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剑银瓶》菊文字

18、第 18 章

　　王小侯和毛二两个一夜春风数度，也不管外面春夏与秋冬，结果第二天一早毛二在被窝里醒来就发现自己伤风的症状又严重了，腰也像折了一般难受。
　　王小侯就给他揉，不以为苦反以为喜，其实他心里不喜欢毛二平日里床上风骚入骨的表现，更喜欢这样病恹恹柔弱弱，让人怜惜的样儿，忍不住就在那背后伤疤上亲了口——这是当年替他挡的一箭，他心里记着呢。毛二就抖了一下，害怕道：“不要了啦~~~”

　　今年冬月里的梅花宴十分热闹，京城四品以上有点头面的人物都接到了景咸帝的请柬，好似要趁着机会给谢晟冲喜一般。只可惜老谢不能冒着寒气出去赏梅，只得屋子里两个大梅瓶。
　　谢翠予自陪父亲养病在旧东宫住下，渐渐地也熟悉了这里的人事，他冷眼看来当今皇上对自己父亲也算仁至义尽了，世人便是对苟延病榻的大老婆也不过如此了，就是不知道这份好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又牵涉出他父亲能活到什么时候……算了，听天由命，他管不着这些，每日里操琴弄画过活。
　　老谢也得了个营生，他现在终于有时间教自己儿子弹琴了。没力气弹就歪在床上给他讲琴谱。
　　教会一个曲子，小谢在一旁弹，老谢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听，颔首微笑，觉得自己儿子是很聪明的，这个聪明劲有点像他四哥，命也像四哥，可惜了一腔的才华抱负却生在谢家，输在人生的起跑线上。
　　可巧一日就叫大公主给撞见了，不知道怎么的非说要跟着学，老谢都这样了自然不能操劳，担子就落在小谢身上，然，老谢和小谢都不大乐意。
　　谁都知道，皇家的事不好整，伴君如伴虎，累不说待遇也不见得多高，老谢他们家不指着这点。老谢的意思是想要他儿子尽可能地远离宫廷生活，现在他这样没法子，等有机会还是要把儿子送走的。小谢的想法稍微委婉点：这个大公主可是王小侯拿厮未过门的媳妇，跟她混能混出好来？
　　然，人家公主留了个心眼，鼓捣他哥也学，太子仁厚，寻思着多门技术多条路就想去求景咸帝。公主给他哥出主意道：“你别去求父皇，这事得找谢师傅。”
　　太子道：“不都一样的。”
　　公主白他一眼道：“怎么能一样？这事你要是找父皇准吹，找谢师傅就成了。而且你当着父皇还不能说是拜谢翠予为师，还得是谢师傅，就当谢翠予是师兄指点咱们。”
　　果真，老谢被帝国未来的接班人一求，抹不开面子，只得应下来，然，大公主不能就那么抛头露面地跟着学，中间隔着屏风才叫体统。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杜鹃花又在山头绽放了……
　　春寒料峭时分，老谢终于可以从病榻上走下来了，当这一消息传到景咸帝的时候，他激动地从龙椅上站起来，对满朝文物当场宣布大赦天下，另外公务人员放假三天以示庆祝。各地各级政府对此也作出了相应的重视，采取了各种庆祝形式，当天晚上，绚烂的烟火在帝国上空此起彼伏……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动如不动，沧海桑田于神佛不过弹指一挥，然，人生苦短来日无多。说是行到水穷做看云起，百年后云水流岚依旧，人踪无觅。
　　熬过了这一冬天的谢晟站在院子里，吸一口自然之气，心中微微地感动着，景咸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看着，像做梦一样。
　　谢晟回过头来，微微笑着叹气道：“下个月家乡的桃花就开了。”
　　景咸帝走过去扶着他的肩头道：“你一定会看到的。”
　　于是，从京城到莱州沿途各级各地政府又紧锣密鼓地开展了接待圣驾的工作。

　　帝国皇帝东巡乃是一件罕见的大事，然，为了追求速度，其队伍竟意外地精简，四十个大内高手分两班，日夜兼程地抬着一顶如小房子一样的建筑在草叶上疾驰，这顶皇家级别超豪华的轿子里杯子里的茶水微微起这涟漪，然，除此之外几乎感觉不到速度和颠簸，老谢和景咸帝就住在这个移动城堡上。
　　有时候轿子里也会出现别的人，比如三皇子，再比如小谢。
　　其他的皇子皇女留在京城，太子虽然年轻，然，景咸帝趁此机会命他监国，太子的生母皇后对此很高兴，多年来她一直担心自己的儿子做储君太过老实地位不稳。
　　三皇子现在也懂点事了，更加粘老谢，整天窝在他怀里，倒也不闹，没事就吃手指头打瞌睡。
　　景咸帝怕老谢累着就撵儿子自己去玩，三皇子就微微不满地自己摆布偶。
　　有时候老谢也会要求到普通的马车上体验下普通的旅程，这时他们一行的精神面貌就会彻头彻尾地变化了！
　　队伍蜿蜒绵长，走陆路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走水路君在长江头我在长江尾的长，景咸帝一辈子追求低调的奢华，不大爱这种劳民伤财又不讨好的排场，这场面是给老谢预备的，他体贴地想到此次归乡之旅的主题乃是：家族、回忆、与梦想。
　　虽然没有明确的记载，然景咸帝了解的老老谢乃是个张扬奢侈之人，上次他带着一家子人走衣锦还乡，一定是花了大钱的。故，他要给怀旧的老谢一点昔日的影子。
　　太祖曾经说过：做好皇帝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皇帝。
　　景咸帝想，即使偶尔不做好皇帝又如何？!
　　坐在相对来说窄小的马车里，老谢偶尔跳开帘子向外面看，一路上嫩柳抽芽春花含苞的，三皇子也从他怀里探出脑袋来跟着好奇地向外看，并且有点向往的样子，老谢就摸着他的脑袋，道：“想出去玩吗？”
　　三皇子在他怀里挤了挤道：“荔莛爹爹咱们一起出去玩吧，不带父皇。”
　　老谢就笑了，给他指点前面的仪仗，后面的排场，又对在一旁歪歪扭扭骑着马的小谢道：“你带三皇子玩一阵吧。”
　　小谢依言探身过来抱三皇子，三皇子禁不住大好春光的诱惑，伸出手自然地搂住小谢的脖子，被挪到马背上。为了增加趣味性，小谢一抖缰绳，小马嘚嘚小跑起来。老谢目送着孩子们的马甩着尾巴摇着屁股向前小跑开去。

　　莱州在帝国版图的东面，面朝大海，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春暖花开时节仿若世外桃源。
　　景咸帝一行住在海滨一处别墅里，是向当地一位缙绅人家征用的，而这户人家正是当年朝廷拍卖谢家财产时买的这地方，就是说当年这个山头还是人老谢家的。
　　老谢心心念念的桃花林就在这向阳面朝大海的山坡上，他们到的第二天，桃花就开了，景咸帝直说好兆头，封这片林子为桃花大将军。
　　老谢也很高兴，眼神也亮了些，美好的东西总让人精神受到涤荡。这天早上他特意告了假，带儿子去上坟。
　　身边伺候的人都被老谢劝退了，剩下的都是躲在几丈外的地方的暗卫啥的。只有父子两个走在山坡上，两边都是繁枝花簇，遇到稍微陡一点的地方，老谢便用手里拿着的那根桃木拐吃力地支撑身体，小谢出于道义来扶他一把，“要不我找个滑竿抬你上去？”
　　老谢摆摆手喘息道：“不必。给祖宗上坟要自己一步步走去。”
　　两人就默默地走走停停，停下来的时候老谢会讲一点当年的事情。
　　小谢很少听他父亲说起从前，颇感趣味，然，面上还是淡淡的。
　　老谢说了点事情，又道：“你是在这里长大的，你也说点什么吧。”
　　小谢想了想，道：“小时候我和忠伯住在隔一座山的小镇上……忠伯说海水很好，消炎止血，脚上如果划了口子到海水里泡一泡就好了……”他想了想，不知道说点啥好，父亲对于他的童年一无所知，即便现在挑一两件来唠叨下结果还是一样，属于孩子的不安委屈和孤单再也无法传达。
　　谢家的祖坟风水很好，然，其实已经荒废了，二十多年过去，草木横生，如今是正是水木年华。老谢只找到大约摸的地方，拄着拐，转了好几转，看看两边的山头，又眺望了下远处湛蓝的大海，顿了顿拐，对小谢道：“就是这里了吧。左青龙右白虎，你爷爷说咱家先人选的好地方，祖坟冒青烟，咱家家运才能那么旺。”
　　小谢心里翻白眼，暗道：“咱家就剩咱俩人了你还好意思吹吗？”
　　老谢让小谢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贡品香烛，点上，千辛万苦地跪下磕了头，小谢跟着意思意思。老谢还弯腰给坟头拔草，拔着拔着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倒下去，小谢连忙扶了。
　　不知道为啥不远处竟然有一个是桌子和两个石凳子，上面还有一些反季的果子和一壶茶，茶水还冒着热气。
　　老谢他俩就挪过去坐下。
　　老谢鬓角的灰发在微微的海风中毛乎乎的，他喝了点茶水润润喉，望着那几堆看不出形状的坟头叹气道：“儿呀，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这里。”
　　小谢道：“父亲身体一日强似一日，哪里就死了活了的。”
　　老谢摇摇头道：“人的命天注定……我都没想到自己能活到这把年纪，你我父子还能在家乡祖宗坟前谈后事，没什么不满足的了。你祖父伯父们没能入葬祖坟，身首异处，不知道最后丢在哪个乱坟岗，我死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同他们团聚……”皱着眉，他似乎认真在烦恼着。
　　小谢道：“一沙一世界，一人一天堂，只要父亲心里有他们，百年后自然会团聚在你的天堂里。”
　　老谢道：“但愿如此，然，你还是要答应我，将为父的葬在此处。这里风水好，我和祖先一起会庇佑你的。”
　　小谢为难地低下头。
　　老谢略坐了坐，再次拄拐在自己未来的场面之所转了两转，道：“为父的有些累了，你扶我回去吧。”
　　小谢就上前来搀。老谢握着他的手道：“儿呀，还有件事为父要与你交代，此事关系重大，你不要声张。”
　　小谢依言不动声色，老谢就在一旁细语，将周才人及三皇子同他们家的渊源交代了。不由听得小谢内心一阵，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别的亲戚存在，而且一下子还出来俩——堂姐和外甥，而且的而且，景咸帝算是自己堂姐夫，他堂姐夫家人口众多的，不严格地算起来他们家亲戚还真是爆满！
　　老谢道：“本来我想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的，然，一想到我死后你孤苦伶仃一个人，于心不忍，如今你知道了三皇子的身份，就算今后不能相认，心里也有个念想。那孩子不错，你好好待他，就当是自己的亲子侄，他将来也会善待你的。你们两个就是我最大牵挂。”
　　小谢一时受了震撼，勉强保持面上镇定，并没有多说什么。
　　又下行了一段，景咸帝负手相待，好似已经这般等了多时，见到父子俩的身影便走过来，隔着一段距离就伸出手准备接着。
　　小谢识趣地撒开手，老谢摇摇摆摆向景咸帝的怀抱走去。
　　景咸帝将他揽进怀里道：“累坏了吧。你再不下来我就亲自上去把你抱下来了。”
　　老谢道：“并不累，今天我很高兴。”
　　小谢扭头望着远处的海，暗道：“……不知道在孩子面前检点点吗？”