声。
这是在她的马车中了。
“公主,您可算醒了。”兰姑姑将谢眠扶起,递来一杯温水,“待会儿便进宫了,您再醒不过来,奴婢都不知道如何同娘娘解释。”
谢眠就着兰姑姑的手,抿了几口水,“今日初几?怎么就回宫了?我不是和三哥在桑泊摘莲蓬吗?”
“公主,今日已经廿八了。您前日同三殿下一道出门,直到日落才回到岸边,三殿下将您从画舫抱出来时,您一身酒气,怎么唤都唤不醒。”
兰姑姑想到那日场景,心头一紧。
三殿下将公主抱在怀中,在她身上披了一件男子外袍,看向公主的目光说不清的缱绻,无论如何都已经超越兄妹界限。
他将人亲自交到她手里,“阿眠酒量不好,又贪杯,不用叫醒她,任由她好好睡一觉。”
“兰姑姑,有些事公主不需要知道。”
想到谢承的警告,兰姑姑咽下了一肚子话,她将谢眠带回别院后,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痕迹,或许是她多心了。
“公主往后,还是少喝些酒罢。”
谢眠深以为然,认真地点头,又让兰姑姑拿来铜镜简单将发髻盘起,却总觉得铜镜中人有些奇怪。
她偏头往前凑了凑,在耳后看见一枚红痕。
——
马车之中,谢承曲着腿坐在上首,只管对着手中耳坠微笑。
过了一会,他端起酒杯来喝酒,又对着那琉璃盏怔怔地发笑。伸手掰莲子时,似乎又触动了某种回忆,嘴角的笑痕更深了。
王骞坐在下首,见三殿下这样,虽不知主子有没有听进去自己说的话,仍旧吐出思索许久的计策。
“草民本以为,殿下会选择七殿下或者八殿下,他们母家身份低微,都和陆家有姻亲关系,又对您唯命是从。若是同孟家结亲,草民有三分把握,对殿下有助力。”
“如今,殿下选择九殿下。他的确身份卑微,又毫无外家助力,可殿下有想过要如何成事,事成后怎么处置九殿下吗?”
谢承目光投向青年文士,他身上似乎藏着秘密,对他们几兄弟都了解的很。用得好是把利剑,用得不好便是玩火自焚。这种人不能长留身边,也不能留给老四。
他微微一笑,笃定道:“先生定有妙计。”
“若是七殿下,只需许他一世荣华。换作八殿下,允诺他将来把广陵给他作为封地,让他带生母出宫荣养。九殿下,他似乎无欲无求。”
王骞摇摇头,“但也可能是,野心极大。咬人的狗不叫,殿下须得多多留心于他,此人无法威逼利诱,草民只有最下作的手段。
“下药。”
“便依先生之言。”谢承突然抬头,露出玩味的笑容,“还有一事请教先生。若我牵挂的女子,心系旁人,我又该如何?”
王骞小心翼翼地扫过三殿下,跪在他面前,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殿下怜香惜玉,定然不舍对柔弱女子动手,那便只能让“旁人”死心,让他二人反目成仇,如此这般……。”
谢承用力拍在几案之上,大笑道,“先生大才!”
——
殿下们回宫第一件事,便是盥漱拜见圣上与皇后。
只有谢衍是例外。
今上极其厌恶九殿下,不允许他日常觐见,生怕沾染晦气。只有在宫宴时,他才会夹在众皇子中,远远望上一眼。
他从前不解,为何受了欺辱,不能像其他殿下一样寻父皇母后主持公道。直到某日,被蝉娘怨恨目光看着,他才明白此世间,独他一人。
没有人会成为他的公道。
谢衍没有带侍从去别院,回到冷宫时,也只有一个年纪小的侍从躲在树荫下打哈欠。
他从简陋的包袱中,取出一枝海棠花枝。那枝种在书房前的花枝,在他从承恩寺回去后,已经枯萎。
这枝是离开别院前,从树枝上才折下来的。
他熟练地挖了个土坑,将花枝种在了槐树旁。
“九殿下,九殿下!”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出现在冷宫门前,她小声呼唤着,直到谢衍抬头,才小跑着进来。
“奴婢是长乐宫伺候的,奉公主之命给九殿下送一封口信,今夜亥时堆秀山旁,要事相商。”
谢衍直起身,冷着脸拒绝,“不去。”
“九殿下,公主说了,您若是不去,她便一直等在那,等到您去。”小宫女跪下来给他磕头,“还望九殿□□谅奴婢。”
谢衍转身回到冷宫之内,没有再理会宫女聒噪地说辞。
他坐在几案前,随手抽出一本书简,翻到离宫前所看之处,却一句话也看不进去。每个字仿佛都有自己的生命,在他眼前逐渐连城一行。
亥时堆秀山旁。
这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夜很深了,明月当空,繁星点点。窗外槐树枝影影绰绰,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鬼。
她一定很怕黑。
谢衍看了看天色,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起身扯扯外袍,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坐回几案前。
他拿起笔,试图练字静心,笔尖落在纸面上,写出的却是一个“眠”字。
他将纸揉成一团,仍在几案下,狠狠捶了一把几案,突然起身提着灯笼朝堆秀山走去。
堆绣山是宫中一座假山,是工匠们开凿天然怪石,怪石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在狭小空地上腾空而起,叠成一座趣味横生的假山。
山上石块酷似动物形状,或卧或站,姿态各异。
待谢衍走到那时,一个戴帷帽的娇小身影已经站在怪石旁,似乎等了好一会儿了。
“阿姐。”谢衍在身影五步外站定,将灯笼挂在假山上,将将能照亮少女周围,“你深夜唤我来,所为何事?”
少女拉了拉帷帽,压低声音,“九弟,你再走过来些。”
谢衍紧紧握拳,往前走了一步,便是一步,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要浮起的心绪。
“九弟。”少女突然轻声喊他,吸引他全部心神,又缓缓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捅进他腹腔,又干脆利落地抽出。
谢衍低头,银色匕首在月色下闪着光芒。
“九弟,先前在别院,只是我实在无趣同你玩玩,没想到你好像当真了。”少女像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娇笑起来。
“你应该明白,你是个什么身份。如今我回宫了,势必要同你一刀两断,免得你不知死活,真将我当作了阿姐。”
冰冷的匕首又一次捅进小腹,在他身体中搅了一圈才拔出来。
“谢衍,你只是一条狗。”
月色溶溶,树影婆娑,蝉鸣声声。
谢衍靠在假山上,嶙峋怪石划破外裳,将他后背划出一道道伤口,他似乎有些麻木,已经不再能感受肌肤之痛。
力气在不断流失,他顺着怪石往下滑,从未有过的酸楚涌上心头。
“阿姐,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