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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这一场大火直烧了半夜,将北面半边天际映得红若鲜血、明如白昼。待后半夜火光消退了,过不一会,却是一场甘露骤然降临,将郁积一月的酷暑之气驱散一空,迎来了一片清和凉爽。

      □□素来倚仗权势、横行不法,在京中早已是恶名昭著,此刻一旦倒台,人人拍手称快。兼之京中久未见雨,炎酷异常,这夜刘捷伏诛,竟凑巧甘霖陡至。于是到了第二日,京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里,不免有人因缘附会,添油加醋地杜撰出一段神话故事,不外乎刘捷父子如何倒行逆施、引发上苍震怒,天帝如何派出火神水母下凡助战,火神如何施放三味真火焚烧昔日国丈府邸,水母又如何引来东海之水降下甘霖、救助生灵免遭涂炭云云……直说得活灵活现,有如亲眼目睹,不由人不信。

      却说这日孟丽君携了荣兰、段亮等,自宫中回转太师府,梁太师亲自迎接出来。他和寿王爷星夜赶往皇宫面圣探驾,得见圣驾平安,这才放下心来。皇帝体恤二老年迈辛苦,旋即命其各自回府歇息,其时孟丽君已奉旨前去国丈府,翁婿二人不曾得见。此时一见,算来分别虽不过两日,却已经历了重重劫难,恍如隔世。

      翁婿二人携手进了听槐轩,彼此细细打量一番。相处这一年多来,二人翁婿情深、师生义重,太师早把孟丽君当作亲生儿子一般疼爱有加,孟丽君心中也已将太师视为父亲尊长一般敬重无比。这时见不过短短两日,太师头上白发愈多,额头皱纹更深,心头一酸,还未开口,却已听太师关切地问道:“贤婿,老夫听皇上说,你因劳顿过度,以致口吐鲜血,不知要不要紧?少年吐血,终非吉兆,可要小心保养才是……”

      话未说完,只听荣兰一声惊呼,脸色大变,情急之下顾不得礼仪,上前拉了孟丽君另一只手,急道:“公子……你当真吐血了么?这……这……”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孟丽君不愿太师知晓此事多添忧虑,手指微微用力,暗使眼色止住荣兰,口上淡然道:“不要紧,不过一时血不归经,才吐了一小口血罢了。皇上太后已然赐下了无数珍稀灵药,调养得一阵子便好了。”

      太师不明内情,闻言松了口气,不虞有他。荣兰却知公子这祖传呕血之症非同小可,心头焦虑难安,但见她如此说话,知她这时不愿多言此事,只得勉强将满腹话语咽了回去。

      太师的目光转至荣兰身上,问道:“老夫还听说,荣清和段亮此番星夜搬兵,驰援救驾,立下了一份大功,不知皇上可有什么封赏?”孟丽君含笑答道:“他二人此番功劳果真不小,皇上论功行赏,原是要重重加封,不想他们竟都推辞不受。段亮在圣驾前当众禀明昔日所立重誓,执意要跟随于我,不肯入朝为官。皇上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十分嘉奖其忠义,赐下不少金银财物。至于清儿,她之所以辞谢封赏,却是因自小跟着我、不舍得分离的缘故。然而我观她智勇双全,行事沉稳干练,颇有大将之风,乃是可造之才,却不愿她一直屈才做个僮儿,埋没了这一身才华。她便没有此番立下的大功,我原也有意替她捐监,好参加恩科秋闱乡试,考取个功名。眼下既有了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自是最好,可不能轻易放过了。”

      太师捻须微笑道:“提起这个,老夫还记起十几日前,曾在贤婿书房里见了一篇佳作,一问之下,才知竟是贤婿布置荣清作的。他有这样的文采,莫说乡试,便是春闱会试,也当榜上有名。贤婿你肯这般推心置腹地待人,也难怪他们宁可推却旁人求之不得的封赏,也要留在你身边了。”顿了顿,又道:“贤婿既有如此美意,却不知皇上封了荣清个甚么官职?”

      孟丽君微笑不语,举目望向荣兰,要她自己回答。荣兰满脑都在想着公子吐血之事,心神不宁,只淡淡地答了一句:“御林军副统领。”太师先是一愕,随即释然,赞道:“荣清立得如此大功,便擢升御林军副统领,也不为过。皇上用人不疑,果是明君风范。”要知御林军虽只五千人,皆由对皇帝忠诚不贰的骁勇亲卫组成,人人效忠皇室,就如此番叛乱,便在最危急时刻,也无一人生出投敌贰心。御林军三位统领,品级虽不甚高,却是直接听命于皇帝,不受百官制衡,非皇帝心腹之士不能充任。

      太师目光转向孟丽君,已是一脸肃色,问道:“眼下京中情形到底怎样了?”孟丽君细细答道:“昨夜刘捷纵火烧府自焚,待火势消退后入内搜查,正房废墟中,通共发现二男七女九具骸骨。除刘捷及其七位夫人之外,另一具骸骨已确认为其心腹谋士陆元凯。此外在高府中,也发现了高硕夫妇自刎而亡的尸首,却是二人相拥,以同一柄利剑穿胸而过……”说到这里,不由一声轻叹。太师也是长叹一声,颇觉遗憾惋惜。

      孟丽君续道:“……至于刘捷独子刘奎璧,以及与此番叛乱有涉的史朝山、裴年佶等,俱已下狱,听候裁处。皇上将赵卫戎迁任京师提督,萧渐升为统领,清儿便接替萧渐出任御林军副统领。皇上还命我兼任吏部尚书之位,以考黜甄选百官。”太师闻言丝毫不觉惊诧,刘捷伏诛,史朝山等下狱,这肃清余党、整顿朝纲的重任,自然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孟丽君肩上。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刘后呢?”

      孟丽君摇摇头,道:“皇后娘娘已然查实,确与叛乱无涉。瞧皇上的意思,倒是留念旧情,不忍发落。但不论依情依律,她的后位必然不保,这个皇上也是知道的。”太师叹道:“刘捷此人委实心狠手辣,罔顾人伦。便是亲生女儿,当年送她入宫,原也不过当作一枚棋子,哪里管她是死是活?相形之下,皇上宅心仁厚,重情重义,自是深得人心。”

      又说了一阵子京中情形,孟丽君笑道:“岳父容鉴:义父义母和夫人、归郎此刻还在城外,只怕消息不通,担忧咱们翁婿安危,必已心急如焚。小婿想亲自前去,将二老和夫人孩儿接回府来。”太师醒然道:“正是。咱们只顾说话,却将这件大事忘了。老夫原本一早就要遣人去接,只是不知贤婿你将他们安置在了城外何处。”

      孟丽君施礼退出,依旧只带了荣兰、段亮二人,一行三骑,赶往空灵庵。

      趋马驰出数条街,已到往昔京城的繁华地段。大乱甫定,街上行人稀少,酒楼店铺的门面都是半开半闭。

      忽然一道白光破空而至,径向马上孟丽君袭来。孟丽君心头一警,手上并无兵器,无法格挡,赶忙俯下身去,贴紧马背,那道白光堪堪沾衣而过,已是险到极处。三人一齐勒马,孟丽君从靴筒里拔出凌霜短剑,横在身前,荣兰、段亮挺身相护,一齐喝道:“甚么人!”

      一个黑衣人从一家酒楼二层雅座凌空跃下,他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相貌平庸,手上亮出一对峨嵋刺,一言不发,便向孟丽君攻来。段亮拔出腰间长剑,迎上前去。那人武艺极高,招式诡密毒辣,段亮挡得数招,已然不敌,落入下风。

      荣兰护在孟丽君身前,急道:“公子,你快走!”孟丽君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物,却是一只竹哨,挥手弹出,空中立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哨声,过不片刻,远处已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那刺客听得哨声,手上攻势加紧,将段亮迫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段亮以命相搏,身上已多处负伤,尤自不肯退让半步。孟丽君弹出竹哨后,见得如此,她知自己的武艺只为强身健体之用,远不及段亮,更非那刺客敌手,若贸然上前助战,只会枉自送了性命,更乱了段亮方寸。见那人处在下风向,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拔去瓶塞,掷了过去。瓶中液体洒出,见风即化作一团白雾腾起。那人一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手上攻势不免缓了下来。段亮背对孟丽君等,既看不见这举动,便也丝毫不加理会。

      孟丽君喝道:“你可是刘捷帐下刺客钟影?你助纣为虐,至今尚不知悔改,今日自投罗网,难逃国法刑律!”那人见段亮吸入白雾安然无恙,只当是孟丽君所施缓兵之计,又见东面似有一人,正大步流星地赶过来,南面、北面更传来无数脚步声,将心一横,再不顾吸入白雾,左手峨嵋刺挡住段亮,右手峨嵋刺化作一道白光,运力向孟丽君掷去。

      孟丽君举剑格挡,凌霜短剑锋锐无比,竟将那精刚铸成的峨嵋刺削作两段,只觉虎口巨震,整条右臂酸麻无力,“叮”的一声,凌霜短剑跌落地下。那人左手峨嵋刺已将段亮逼入险境,顾不得取他性命,长吸一口气,跃起半空,正待挥刺攻向孟丽君,忽然一阵眩晕,手足僵硬,再也提不起真气,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段亮反手一剑,将那人左臂削断,那人断臂处血流如注,却极是硬气,哼也不哼一声。孟丽君跳下马,取出随身所带灵药,吩咐荣兰道:“你替他包扎伤口止住血。此人虽论罪该死,也当交由刑部查处。”荣兰依言做去。

      东面那人这时急步赶到,口中大声唤道:“明堂!明堂!”孟丽君抬头一看,却是皇甫敬,听他问道:“我正要前去太师府,探望你和太师,路上听见哨声,远远看着像是你,就赶紧过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可受伤了?”孟丽君道:“还请表舅稍待片刻。”从地上捡起凌霜短剑,走到段亮跟前,见他身负数处重伤,先前拼着一股劲儿强自支撑,此刻眼见强敌倒地就缚,身子一晃,已是摇摇欲坠。孟丽君扶他坐在地下,割了自己的一幅衣襟,亲手替他将身上大小伤口上药包扎好。

      这时南北两面陆续有军士赶到,为首一人乃是御林军小队长,认得孟丽君形貌,上前见过礼。孟丽君命他将刺客押往刑部,令人查实身份,依律定罪。这才转身面向皇甫敬,却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手上凌霜短剑,脸上神色惊疑不定,于是高声唤了声:“表舅!”皇甫敬一惊,方回过神来,道:“明堂,可否借你手中短剑一看?”

      孟丽君见他神情十分蹊跷,将短剑递给他。剑一入手,皇甫敬身子一震,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口中喃喃自语道:“这……这是凌霜剑没错……但……怎么可能会在明堂手里?”

      孟丽君心中一紧,蓦地忆起那日刘燕玉的话语:“皇甫公子早已定下了一位自小指腹为婚的妻子,说来郦大人想必也曾听过,就是云南孟丽君。”这几日她为平叛之事殚精竭虑,并无片刻空闲,自也无暇思及此事,这时见了皇甫敬,不但此事重新浮上心头,从前种种蛛丝马迹也一一明了:“是了,我道娘亲最为钟爱的碧玉如意怎么会在皇甫伯父手里,现下想来,这柄如意必是当年两家指腹为婚的信物了。十六年后皇甫伯父托人送回,自是重提婚约之意。难怪爹爹接到碧玉如意又悲又喜,蓉姨也变得颇为古怪。爹爹后来留书命我投奔皇甫伯父,语气好生严厉,甚么‘皇甫侍郎但有所言,便如父命,汝当惟命是从,不可任性抗令。切记,切记。’怕的也是我自小胆大妄为,不服这桩指腹为婚的亲事,是以才严辞叮嘱。只是,这门亲事若早就定下了,为甚么我却从来不知?爹爹娘亲为甚么要瞒着我?”

      又想:“这柄凌霜短剑是我十三岁时,爹爹送的生日礼物,难道竟也与此事有关?是了,定亲信物岂能只有一件?碧玉如意自是我孟府的信物,而这柄短剑,只怕便是当年皇甫家的信物。”望向皇甫敬,想到此人便是自己未来的“公公”,而那个恭恭敬敬执弟子礼、口口声声唤自己作“恩师”的皇甫少华,竟会是自己将来的“丈夫”,只觉这是世间最为荒唐无稽的事情。

      不容她再多想,皇甫敬的目光从凌霜短剑上移开,抬起头来,似在犹豫,终究还是开口问道:“……明堂你这柄短剑,不知由何处得来?”孟丽君心念电转,故意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信口答道:“是我夫人所赠,该是她从前娘家之物罢。怎么?表舅认得这柄剑么?”皇甫敬听到“从前娘家之物”这几个字,脸色一白,勉强道:“哦,原来如此。想是我从前在亲戚家见过,这才觉得几分眼熟。”将短剑交回孟丽君手中,依旧收在靴筒里。

      孟丽君想起此行目的,不欲皇甫敬得知自己要去的所在,说道:“我尚有要事,可否烦请表舅将段亮送回太师府?他重伤在身,须得好生休养。”皇甫敬依言去了。

      孟丽君和荣兰跨上马,向北行去。孟丽君一路沉思不语,荣兰问道:“公子,你在想甚么?”孟丽君回头向她展颜一笑,道:“没甚么。清儿,我来考考你:方才我用的是甚么药物?怎样调配?功用如何?你且说说看。”

      荣兰笑道:“这可难不倒我。此药命唤‘逍遥散’,乃是由断肠草、血海棠、孔雀胆等七种剧毒精配而成,七种剧毒的份量火候都不可分毫有误,方能使阴阳相燮、毒性中和。它本身并无毒性,常人嗅之无恙,但若人的血液中原本带毒,将其中部分毒性抵消了,此物便生效应,使人四肢僵硬、真气凝滞,乃是最好的麻药。公子,我说得是也不是?”又道:“公子知那人是刺客杀手一流的人物,做的杀头舐血的勾当,莫说受伤中毒乃平常事,就连素日训练也常用毒物,血中多少带些余毒,使出这味‘逍遥散’,自是最合适不过。”孟丽君含笑点头,十分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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