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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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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承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开心。
他丝毫不介意谢眠假装睡着,想要赶走他的小心思。他俯下身,见她睫毛乱颤,几乎要忍不住睁开眼。
还是像从前一样笨,连装睡都不会。
谢承突然伸手遮了谢眠的眼,任由像小刷子一样的睫毛扫过他手心,泛起一阵痒。
“三哥!”谢眠突然睁开眼,握在他手腕。
谢承眼中泛着如春水一样的笑意,“既然阿眠累了,便好好休息。待过两日,我陪你去泛舟游湖,再像从前那样摘莲子吃。”
“或者你还有什么想玩的,一道同我说。”他心情好,想要把所有好东西堆在谢眠面前,“哪怕要摘月亮,哥哥也帮你摘下来。”
谢眠突然拉起被子,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脚步声响起,由重及轻,从近至远,直至完全消失再也听不到。
在此前的许多世,谢承都做到了他承诺的那样。
她说要杀谢衍,他便心甘情愿当那一把杀人刀。哪怕她编的谎言再敷衍拙劣,谢承都只会大笑道:
“既然惹得阿眠不喜,那杀了便是。”
谢眠突然觉得有些愧疚。
“公主,三殿下已经离去了。”
兰姑姑小声提醒,谢眠则慢慢将锦被拉下,堆在下颌处,只露出一张愈发瘦削的脸。
她无不惆怅地叹了口气,“兰姑姑,三哥这几日都是如此吗?”
兰姑姑心思千回百转,她垂着眉道:“三殿下忧心公主,日日都来探望,可见是将公主放在心尖上的。”
“是这样吗?”谢眠狐疑地望着兰姑姑,总觉得她有些奇怪。
这种时候,兰姑姑不应该扑上来关心她如今好些了没吗?
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兰姑姑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走了两步上前,竖起靠枕,扶着谢眠坐起,“只是您如今也大了,虽说不该同三殿下生分了,也……”
“公主,何太医求见。”
这话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未曾说完。
被进来通禀的侍女打断,兰姑姑望着公主,少女十五六岁容貌已经格外出挑,如今一病,脸又小了一圈,而眼底澄澈明亮。
已经十足十是个大姑娘了,只是性子还同小时候一般,便是她也一直将公主看成未长大的娃娃。
更何况三殿下?
兰姑姑又将这话吞回了肚里。
——
这一回,把脉也忒久了些。
谢眠靠在床头,侧脸看去,也只能看到一座高大屏风,紫檀木上嵌着宝石莹莹发光。屏风的影子斜斜落在地上,像是随时会张出爪牙的怪物。
她突然想到了谢衍。
“何太医,不知九弟近来可好?”
这几日,谢眠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想,她之所以生这一场大病,或许是被谢衍牵累。
他们未曾同生,却总是同死。
现在她还活着,那么谢衍也必然还活着,只是谢眠还惦记着先前他高热病重,不知道有没有好转?
还是像她一样缠绵病榻。
“不算大好,也算不得不好。”何太医很含糊地提到了他,“老臣先前说过,九殿下这是常年内里亏空,便是补也要好多年呢。”
“不急于一时。倒是公主得好生静养,不得劳心太过。”
谢眠同何太医道谢,又说道:“若是九弟那少了什么药材,太医不妨同我说,我来想办法。”
“哈哈。”何太医敷衍地打了个哈哈,“都是些寻常药材,公主放心。如今公主醒来,先前的方子也能换下,老臣这就为您换个方子好叫三殿下安心。”
他说完抬手,擦掉额头汗滴。
几日前,太医们共同商议出一个稳妥的药方,他便以为无事发生。
还没等回到居所,谢承侍卫便将他“请”去了三殿下书房。
“何太医,听闻你昨日给公主请了平安脉,可还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谢承语气冷冽,“一字一句说清楚。”
被三殿下注视着,何太医后颈无端滚过寒意。
他不愿再回忆那夜情形,开了药方立刻便告退。
谢眠偏头去看兰姑姑,她站在屏风张牙舞爪的阴影中,似乎不曾听到太医告退,都忘了安排侍女相送。
自从谢眠醒来的消息传出后,络绎不绝的礼物送到她院中来。
有谢承专门为她搜罗的新奇玩意儿,有四哥送来的锦缎,据说夏天穿在身上又薄又好看,还有的则是一些补药。
贵女们送来一本诗文册子,将那日流觞曲水大家做的诗文赏鉴都摘录了进去。
谢眠:……
真是可恶啊!
“兰姑姑,快快拿走!”
这两日她觉得身体好了许多,动了要去看望谢衍的心思,可兰姑姑对她严防死守,连让她偷溜出去都找不到机会。
好不容易找到支走她的借口,“兰姑姑,放在那个小箱子里,一定要压在箱底!哪个箱子?唉呀兰姑姑,你知道的呀,不能让小侍女们动!”
兰姑姑无奈地接过小册子,进了内室寻找公主口中的小箱子。
谢眠立刻往院外走,右脚刚跨出门口,就对上了谢承的脸。
谢承微微一笑,“阿眠是要上哪去?正好三哥空着,陪你一道。”
他着玄色外袍,金线勾边绣着祥云纹,左手袖摆中露出一截竹简,像是风尘仆仆从书房路过小院,
“三哥……”谢眠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心口也悬了起来,她有些磕磕巴巴地说道,“三哥先前为我求了平安符,如今我大好,也该去还愿了。”
谢承点头,看向她的目光,依旧温和又纵容:“阿眠说得对。”
“既然如此,陆一。”谢承喊了一声,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身边,“吩咐兰姑姑准备一下,同公主去承恩寺还愿。”
“是。”
谢眠遥遥望着荒院方向,有些可惜,怕是在回宫前都要见不到九弟了。
——
承恩寺大殿中。
谢承从主持手中接过三柱香,递给谢眠,又另取三柱香在烛前点燃,“阿眠,先拜佛祖。”
谢眠听话地双手捏香,高举过头顶,随谢承一道虔诚躬身作揖,她听到谢承喃喃:“承蒙神佛庇佑,舍妹谢眠转危为安,今日带她来此还愿。”
“舍妹生来坎坷,年幼丧母,幼时多病,还望佑她一生平安顺遂。”
谢承叩首,捏香插进香炉。
谢眠怔怔地看他,又错开目光,她没有在佛前许愿,只是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重生十三次,已经是莫大的机缘,她又如何再又旁的愿望。
“谢施主。”主持在谢眠上完香,含住了谢承,“关于为佛祖重塑金身,老衲还有些许细节同您商量。”
主持又看向谢眠,拨着手中佛串,笑眯眯说道,“寺中素斋用的都是小僧们所种果蔬,施主不妨品鉴一二。”
谢承婉拒:“这些小事,都由主持做主吧。”
“佛前无小事。”主持依旧很执着,挡在谢承面前,仿佛这话非说不可。
“哥哥,去吧。”谢眠扯了扯谢承袖摆,“听说承恩寺素斋是京都所有寺庙中最好的,我早就想试试了,反正兰姑姑她们跟着呢。”
小僧上前半步,为谢眠引路。
承恩寺建山上,群山连绵之下,各殿仿佛坐落在云海之中,他们一路穿过观音殿、财神殿,在药师殿中,谢眠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突然停下,难以置信地又看了一眼,少年坐在殿中,面前是一张几案,正提笔疾书。他侧脸凌厉分明,半边身子落在暗中,仿若幻影。
可恶啊!
九弟不是应该在荒院吗?怎么到承恩寺里来了?
“那有个人,你看到了吗?”谢眠以为自己见鬼了,突然向小僧问道。
小僧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女施主,那是有位施主,在这好几日了,听师兄们说是为贵人祈福,在抄经呢。”
“诶?施主!”
谢眠提着裙角,飞快地跑进药师殿,便是小僧跟在她身后也没有追上。
药师殿内供奉着三尊菩萨,中间药师佛上端坐在莲花台上,面相慈善,胸口有个明显的“卍”字,跏趺于莲花宝座中央。
约莫落在后山的缘故,药师殿内烛火很是昏暗,待谢眠走进殿内时,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直到站在谢衍面前。
少年微微侧头,似乎对经书内容烂熟于心,执笔抄在一旁空白书册之上。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
手指又细又长,指骨突出,指尖莹润。
前世,谢眠见过他执剑,持刀,却几乎没有见过他拿笔,记忆中的他,仿佛一直在杀人。
“九弟,你在抄什么?”
谢衍不曾抬头,“心经。”
直到回答完,谢衍才猛然仰起头,他见少女站在他十步之外,周身烟火萦绕,看不清脸上表情,却带着满身海棠香入他梦来。
又是这样。
“阿姐,我是个不祥之人。”谢衍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叹息。
谢眠颔首,“我知道。”
谢衍眼中似藏着浓郁暮色,“凡是同我走得近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同你走的远的,也没什么好下场啊!
谢眠忍不住想着,口中却说道:“那又有什么关系。”
殿内顿时静了静,笔尖墨汁滴在纸面,洇成一大滩。
“阿姐,”谢衍唇角绷得极紧,喉头上下滚动了两下。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他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